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霸君暴雷背後:行業畸形、分食“遺骸”、兩極分化

編輯導語:雖然在線教育行業如今熱度持續增加,但是隨之而來的也有不少在線教育機構爆雷的問題。近日,學霸君傳出倒閉破產的消息,該公司內部的教職人員在網上曝出了教務主管朋友圈、班主任排課羣、創始人張凱磊在工作羣的聊天截圖等內容,一齊指出:學霸君資金鍊幾近斷裂。

學霸君暴雷背後:行業畸形、分食“遺骸”、兩極分化

2017年9月,學霸君創始人張凱磊入選了《財富》中國40歲以下商界精英榜,和他一同入選的,有字節跳動創始人張一鳴、美團創始人王興、滴滴出行創始人程維等互聯網行業翹楚。

值得一提的是,張凱磊是榜單中唯一一位教育領域的創業者。

在線教育的行業混戰已長達七八年,即便競爭激烈,但學霸君已然是公認的賽道內頭部平台。2020年有許多惡性暴雷事件,前有在線教育企業海風教育和優勝教育崩盤,後有長租公寓頭部企業蛋殼暴雷。

無人料到,就在2020年即將結束的時候,早已躋身在線教育第一梯隊的學霸君也被曝光資金鍊斷裂,即將倒閉。

一個頭部玩家的暴雷,不僅僅是給消費者和員工帶來經濟損失這麼簡單,更可怖的是,它像一個刀片,劃開了在線教育行業的陰暗角落,也猶如一張重重跌落的多米諾骨牌,可能會給整個在線教育行業帶來一連串的不良反應。

一、學霸君暴雷,行業顯畸形

和作業幫、猿輔導等平台一樣,學霸君也是靠題庫、搜題和在線答疑這“三板斧”起家的。2015年起,教輔類產品紛紛試水在線輔導,學霸君也於2016年年末推出新產品“君君輔導”,正式搭上在線輔導這輛快車。

事實證明,在線輔導確實是資本在教輔類產品身上所能看到的最佳變現模式,學霸君在一個月之後宣佈完成1億美元的C輪融資。這也意味着,學霸君開始從工具型產品向服務型產品進行轉型。

2017年,是學霸君最為風光的一年。這一年,學霸君加大了宣傳力度,視頻廣告多了起來,張凱磊也頻頻接受採訪、出席各種大會,談論着如何將人工智能和大數據等時興的技術應用到在線教育產品中。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強勢營銷的加持下,學霸君的用户數從前一年的2500萬飆升至8000萬,躋身於在線教育第一梯隊。

和多從大班課、小班課入手的競爭對手們不同,學霸君決定專注於一對一模式。於是,君君輔導升級成了產品調性更加明顯的“學霸君1對1”。

張凱磊在2019年接受媒體採訪時無不自豪地表示,“其他人(平台)都是倒過來的,從超級大班課到小班課,再到一對一,這是順着用户篩選的邏輯,我們正好倒過來做,當我們的業務達到一定量級後,再開始小班業務。”

事實是,大班課賽道實在是太過擁擠,學霸君想從競爭尚不激烈的一對一模式入手,搶佔細分市場,從而獲得優勢。這種思路看起來沒問題,但是卻忽視了一對一模式會帶來棘手的重資源、高成本問題。

猿輔導早在2017年就關閉了初中一對一業務,2019年年初,又毅然關閉了高中一對一業務。猿輔導解釋道,在整頓背景下,由於一對一業務的授課老師非全職員工,因此很難控制公立校老師兼職情況。

這種説辭,側面反映出了一對一模式下,教師資源嚴重不足的客觀事實。有在線教育從業者表示,許多平台在急於擴張的情況下,會放寬教師招聘標準。

2018年11月,教育部等三部門聯合發佈通知,要求線上培訓機構必須將教師的姓名、照片、教師資格證號等信息在其網站顯著位置公示。但此後兩年多時間裏,學霸君多次被媒體指出未公示教師信息、公示信息不全和公示人數不足等問題。

目前學霸君官網的教師信息公示欄中的教師信息已經補全,但卻不再顯示頁數,同時教師信息採用亂序排列,翻幾頁之後會發現教師信息重複的情況。

如此一來,外界便難以推斷其真實教師人數,也方便平台渾水摸魚,將資質不夠的老師加塞到平台授課。

學霸君暴雷背後:行業畸形、分食“遺骸”、兩極分化

(備註:學霸君官網教師信息頁面)

