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多政變,這是一開國就定下的底色。
玄武門之變是唐朝歷史上最令人不堪回首的事件之一。那麼千年風雲散去,穿透歷史的迷霧,我們究竟應該怎樣看待事變的核心主角李世民呢?李世民與大哥李建成、弟弟李元吉本系同胞兄弟,也都經歷了隋末的創業,以李世民的心胸,怎會走上殺兄屠弟、逼父遜位的路呢?
我們且來一一析之。
一、太原起兵,高祖李淵過度分權背景下的諸子之爭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唐高祖李淵很幸運,他的兒子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都很有才能。特別是第二子李世民,從太原建義之時就發揮了非常重要的參謀作用。
李淵對幾個兒子很倚重。他起兵南下之時,建成受命指揮左三軍,世民指揮右三軍,元吉在晉陽擔任留守重任。
如果唐軍主力全聚於一處,或是李淵親自領兵作戰,建成、世民都居麾下,那麼就沒有後來的事了。偏偏隋末天下形勢大亂,四方處於碎裂之勢。北有突厥和劉武周,西有薛舉,東有王世充、瓦崗軍,東北有竇建德,南方還有蕭銑、杜伏威等一干割據勢力。
李淵本身並不具備將才,關中之地又處於四方覬覦之中,他只好委李世民以重任,讓他帶兵四處攻戰。
從武德元年到武德四年,李世民相繼指揮了消滅隴右薛仁杲、洛陽王世充、河北竇建德、劉黑闥,以及代北劉武周、苑君璋的戰爭。秦王李世民的威望海內無人可比,唐高祖李淵也高興的無以復加。由於世民的官爵已經到了極點,再往上就是太子了,李淵別出心裁地冊封世民為天策上將、陝東道大行台,位在諸王公之上。
天策上將府可以開府置官署,其下有長史、司馬、從事、參軍以及六曹等,實際上就是一個微縮版的軍事指揮機關。
陝東道大行台這個官職更是不得了。陝是指陝縣,陝以西是關中,陝東就是大唐東部的全部區域。世民的命令在陝東通行無阻,不僅朝廷各部門的命令無法制約,有時就連皇帝的詔命都不如秦王的命令好使。
世民還私自招納士人,開設“文學館”,著名的“十八學士”都投入其麾下。
十八學士分別是房玄齡、杜如晦、于志寧、蘇世長、薛收、禇亮、姚思廉、陸德明、孔穎達、李玄道、李守素、虞世南、蔡允恭、顏相時、許敬宗、薛元敬、蓋文達、蘇勗(xù)。
貞觀時期一眾名臣,大多出自這個小集團。
開府納士,結黨謀私,歷來都是忌諱。世民勢力的快速膨脹,引起了李淵的不滿。有一次李淵與心腹重臣裴寂談及世民,發牢騷説:
“此兒典兵既久,在外專制,為讀書漢所教,非復我昔日子也。“(《舊唐書·列傳第十四·李建成傳》)
連當爹的都看不下去了,作為主要競爭對手的太子建成,自然更看不下去了。如果任由李世民的勢力這麼發展下去,建成的太子地位毫無疑問[W用3] 會發生動搖。太子東宮的屬官們,都建議建成趕緊採取措施,限制世民集團。
二、東宮與秦府明爭暗鬥
太子集團認為,世民之所以實力壯大,就是因為屢次帶兵出戰,才逐步積累起人望。他們建議李建成不能總是安居於東宮,要尋找機會領兵建功。
正巧武德五年十一月,河北劉黑闥第二次起兵反唐。太子洗馬魏徵立即建議李建成出征,以撈取軍功。高祖李淵也認為,應當趁此機會平衡一下兩個兒子的力量,於是批准建成帶兵徵河北。
劉黑闥第二次起兵遠遠不如第一次強悍,李建成也非等閒之輩,率唐軍順利地消滅劉氏,為唐朝立一大功。而且藉着出征的機會,高祖還把陝東道大行台的職務轉給了建成。這極大地削奪了世民的實權。
削世民而益太子,實際上公開了太子和秦王的矛盾。自此之後,建成、世民都開始加緊政治競爭。
