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湖州市長興縣太湖街道晨光社區兒童之家閲讀驛站內,社區黨員志願者為孩子們講解兒童繪本。新華社發
小學生在教室裏躊躇。光明圖片/視覺中國
在蘭州欣雨星兒童心理發展中心,特教老師給孩子們上課。新華社發
今年世界精神衞生日的主題是“青春之心靈、青春之少年”。不久前,“中國兒童青少年精神障礙流行病學調查”結果公佈,全國兒童青少年精神障礙流行率為17.5%。10月15日,教育部對全國政協《關於進一步落實青少年抑鬱症防治措施的提案》進行了答覆,明確將抑鬱症篩查納入學生健康體檢內容,建立學生心理健康檔案,評估學生心理健康狀況,對測評結果異常的學生給予重點關注。
青少年健康離不開身心的全面發展。面對日益增多的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學校、家庭與醫療機構如何攜手,為青少年的“美麗心靈”構築起防護屏障?
總是情緒低落,是病了嗎
小宇是一名高中生,學習成績一般,最近一段時間情緒低落,時不時還會發脾氣。父母雙方都忙於工作,沒把小宇這些情況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小宇突然抱怨一上學就頭疼,後經醫生診斷為抑鬱,需要休學並進行藥物治療。小宇的父母懵了,怎麼到了要休學的地步?
“這種情況在青少年中很常見,我們經常會質疑學生到底是真的抑鬱了還是逃避學習的藉口。特別是因此不能參加中考、高考的案例也很多,作為老師難免為之惋惜。”青島啓元學校專職心理教師郭鳳説。
抑鬱情緒都是抑鬱症嗎,究竟醫學層面是如何界定的?
“青少年的抑鬱症診斷標準、診斷體系與成人是一樣的,不過由於青少年身體和大腦均處在快速發育的階段,有時症狀不像成年人那麼典型。”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安定醫院兒科主任何凡介紹,診斷過程中,我們首先要做病史的採集,一般是從養育者那裏瞭解孩子的主要症狀及發育狀況,然後進行精神檢查,瞭解孩子的認知、情感及行為等心理過程。同時進行必要的心理評估,包括自評量表、他評量表,以此來綜合判斷孩子是否患有抑鬱症。
“每一種疾病都有自己的症狀,抑鬱症也不例外。”北京大學人民醫院精神科副主任醫師曲珊説,“抑鬱症的核心症狀有三個,一是情緒的低落,二是興趣的減退,三是體力精力的下降;附加症狀是通常會在抑鬱症患者身上出現的情況,如自我評價低、對未來無望、自責自罪、食慾異常、睡眠障礙等。我們診斷抑鬱症的一個基本底線是有兩條核心症狀和兩條附加症狀,而如果是三條核心症狀加上附加症狀,那就是重度抑鬱的表現了。”
“上述症狀,如果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並且持續兩週以上,我們就可以做出抑鬱症的判斷。”曲珊説,“很多人今天情緒不好,明天情緒轉好,不管當時有多嚴重,都不能稱為抑鬱症。”
可見,在醫學層面,抑鬱症的診斷比較嚴格。近來熱議的“我國青少年抑鬱檢出率24.6%”説法,來源於《中國國民心理健康發展報告(2019-2020)》,這其中已明確寫出調查數據來自最近一週內抑鬱症狀出現的頻率,這裏面的抑鬱只能定義為一種抑鬱情緒或抑鬱狀態,並不能準確判斷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實際情況。
少年的煩惱,並非胡思亂想
“最近,一個高三的學生經常找我談心,説失眠折磨了她很久,有時還會幻聽,怕家人擔心一直沒敢告訴家長。直到好朋友相勸,才鼓起勇氣去醫院檢查,診斷確實心理有些問題。”提到自己接觸過的一個案例,郭鳳説,“自我對心理健康的認知、成年人的關注程度都影響着青少年的精神狀態。”
目前,青少年精神障礙的確切病因尚不清楚,但可以明確的是,青少年心理健康情況是生物學因素和環境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何凡介紹:“生物學因素包括遺傳因素,如一些精神障礙會有家族聚集的情況,還有神經內分泌的異常等,有研究表明炎症相關因子與抑鬱障礙也存在相關性。”
“其中有抑鬱症或精神疾病家族史的,其患有抑鬱的風險是正常人的2到4倍。”徐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神經心理門診副主任醫師張財溢説。
生物學因素一般是很難預見的,而環境因素是相對容易觀察和干擾的對象,其中最直接的是家庭環境。“一些家庭存在不當的養育方式,比如過度溺愛、放任型養育,有些家長認為只要孩子學習好,其他都可以代勞或者放任,容易造成孩子以自我為中心,自我照料能力差,缺乏同理心等問題。在集體環境中,遇到挫折後不知如何處理,容易出現社交困難,體驗更多的負面情緒;有些家庭還存在對孩子的虐待和忽視,包括身體、情感等多個方面,孩子缺乏自我調節情緒的能力;現在有的父母對孩子的期望值過高,各種興趣班佔用孩子休息時間,甚至佔用了他們的睡眠時間,這些都不利於孩子心理健康的發展。”何凡解釋道,“孩子心理健康發展有賴於一個健康的生態系統,而生態系統不健康,如父母婚姻關係不穩定、親子關係不和諧、師生關係不良、校園霸凌等,都是誘發青少年出現抑鬱、焦慮等不良情緒的高危因素。”