至於高成本問題,便更加無可避免。在一對一輔導模式下,平台聘用教師的成本和網絡授課的帶寬成本都成倍增加,這使得本就獲客成本高昂的學霸君1對1的資金壓力更加不容樂觀。

但對於一對一模式來説,最為致命的還是教師資源不足、招聘門檻放低之後的連鎖反應。

教師資質一旦不達標,就會直接對教學質量產生影響,進而反映在學生的成績上。如果學生的成績提升不明顯,家長的退費率就會變高,從而給資金鍊帶來巨大壓力,進而導致崩盤。

至此,學霸君的死亡軌跡已經很清晰了。

全力押注一對一模式,讓已經走到行業頭部的學霸君轟然倒塌了。但也暴露出了整個在線教育行業營銷費用高昂、誘導家長分期貸款等行業通病。

在線教育行業多年來始終沉浸在“燒錢換規模”的不健康成長模式下,投放廣告、贈送給免費體驗課、擴大銷售人員規模,在線教育平台需要燒錢的地方太多。這些成本,最後無可避免地轉嫁到了用户身上。

為了讓用户心甘情願地接受較高的課程價格,在線教育平台們不約而同地使用了各種賣課套路。例如,銷售人員會先報出更高的價格,然後以所謂的優惠價格進行“促銷”,並以“限時限量”“過期漲價”等套路催促家長儘快買課。

就在學霸君暴雷的前幾天,其官方還發出公告稱,2021年課程將開始漲價,但舊課時不受影響。有在線教育從業人員:“這是教育機構常用的刺激家長充值的方法。”

學霸君暴雷背後:行業畸形、分食“遺骸”、兩極分化

如果有家長對動輒幾萬的“優惠價格”猶豫不決,銷售人員便會誘導家長通過分期貸款形式進行付款,通過多次降價、烘托升學焦慮等手段催促家長儘快簽約。許多家長反映,在實際簽約過程中,銷售人員會刻意隱瞞分期貸款這一重點。

許多“被貸款”的家長在事發後才知道,自己並不是每個月直接向學霸君方面支付學費,而是銀行已經提前將錢劃給了平台。自己每月給銀行打的錢,其實是還貸款。

分期貸款是目前大多數在線教育平台的主流繳費形式,名義上是為了緩解家長的現金壓力,實際上是保障了平台的現金流,因為一來能夠提前拿到學費,二來能夠利用徵信機制逼迫家長按時還款。

在學霸君暴雷之後,眾多家長髮現想要終止還款,就必須聯繫學霸君方面解約,但是班主任們早已聯繫不上。莫名其妙地揹負貸款、孩子無法享受到應有的教學、解約無門,家長們被學霸君逼進了死衚衕。

二、 生前互相競爭,死後分食“遺骸”

目前來看,在線教育同行對學霸君的破產倒是喜聞樂見,並不擔心這一波暴雷會波及到自己,而是迫不及待地分食學霸君的資源,將其“遺骸”作為自己的“養料”。

在最早的爆料中,均提到學霸君的合肥分公司將被併購一事,至於究竟是併購給作業幫還是51talk,各家媒體的口徑不一。還有媒體提到,學而思已經在和學霸君對接。

媒體後續求證中,作業幫的工作人員否認併購一事,但表示會對學霸君員工開放招聘通道。51talk的工作人員對支援一事表示不知情。網傳張凱磊的回覆截圖則稱,合肥分公司將由51talk接手並支付員工的12月份工資和社保。

學而思方面尚未回應,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好未來(學而思網校主體公司)是學霸君B輪融資的投資方之一。有媒體去學霸君總部探尋之後發現,學而思的工作人員已經過去挖人了。

學霸君前工作人員李雯表示,“所謂的併購和對接只是在安撫人心,我們心裏清楚,這些機構是讓學霸君員工走正常的招聘渠道,意味着不會不會接盤所有員工。怎麼會有公司願意全盤接手呢?現在的學霸君只是個空殼。”

至於工資,員工們並不持樂觀態度,認為大概率拿不到錢。有員工曬出和張凱磊的對話截圖,張凱磊表示,如果員工不去面試,就更無法拿到12月的工資。

但重點是,即便員工面試成功,也只能拿到基本工資。面對員工的賠償要求,張凱磊沒有正面回應,而是強調:“走法律程序,預計8個月起(才能有結果)。”

學霸君暴雷背後:行業畸形、分食“遺骸”、兩極分化

在學霸君破產相關新聞和受害者求助貼之下,學霸1對1的頭號競品掌門1對1已經打出了“學霸君1對1員工可內推”“學霸君1對1用户有優惠”的廣告,想要吸收學霸君的員工和用户資源給自己“輸血”。