由於建成長居東宮,與高祖近臣接觸較多,贏得了他們的支持。李淵頭號謀臣裴寂就公開支持建成。大臣封德彝心懷兩端,時而倒向太子,時而倒向秦王。蕭瑀、陳叔達則堅決支持世民,屢次向高祖陳述秦王的大功,決不能起廢黜之意。
高祖召三子在城南射獵,建成有一匹胡馬,高大健壯且性子暴烈,人騎時經常被掀下馬來。建成藉口世民騎術精良讓他騎乘,世民上馬逐鹿,結果被馬甩下來。世民又上,如此再三,才終於騎穩。他對宇文士及説,太子此意,不過是想借馬殺我,我死生有命,他何必來陷害我。建成聞言,讓後宮嬪妃添油加醋地向高祖誣告,説世民自稱有天子之命,等閒人傷他不得。高祖聞言大怒,當面斥責世民。
又有一次,建成與元吉請世民夜飲,在酒中下毒,世民飲完後腹中暴痛,吐血數升。高祖親臨探視,悲不自勝,一度想讓世民遠離京師,重回洛陽當大行台。後來被建成勸阻乃止。可見二子爭鬥,已經相當激烈了。
兩人不遺餘力地爭取地方上的勢力。建成根據魏徵的建議,積極地在各地培養拉攏私人勢力。他勾結慶州都督楊文幹、幽州刺史羅藝、都督李璦等人,不斷調取精兵回長安,戍守他的太子宮。李世民則以洛陽為據點,委派大將張亮到洛陽,“統左右王保等千餘人,陰引山東豪傑以俟變。”(《舊唐書·列傳第十九·張亮傳》)。他的心腹温大雅則常年坐鎮洛陽,不斷以金銀財寶招納山東豪傑。
李建成以利害關係拉上了齊王李元吉一同對付世民。元吉性格粗獷,才能和謀略都次於兩個哥哥。他目睹兄長爭位,也漸漸起了爭位之意。他自知論實力絕不是兩個哥哥的對手,又見世民實力過於強大,因此採取了聯弱抗強的策略,倒向了大哥。
鬥爭到白熱化的雙方,還把手伸到了對方的營壘之中。建成企圖用財貨收買秦王府中的猛將尉遲敬德、段志玄、李安遠等人,但他錯打了算盤,遭到這些人的拒絕。此路不通,建成便借高祖之手,將房玄齡、杜如晦、大將程知節等人調出秦王府,慢慢剪除世民的左右手。世民同樣也不示弱,他通過各種拉攏利誘等手段,先後把建成手下的將領常何、太子府丞王晊等人策反為自己的眼線。
到了武德九年,太子和秦王的競爭已經不可調和,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到了分上下、決生死的時候了。
三、血腥的玄武門之變
由於三四年未曾帶兵,秦王府的力量有所削弱,世民手下只剩“素所蓄養勇士八百餘人”(《資治通鑑》卷191)。而太子東宮的武士已多達數千人,雙方力量高下一望即知。建成揚言,秦王兵少力孤,“留在京師,制之一匹夫耳。”(《舊唐書·列傳第十四·李建成傳》)」
多重危機之下,世民及其僚屬都深懷憂懼。武德九年的夏天,突厥人大舉入寇,這件事意外地激化了矛盾。
按照以往的慣例,如有徵戰,一般由世民掛帥出征。但經過二次平定劉黑闥之戰,建成對軍權的關注越來越高,不願世民再染指軍事。此次出征,他向高祖建議由元吉出馬並獲得批准。建成還打算調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秦叔寶等秦府大將一同出軍,藉此徹底瓦解世民的部眾,使其孤掌難鳴。而後,乘元吉出征、世民到昆明池餞別之機,令一力士當場擊殺世民。
建成府中的太子率更丞王晊偷偷將此密謀透露給了世民,世民大驚,召集眾將商議。大家一致認為,形勢危急,已到刻不容緩的地步,必須先發制人。世民遂定下政變之計。
秦王府的力量不如東宮強大,京師還有諸衞兵馬,貿然舉兵強攻極有可能被消滅。世民的計策是利用建成和元吉進皇宮的機會,在宮城門北玄武門預先埋伏以襲殺之。
