英文裏有句老話叫做“There's 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太陽底下無新事)”,在教育領域尤其如此。
教育產生於人類社會初始階段。這麼多年,關於教育已很少有無中生有的創新,大多數創新都是對過去的發展,或者對不同關係、不同資源的重新組合。可見,教育創新是有跡可循的。
與其尋找一個絕對的、好的課程創新模式,不如嘗試尋找創新的地圖。只有地圖在手,我們才可以源源不斷地找到創新的寶藏。
所以,我們必須尋找課程創新的規律,以此識別其中的誤區,打破創新的“詛咒”,明晰正確的解法,駕馭必然的趨勢。
創新的誤區
課程創新對學校而言是盔甲,因為它有着生生不息的活力;同時它又是軟肋,所有學校對它都有一種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我們對新有一種恐懼,為了克服這種恐懼,必須直面它可能讓我們陷入的幾個誤區。
沒有找到正確的問題
第一個誤區是沒有找到正確的問題。我所在的重慶巴川量子學校是一所K12學校,我們發現,小學段尤其小學低齡階段,對學生行為生活學習習慣的培養遠遠重於知識的學習。
如果沒有找到每個學段的發力點,學校也就沒有找到正確的問題。很多時候,失敗的創新就是從一個錯誤的問題開始的。
問題正確,路徑錯誤
第二個誤區是,找到了正確的問題,但沒有找到正確的路徑。巴川中學是重慶首批探索小班教學的學校,2008年就已經進行小班教學改革。當時我們意識到小班教育是必須解決的問題,但最初嘗試並不成功,因為我們一開始追求學生的個性化學習以及獨立思考的時候,給了學生過度的自由,最終學生個性化有了,學習沒了,自由獨立有了,自律沒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和發展,學校用“思無涯、行有矩”統領學生的個性與學習,實現了自由與自律的平衡。
假意創新,眼球效應
第三個誤區是,假意創新,眼球效應。很多教育人都曾陷入過這樣的誤區,即課程創新並不是為了教育改革,而是別的目的。
有段時間智慧校園、科技進校園非常熱門,但火熱過後一些學校可能只剩下閒置的機房和電腦,甚至更高大上的教具。這就是沒有真正從教育角度出發所導致的誤區。
創新的詛咒
創新的誤區會帶來創新的詛咒。創新的目的是希望得到更好的教育結果,如果陷入誤區,不僅沒朝着更好的教育方向進行,反而可能阻礙現在的進度。
創新的詛咒會導致兩種結果:
一是對學生進行誤導。比如不少學校都存在的情況,我們需要課堂有互動性、課程有趣味性,讓學生動起來,結果卻是趣味性有了,知識味沒了,學生記住了大笑的瞬間,但忘了這堂課的知識本質和學習的目的是什麼。
二是對教師進行消耗,用流行的説法,它會讓教師陷入創新的“內卷”。教師本該是創新的第一線執行者,由於陷入誤區,他們可能會在問題表面進行低水平模仿和複製,比如一遍遍修改課件,不斷尋找課堂互動小遊戲等,以致佔據課堂相當多的時間和知識呈現的比例。
有消耗,教師就會對創新產生畏懼和抵抗。
打破創新的詛咒
如何打破創新的詛咒?首先必須明白,課程創新的本質是什麼?我認為,課程創新的本質是為了實現特定的培養目標,重新設計學習體驗,從而得到更好的教育結果。帶着這樣的理解,我們進一步談談創新的解法。
創什麼?