“此外還包括青春期的一些獨有因素,如性激素波動、青春期自我評價偏低、自我認知的混亂和不穩定等。”張財溢説。
青少年尚處在穩定價值觀的形成過程中,也容易受周圍環境中消極價值觀的錯誤引導。
“一個被診斷為中度抑鬱的女生經常跟自己的同桌講學習很累,爸媽不理解自己,生活不快樂等,結果她的同桌也開始有了類似情緒。”郭鳳説,“這當然有一定的偶然性,但也説明了具有相同特質和生活背景的青少年容易抱團取暖,個性不夠獨立的學生也常常容易捲入到別人的故事中。”
出現問題既不能忽視,也不必誇張
甘肅省第二人民醫院青少年心理健康門診,每年接診量近5000人,其中六成是初中生,三成是高中生。“孩子們的心理疾病以抑鬱症為主,還有焦慮症、強迫症以及學習障礙、人際關係障礙問題。”甘肅省第二人民醫院副院長何蕊芳説。
何蕊芳介紹,青少年面臨學業、升學與交友等方面的壓力,但是正值青春期的他們,身心都處在不穩定狀態,時常感到彷徨和迷茫,而父母對這一變化沒有充足準備,難免無意識地打壓孩子的負面情緒,導致青少年心理壓力增加。
“一部分孩子能夠認識到自己的情緒出了問題,甚至會主動要求家長帶自己去找心理醫生或精神科醫生尋求幫助。也有一部分孩子初期意識到自己可能出了些問題,但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直至逐漸失去自知力,出現了社會功能損害,這才引發家長、老師的關注。”何凡説。
“過來諮詢的學生,主要是擔心自己的心理問題會給父母造成負擔,也擔心自己的求助行為會被老師和同學另眼相待,這種‘病恥感’讓他們不能及時尋求幫助。”郭鳳説,“與之相反的是過度炫耀,有的學生在公共場所毫不避諱地談論自己得了抑鬱症,甚至會在朋友圈曬自己的診斷報告,這體現了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的複雜性。”
父母對孩子心理健康的認知,不重視仍佔大多數。
“能夠早期發現孩子心理問題的父母並不多,大部分父母更多關注孩子的社會功能,如孩子的學業有沒有受到明顯影響,對於孩子的焦慮,煩躁,發脾氣等情緒變化,很多父母會理解為孩子可能到了青春叛逆期,等青春期過去自然就好了。”何凡告訴記者,有些經過病史採集、精神檢查及相關輔助檢查,確診孩子為抑鬱症後,還有家長認為孩子是為了逃學而裝病的。
當前,社會對青少年心理健康的重視程度在不斷提高,但在曲珊看來,這種重視還欠缺一些客觀理智。
“現在有把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過度化的傾向,有點風吹草動就給孩子扣上有心理疾病的帽子。也有人覺得可以不用看大夫,自己在家裏調整就好了,這都是非常不好的現象。”曲珊説。
曲珊告訴記者,抑鬱障礙也分輕重,輕症病人不能過早地扣上重度抑鬱的帽子,即使是重度抑鬱也是可以治療的,而且能治療得很好,最重要的是及時向心理、精神醫生求助。
幫助孩子遠離負面情緒,防患於未然
近幾年,在國家倡導全社會關注青少年心理健康工作的背景下,到專業機構諮詢心理健康問題的青少年和家長也逐漸多了起來。
“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説明青少年的自我保健意識有了加強,家長也有了更科學的態度。”曲珊説。
那麼抑鬱問題,應如何治療?
“如果是輕度抑鬱症,在心理治療資源可獲得的前提下,首選心理治療為主,持續3個月再進行評估,如果是中度及以上,要以藥物治療為基礎,並輔以心理治療,需要綜合干預來幫助孩子儘快恢復其社會功能。”何凡介紹。
當然每個人的情況不同,需要個性化、有針對性的治療方案。“有時還要輔以飲食、運動、光照等治療,比較嚴重的需進行物理治療。”張財溢説。
比起治療,幫助青少年擺脱日常生活中的負面情緒才能防患於未然。
“現實環境中或多或少都有壓力,包括學習、生活、社交等各個方面,作為家長,首先要允許青少年出現負面情緒,發覺孩子有負面情緒後,避免慌張,甚至抱怨。父母最應該做的,首先要接納、理解孩子的各種情緒,並幫助孩子尋找負面情緒的來源,幫助孩子解決引起負面情緒的壓力源。同時鼓勵孩子做一些自己喜歡的活動,增強情緒調節能力。”何凡説,“青少年自身對負面情緒、壓力的認識和解決能力不足,需要由父母、老師等參與和幫助。父母要從小培養孩子調節負面情緒、緩解壓力的能力。”
“從學校視角看,要面向全體學生開展有關心理健康知識等方面的科普工作,同時,多組織有益於學生身心發展的主題活動,營造陽光向上的校園氛圍,也要制定詳細的危機干預流程,一旦發生心理危機事件要立刻按照流程開展工作。”郭鳳説。
記者在採訪中瞭解到,2020年起,甘肅省精神衞生中心與蘭州市教育局合作,在蘭州市中小學構建心理危機預防、預警、干預體系,組建心理危機專家團隊,幫助青少年及時化解心理危機。蘭州市多家學校還加入甘肅省精神衞生專科校園聯盟,讓遇到心理障礙的學生,享受專業醫療機構綠色就醫通道,同時心理醫生通過舉辦專題培訓,促使更多家長、教師掌握心理危機應對策略。
不少心理專家認為,幫助青少年塑造“美麗心靈”正迎來更多良好外部環境。其中,“三孩政策”的放開,會讓更多獨生子女有家庭玩伴,這有助於鍛鍊孩子的綜合能力;而“雙減”政策的出台,能夠減輕青少年負擔,更有助於他們的身心健康發展。
(本報記者 秦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