世民遂到宮中向父親上奏,説建成與元吉淫亂後宮,並揭發建成殺害自己的陰謀。高祖素來也知道幾個兒子關係不好,但弄到這個地步是他絕沒想到的。高祖決定次日召集諸子進中,當面問個明白。
建成也提前知道了父親的動靜,他與元吉商量,元吉建議稱病不出,讓東宮兵馬做好準備,一有情況立即發作。建成卻認為,目前兵備已嚴,沒必要過於被動,不如到宮中看看再説。
這個決定,最終送掉了兄弟二人的性命。
在建成看來,在宮外,他的東宮衞士足以致世民之死命。在宮內,把守宮城要害玄武門的將軍常何是自己的老部下,就算發生極端事件,自己也是有勝無敗。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早在四年前,他這位老部下就被世民以金錢收買。就在高祖剛剛決定召太子、齊王進宮時,世民就已打通常何的門路,率長孫無忌、尉遲敬德、侯君集、張公謹、劉師立、公孫武達、獨孤彥雲、杜君綽、鄭仁泰、李孟嘗等10人,率少量伏兵埋伏於玄武門,準備動手殺人了。
既然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了,世民為何不多帶一些人呢?其實不是他不想帶,而是皇宮禁衞有制度,出入宮城的人員數量、攜帶武器都嚴格受限。這是唐高祖自身安全的最後一道防線,即使幾個兒子也不能例外。李世民雖説打通了玄武門守將的關節,但若是鬧的動靜太大,引起高祖的注意,反而會壞了大事。
建成和元吉兩人受召入宮朝見高祖,走到臨湖殿,感覺有點不對勁,於是迅速撥馬返回。世民迅速馳馬突出追趕,大呼建成勿走。
元吉回頭引弓射世民,不料連射三箭都未能射中。世民接着引弓,一箭擊斃建成。正追射元吉,座下馬突然受驚竄入林中。世民跌落下馬,又被樹枝牽礙一時無法起身。元吉縱馬趕到,要勒死世民。正在危急時刻,尉遲敬德率70餘騎殺來,將元吉當場擊斃。
東宮留守人員聽説有變,立即聯合齊王府發兵進攻玄武門。由於世民之前部署得力,玄武門部分守將倒向秦王,堅決地守住宮門。東宮和齊王府兵猛攻不克,只好調頭去攻秦王府。
尉遲敬德親自拿着建成和元吉的人頭趕回秦王府,曉諭眾軍不要繼續執迷不返。東宮和齊府兵眼見主人已死,再打也沒有什麼意義,於是鬨然潰散。
稍後,尉遲敬德又奉命進宮向高祖秉報情況。高祖聞訊大慟,然而木已成舟,悔之晚矣。在蕭瑀、陳叔達等人的勸説下,高祖下令所有軍隊一律聽秦王調遣,同時又派黃門侍郎裴矩到東宮曉諭建成的部眾,一場血腥的事變最終平息下來。
玄武門之變奠定了世民的太子地位,高祖李淵痛心於兒子們互相殘殺,兩個月後讓位於世民,心灰意冷地當了太上皇。
唐朝人對玄武門之變的態度,起初唯唯不敢言。唐初官修皇帝實錄都諱莫如深,唐太宗看到後很不高興,堅稱自己做的是“安社稷、利萬民”的好事,讓史官們秉筆直書,不得隱諱。自此之後,唐朝、五代的官方史書,都帶着貶建成、褒世民的態度書寫此事。直到宋人編修《資治通鑑》,才提出世民殺兄屠弟的做法確實有悖於傳統道德,這成為後世批評玄武門之變的一個重要源頭。
之所以有人説對有人説錯,不外乎出發點不同。言對者認為太宗上位開啓治世,結果是好的,過程就不必過多計較;説錯者則從人性出發,不管為了什麼,殺害親生兄弟違揹人性、違背基本社會公理,無論如何都不能容忍。
或許,這就是政治事件的本質屬性,標杆立不準,是非也就難以評判。從這個角度看,歷史有時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有時是由倖存者書寫的。反而是對客觀史實的追溯與探討,在今天更具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