我們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是,創什麼?為此,我帶來了三個“工具鏡”:望遠鏡、後視鏡、放大鏡。
望遠鏡
望遠鏡,即看到教育中遠方的目標。為了更好地解釋,我想先聊聊“第一性原理”這個話題。
“第一性原理”是物理學的名詞跟原則,人類曾經看到鳥在天空中自由飛翔,也想像鳥一樣飛行,於是有人嘗試給手臂裝上翅膀,模擬鳥的形態,想象着像鳥那樣飛行。
實踐證明,讓飛機成功起飛的根本原因並不是簡單的仿生,而是空氣動力學。因此,空氣動力學才是飛行的“第一性原理”。
那課程創新的“第一性原理”是什麼?是學生開心、家長滿意,還是領導讚許?我覺得都不是。這些就像課程創新的仿生,可能會起到一定作用,但並不是決定因素。
課程創新的“第一性原理”,永遠以想培養什麼樣的人為第一齣發點。比如在巴川量子,我們認為表達能力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底層能力,所以開設了《能説會道》流暢表達課程。
此外,我們培養的孩子是未來公民,未來是科技世界,是人類與計算機廣泛共存的世界。編程作為和計算機溝通的語言,我們希望孩子們通過學習編程具備未來的思維,所以我們開設了《少兒編程從0~1》兒童編程啓蒙課程。
表達能力和未來的思維,並不是中考高考的課程內容,我們為什麼要做這個?不是着眼當下,而是遙望未來。
後視鏡
後視鏡,則是要看到沉默的問題。在此,我想借用另一個概念“倖存者偏差”。
什麼叫“倖存者偏差”?二戰期間,英美軍方調查存活下來的戰機,以研究怎樣更好地為後續的戰機進行加強。相關人員分析了戰機上的彈孔,發現大量彈孔集中在機翼,少量彈孔在機尾,於是得出結論——機翼是最容易受到攻擊的地方,應該加強機翼。
這時,來自哥倫比亞的統計學家沃德教授力排眾議,説應該加強的是彈孔最少的機尾。因為那些機尾彈孔更多的戰機已經飛不回來了,它們沒辦法發聲。後經證實,沃德教授的理論是正確的。
所以,“倖存者偏差”指的是人們只看到經過某種篩選產生的結果,而沒有意識到篩選的過程,並由此忽略了被篩選掉的關鍵信息。
它給我們的啓示是,教育是否也存在“倖存者偏差”(成功學生的經驗不一定能被所有學生複製)?教育應該加強的“機尾”又在哪裏(孩子沒“成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帶着這樣的思考,我們開設了走班課程,這一課程正是為了加強三個“機尾”問題:
其一,以分層走班實現因材施教。一個班裏教師的關注度通常更集中在兩端,最優生和差生,容易忽略中間的學生。優生和差生之間,教師又會優先關注優生。在我們學校,語文、數學、物理這樣的大主科全部進行分層走班,分層教學,讓每個層次的學生都得到相同關注和個性化指導;
其二,以分類走班提升學生綜合素質、發展特長。分類走班主要體現在藝體課程,5個班拉通排課,且提供足夠的項目供學生選擇。這不僅讓學生有機會提升自己的綜合素質,同時也能為他們後期發展特長做準備;
其三,以選課走班對接新高考。新高考是“3+1+2”,選課走班要解決的就是“2”的問題。我們在初一、初二提前完成所有學科的基礎知識學習,在初三會給學生機會進行“2”的選課組合,這樣學生不至於到高二、高三才臨時決定“2”要組什麼學科,可以提前為有優勢、感興趣的學科打基礎。
放大鏡
放大鏡,是用來看到身邊的“危”“機”。“危”和“機”是互相轉換的過程,身邊的“危”可能是教育痛點,眼下的環境侷限;“機”,就是從教育痛點中滋生新的教育需求,眼下的侷限可能潛藏的新的教育空間。
比如我們學校正在做的《玩轉童年》的課程,每天會晚放半個小時,在半個小時內解決學科中需要老師輔導的內容。《玩轉童年》是為了解決學生回到家裏怎麼樣跟家長進行高效優質的互動,而不是非常機械的讓家長去陪着學生讀寫算的困境。
為什麼叫《玩轉童年》?是因為阿德勒那句話,“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癒童年”。對於小學生,尤其是低段來説,如果他們從一年級開始就陷入枯燥的學科知識學習和練習當中,這對他們的童年來説是一種極大的打擊。而沒有幸福童年的孩子,是很難具備持續生長的動力的。
創新的解法
怎麼創?
解決了創什麼的問題,接下來的問題是怎麼創?
