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國家烈士紀念日 | 為有名無名的英雄們立傳——讀何建明《革命者》

由 哈愛朵 發佈於 經典

淚眼婆娑中讀完了作家何建明的又一力作《革命者》,心中激盪着難以言説的悲愴之感。作者筆下狂飆式的歷史風雲、政治突變、殘酷鬥爭令人觸目驚心,全書生動真實再現1921年至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夜那波瀾壯闊的革命史,還有那羣鮮活、聰慧、倔強,富有凜然正氣的年輕革命者們。作為中國共產黨的締造者,中華民族傑出的兒女俊秀,為中國之昂揚崛起,為人類的文明進步,付出的又何止是筋骨的折磨、肉體的疼痛、生命的代價。

從2014年到2019年,何建明曾不止一次地奔走在鮮血染紅、開滿丁香的雨花台,或在陽光照耀、細雨紛飛的上海偏僻弄堂、小街,尋找、呼喚着烈士的名字,他想盡可能多地把留下名字、不為人知和沒有留下真實姓名的犧牲者們,全部溶入他的文學敍述中。他期望在中國共產黨百年誕辰的重要時刻,給可尊敬銘記的英烈一個交代,給廣大讀者一個交代,告訴大家今天的生活是怎樣的來之不易,又該怎樣去珍視才不會辜負前仆後繼、出生入死的先驅者高山雪水一樣純美、乾淨的靈魂。

於是,他飽含濃情地寫下第一位犧牲在上海灘、年僅20歲的共產黨員黃仁;第一位慘死在帝國主義屠刀下,僅入黨三個月的中國工人顧正紅;第一位軍人黨員,也是陳列在南京雨花台烈士紀念館遺像第一位的烈士金佛莊;被王明和康生誣陷,“肅反”中冤殺的俞秀松,一直到離新中國成立還有幾個月,離上海解放僅有十天的被反動政府殺害的13位烈士……

《革命者》

何建明 著

張安樸 繪 插圖

上海文藝出版社

1924年10月,上海商界、學界等團體為紀念辛亥革命13週年舉行了集會,黃仁被一羣國民黨流氓從七尺高台上推下,活活打死。

1925年2月3日,上海 “二月大罷工”,日本人川村將一顆罪惡的中彈打在了顧正紅的腹部,倒在血泊中的顧正紅強忍劇痛,雙手緊緊抓住身旁一棵小樹,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川村手中的槍再次響起,日本兇手竟然又上前對準他的胸膛補了一槍,隨即以鐵棍猛擊頭部。

宣中華,上海工運領導者之一,曾任中共閘北區委書記。1927年4月17日晚,敵人在對宣中華進行了長達三天的殘酷用刑後,讓手持大刀的劊子手將他斬腰斷首……

一個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在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土地上被帝國主義殘忍地殺害。

為什麼帝國主義在中國的土地上會如此囂張?為什麼勞動者做牛做馬,卻過着飢寒交迫的生活?

年輕工人的死,抽動了中華民族根根筋脈,偉大的革命運動“五卅運動”引發了城市革命和武裝暴動的大幕,動搖着帝國主義在華的黑色統治。然而,這一刻,也是血雨腥風、嚴酷歲月的開始,為了新中國的誕生,革命者流淌出的鮮血,染紅了百里黃浦江、萬里揚子江。然,最可貴,最令人驚歎的是,一批批革命烈士倒下了,一批批年輕的革命者擦乾眼淚,又繼續奮勇向前。

全國學生聯合會代表大會主席,黃仁的同學、好友郭伯和對着黃仁的屍體發誓:

我將為你高呼而狂號,

我將為你哀則悲啼,

我將為你完成未完成的工作,

我們從此更熱烈更奮勉,

我們要大家站在革命的前線,

先我們而死的黃仁同志啊,

請你們給我們些刺戟,

我們踏着你的血跡上前。

隨後,倒在血泊中的是點燃上海民眾革命之火的鄧中夏、陳獨秀的兩個兒子陳延年、陳喬年。惲代英的交通員、年輕的共產黨員何秉彝,同濟大學學生尹景伊、陳虞欽等30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年輕學生、職員,衝鋒在“五卅運動”前列,讓帝國主義仇恨的年僅26歲的共產黨員劉華,還有郭伯和、黃競西、劉伯堅、楊光華、許包野、張秋人、錢壯飛、蔡和森、澎湃、楊殷、張太雷、柔石、胡也頻、殷夫,貴州籍小烈士,僅16歲的袁諮桐等等……多數是化名,未知其真實姓名的無名烈士。

在被稱為革命大熔爐的“上海大學”校園內,再次響起嘹亮悲壯的《國際歌》,教務長兼社會學系主任瞿秋白正在給同學們上課。瞿秋白俄語水平極高,與列寧有過面對面的交流,是一名無產階級先鋒戰士,中國共產黨的締造者之一,在中國革命和革命進程中的曲折與複雜中,表現出的堅定與自信,明確與果斷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也折射出瞿秋白表裏如一的偉大人格。

1935年,重病的瞿秋白與何叔衡在將要舉行萬里長征的時候被送往上海養病。途中,護送他們的小分隊遭遇武裝追襲,何叔衡墜崖身亡,瞿秋白慘遭敵人逮捕。6月18日,不為蔣介石利誘恐嚇的瞿秋白,在福建長汀中山公園,用中俄文高唱着《國際歌》英勇就義,終年37歲。

中國共產黨萬歲!中國革命勝利萬歲!共產主義萬歲!是瞿秋白、鄧中夏、劉華、惲代英、李碩勳、無數仁人志士為新中國成立獻出自己最寶貴的生命時,高喊出的心中誓言、赤膽忠心、夢中理想。為此,他們被打斷腿骨,他們的十指、雙足被插上竹籤,四肢被釘在鐵柱上,任敵人刺開胸膛,流盡最後一滴血。

1931年7月26日,南京歷史上的“四一〇慘案”,國民黨南京市公安局局長温建剛和特務頭子陳堡元奉蔣介石之命,親自指揮偵緝隊對侯紹裘等九位中共南京市委地下黨負責人進行了殘忍屠殺,將九位革命者的舌頭割下,將他們裝進麻袋,一個個用刺刀戳死,投入了秦淮河……

秦淮河的水在流,一直在流,在蘇州河邊長大的何建明含着熱淚,為我們記下了這九位烈士的英名,他説:“想象不出,如此靈動的江南水國,竟然能夠錘鍊出這麼多錚錚鐵骨的高明俠士。”九位烈士除了山東籍烈士梁永,大多是上海人,或與上海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出生之地在上海、革命的生涯在上海,青春鑄就的英魂在上海,而這9位烈士中年齡最大,也只有44歲的陳君起,竟然是一位出生在富饒之鄉上海嘉定南翔鎮,父親乃前清翰林的中年婦女。

嗚呼!這是一種怎樣的境界、怎樣的情懷,現在的人怎能夠體會,又怎能夠理解。但,就是這樣一批信仰共產主義,懷着為人民求得解放的堅定信念的中國知識分子,在胭脂紛飛的上海灘延伸出了一條用鮮血和生命鋪就的革命之路。

為了讓讀者儘快地進入狀態,何建明在他激情高漲、悲憤難抑的情緒中將烈士的英雄事蹟一次次推向高潮,使讀者經歷了革命者高尚、忘我、無私、勇敢的精神洗禮後,體會着苦難的輝煌、勝利的喜悦,堅韌的毅力中藴含着的人的生存價值。

這就是中國共產黨的先驅、締造者們在鬥爭中顯現出的不同於其他人的獨立意志、憧憬與希望。為什麼《革命者》中烈士們悲壯而殘酷的革命經歷,讓我們看到的永遠是最高、最強,接近崇高智慧的激情和壯麗,而非悲劇的、失意的詠歎?為什麼在任何時候,他們赴湯蹈火、不怕流血的英雄壯舉,都令人肅然起敬?

因為,和人的生物性慾求相比,有一種人更看重人的尊嚴,人的精神性的存在。衝鋒在“五卅”反帝運動前沿,普通工人劉華受盡毒刑,絕不屈服,在反動政府的威逼下,讓他説出不再罷工的條件,他的頭顱往上一揚:“我們的條件是,帝國主義勢力從上海、從中國滾出去,並且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推翻賣國求榮的封建軍閥政府,實現中華民族和工人階級的解放。”

久經考驗的革命戰士趙世炎新婚不久便被叛徒出賣,敵人在對他施以嚴刑卻沒有獲得任何結果,問他,你們共產黨人心裏想的是什麼時,趙世炎説:“我們想的是廣大勞苦人眾的幸福生活和明天有個美好的國家。”……

儘管革命的道路曲曲折折、殘酷無情;儘管與英雄形成鮮明對比的叛徒喪心病狂、出賣革命,但是共產黨員的堅強意志,植根於共產主義理想信念的堅定決心,讓他們最終在淬火中戰勝了痛苦的折磨、人生的命運。

在《革命者》中,何建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地意識到,當年,中國共產黨人在城市、在上海搞武裝暴動的殘酷性和被逼無奈的嚴峻局面。但是革命者的高貴,就在於面對死亡,無私無畏。1927年大革命失敗,三位重要人物汪壽華、羅亦農、趙世炎同一時間犧牲,都是26歲,都是年輕俊才。血鑄的教訓令人痛不欲生,也因此成就了黨和革命者選擇農村包圍城市的另一種歷史必然。何建明寫道:“如果沒有中國共產黨早期在城市革命和城市鬥爭中的英勇奮鬥以及用血的代價換取的經驗和教訓,就不太可能有後來毛澤東在井岡山所做出的偉大而正確的中國革命方向的一句經典語——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在上海龍華、南京雨花台紀念館裏,他仔細尋找着能找到的一切細節,但是無論如何,他也無法找到紀念館裏約3000名英烈的生平、事蹟,更何況還有不知多少隱姓埋名、不為人所知的犧牲者,只能極為遺憾地在《革命者》中,喚出百多人的名字,儘可能完整地講述他們的故事。

革命者是最珍視生命,最懂得愛的。然而,為了讓更多的中國人享受生活、擁有愛情,他們卻無怨無悔地犧牲着自己。《革命者》中對革命者的愛情做了動情描述,夏之栩對趙世炎的愛戀;苦等了許包野52年的妻子葉雁蘋對丈夫的愛;“龍華二十四烈士”中,一對在囚車上舉行了婚禮的年輕夫婦,蔡伯文真和伍仲文的愛情故事;飄散在雨花台、上海灘的一位叫丁香的烈士和她愛人阿樂在白色恐怖下,浸透着滿腹柔腸與人性之美的愛情故事;還有電影《洪湖赤衞隊》中韓英的原型之一錢瑛和她的愛人,共產主義的鋼鐵戰士、中國工人運動的工人領袖、廣西中共組織的締造者譚壽林感天動地的愛情,無一不讓人潸然淚下。“我的靈魂是追隨着你,追隨着我們鮮明的旗幟。”這是英雄譚壽林留給妻子錢瑛的最後遺言。

英雄死而無悔,精神的貢獻遠遠超出了個人肉體的生命價值。那個殘酷的黑暗的世界,不知有多少感傷離別,淒厲遺言打動着人們的心。烈士的英魂如輓歌絕唱,如禮讚昂揚不衰。這一切,都要求我們靜觀自己,以獨立思考的能力回顧過去、展望未來。這也許是《革命者》這部記錄烈士足跡、閃耀共產黨思想光芒的長篇報告文學對我們的啓示。

作者:辛茜(文學評論家)
編輯:許暘
責任編輯:邵嶺

*文匯獨家稿件,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