關於課程的本質,前面提到的第二點是“重新設計學習體驗”。既然是再設計,我們就嘗試借用設計思維來解決這個問題。
設計思維的三要素在某些定義中是“以人為中心”“合作性”和“全景”。將其遷移到教育創新,就變成了“以學生為中心”“集體有意義”和“既見樹木,更見森林”。
以學生為中心
“以學生為中心”是對“以人為中心”教育場景下的轉換。比如我們學校的流暢表達,並不是空投給學生一些大而無當的題目,讓他們沒有任何指導地進行枯燥的演講跟練習。
我們圍繞的全是學生日常生活中的表達場景,是帶上學生濾鏡去看他們在表達上可能會碰到的問題。
上圖可以看到,流暢表達的主題跟課題都來自學生經歷的日常。舉個例子,學校早期有很多來自郊縣的學生(學校位於重慶市主城區),開家長會時,家長從銅梁開車到主城,下了高速路不知道怎麼到學校,就需要學生跟家長解釋。
這時就會出現一個問題,小學生表達不清,因為學生的方位是跟家長是相反的,家長是來的方向,學生面向去的方向。
當我們發現有學生表達不清,就把這個主題變成了流暢表達的因素之一——換位思考。告訴學生指路不是站在接路者的角度,而是站在到達者的角度。
集體有意義
“合作性”,我們把它運用到教育場景就叫“集體有意義”,即圍繞着課程創新的每個人都要覺得這件事是有價值的。課程創新或者教育創新,它不只是學校跟學生之間的單邊關係,而是兩個生態圈的關係。
學校有教師,學生周圍有家長,這還是四方關係,每一方在這件事裏都要有價值。讓每個人對這事形成共識,大家才會共同地投入。
現在的小學生普遍存在“六年級現象”,很多學生到六年級生活就失控了,家長會帶着他們疲於奔命地去各大學校進行小升初考試,學生會在各機構進行奧數輔導。正常的校園生活沒了,學生疲憊,家長也疲憊。
於是,我們決定做銜接課程。要讓四方都能有所收穫,必須要注重學生、老師和家長的真實需求。銜接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更好地為下個階段做準備。小升初的銜接,就是小學生如何在六年級更好地為成為一名初中生做準備,這才是有意義的六年級生活方式,而不是花在題海和考試當中。
因此,在做銜接課程的時我們會分析小學跟初中的學生特點、生活特點、學習特點。比如生活特點,小學生基本都住家,一家人圍着轉,到了初中住宿舍就進入集體生活,節奏加快、獨立自主,這些都是小學時期不會經歷到的。
學習特點上,小學的主課基本是語數英,到了初中學科數目突然增加。有了早晚自習,學習時間加長,難度變大,這些對學生也是很大的挑戰。
對於家長,他們希望孩子的每一年都在成長,而不是在原地打轉甚至倒退。對於教師,由於是K12學校,初中教師非常明確地知道具備哪些特質的小學生能在初中發展得更好,這也讓課程設計有的放矢。
《銜接課程》注重學生、老師、家長的真實需求
而且,銜接課程絕不是銜接知識,而是銜接學生的學習方法和思想、身體、情緒上的準備。圍繞學生成長關鍵問題設計的銜接課程,每一方都在課程中看到有價值的一面。
既見樹木,更見森林
“全景”對應到教育場景中就是“既見樹木,更見森林”。很多時候,課程設計會有一個問題,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我們只在某個學科的某項技能知識上不斷深挖,而忘記整個森林的模樣。
因此,做課程設計一定不能只關注知識點本身,而要考慮知識上面是什麼,學科之外是什麼,學生能從課程當中帶走的,長期的能為其成長奠基的是什麼。
在做編程啓蒙課程時,我們沒有花大量時間讓學生擺弄計算機,而是做一個插電和不插電的結合。編程裏有很多知識根本不需要計算機輔助,它是一種生活直覺。
我們在做課程時,尤其針對編程思維、生活關聯、學科美感,讓學生對學科產生好感。不是每個學生都能夠成為科學家,我們更不是讓學生都變成程序員,只希望他能具備編程這種未來的底層思維。
創新的趨勢
最後,想跟大家分享一下在創新的趨勢上我的一點看法和思考。還是推薦三個工具鏡:望遠鏡、放大鏡、後視鏡。它們分別看到的是遠方的目標、當下的環境以及教育的演進方向。
首先是望遠鏡,我們要看到環境的明線暗示。比如我們中國的核心素養、21世紀核心素養5C模型等。這些暗示,代表着國內政策或者世界趨勢對於未來學生培養目標的一種展望。
放大鏡,關注的是全人的教育拼圖。全人教育一定會成為未來的教育方向之一,以往我們只在知識上進行教育,現在我們要在知識、能力、價值、態度上統統發力。
還有諸如求知愛學、分析反思、數據思維、獨立思考、創新主動、與人為善、正直勇敢等關鍵詞都可以成為創新課程的源泉。
後視鏡,我們應該後看一下教育的演進方向,過去100年教育是什麼樣子,從而推演未來100年教育有可能發生什麼樣的轉變。
在上圖列出來的這些維度中,有一些轉變已經完成,有一些轉變正在進行,還有一些轉變也許就是教育未來的方向。
在我眼中,教育是件簡單而永恆的事情,而所有簡單而永恆的事往往有着最樸素的道理。
教育是世界上最長久的行業之一,有人的地方就有教育。在這樣的行業當中,我們有非常大的底氣不斷追問,追問才是唯一可以接近答案的方式。
今天分享我們學校在教育創新上的探索和思考,是想告訴大家:教育創新並不是靈感突發,它不需要太多的頓悟時刻,而是有跡可循。
沿着一定的規律,也許我們就可以打破創新的詛咒,把詛咒變成對教育的祝福。
作者| 唐雅月,重慶巴川量子學校創新課程研發總監
來源| 本文整理自作者於第七屆中國教育創新年會·國際青年教育者論壇的演講發言。
責編| 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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