也有其他教育機構的銷售人員,已經混進了學霸君家長維權羣內。這些銷售人員以受害家長的身份和其他家長攀談,然後以自家孩子已經換了更靠譜的網課平台為由,推廣自家平台。由於朋友圈推廣內容並未刪除,有些機構員工立刻被家長識破了身份。

維權羣內有不少學生家長反映,最近一段時間,有多個在線教育平台頻繁給自己打電話。

對此,有行業人員透露:“這種現象很普遍,基本都是網課班主任將家長信息賣給了其他機構。為了規避潛在風險,班主任使用的是非常隱蔽的方式。比如,班主任會在微信羣內發一個其他平台的贈課鏈接,誘導家長填下個人信息。”

據瞭解,在線教育行業的工作人員流動情況很大,教師和銷售人員跳槽至競品機構的情況十分常見。

在這種行業背景下,許多班主任和平台的關係就不是很緊密,對平台的認同感也很低,所以即便明知將家長聯繫方式泄露給其他平台會分流自己所在平台的用户,也依然無所顧忌。

反過來,去競品的班主任手中購買家長信息,也是許多平台都會幹的事情。班主任紛紛泄露家長信息,平台紛紛買家長信息,行業的獲客方式愈加的魔幻。因為賄賂網課班主任,終歸還是比投放廣告的成本小很多。

此外,平台工作人員潛入競品的家長羣也是常事。中小平台若是在模式或服務上有創新之處,也會立刻被同行抄去,整個行業同質化嚴重。創新的玩不過燒錢的,整個在線教育行業最後變成了資金實力的比拼。

過大的資金壓力,又讓網課平台不得不側重於賣課。重銷售,輕研發,也漸漸成為行業畸形態勢之一。

近兩年,在線教育行業馬太效應初顯,因為家長越來越傾向於選擇頭部平台,相信強者恆強。但是學霸君的暴雷,讓家長們的意識到過往這種簡單粗暴的判斷方法失靈了。

三、家長信心受挫,行業兩極分化

雖然學霸君目前面對員工、家長和媒體時反覆強調“沒跑路”“正在協調各方資源安排員工”“承諾給家長解決方案”,但其暴雷前後的一系列實際表現,和其言論明顯背道而馳。

一邊是家長的痛斥:“直到暴雷前幾天,學霸君的班主任還在催我續費,分明是準備跑路之前大撈一筆!”

另一邊,員工們也是有苦難言,學霸君前員工高紅:“根本沒有員工提前知道這個情況。傳出倒閉的前一天,員工們還在衝業績。12月是窗口期,所以班主任團隊的業績目標定得比較高,是4000萬,已經完成了3700多萬了。這還不包括前端銷售人員的業績。”

至於今年的營收情況,高紅則認為還可以,“今年的毛收入肯定沒有去年多,後面也是因為一對一做不下去,才開展小班課。”

小班課項目歸屬於張凱磊的新的在線教育項目——優學課堂。優學課堂原本和學霸君一樣,同屬於蘇州謙問萬答吧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但是有員工透露,優學課堂已經完全與學霸君脱離,成立了新公司。

目前,員工和家長最關心的就是張凱磊是否把資產轉移到了新公司,以及自己的工資或學費是否還能追討回來。對此,張凱磊近日回應媒體,不會跑路和轉移財產。

但有家長反映,兩天前,其所在的維權QQ羣內,用於統計家長損失情況的在線統計文檔被人改得面目全非。家長們這才恍然發現,羣內早已混進了學霸君方面的人。經由此事,家長們的憤怒情緒達到了極點。

學霸君的暴雷,對班主任、銷售等行業人員的從業信心也造成了不小打擊。傳出倒閉消息之後,學霸君方面要求班主任的工作手機上繳,並刪除家長聯繫方式。

“有些家長重新加回了我,我只能儘量幫他們想辦法,但我又何嘗不是受害者?以後的話,會去更大的平台或者乾脆離開這個行業。”學霸君班主任張粒吐槽道。

學霸君的暴雷,給行業帶來沉重一擊,也為行業做了一個最壞的示範,如果學霸君平安落地,類似的暴雷事件只會越來越多。基於這種推測,家長們也不禁懷疑,“如果學霸君都玩不下去,那麼中小平台還值得信任麼?誰會是下一個學霸君?”

學霸君暴雷背後:行業畸形、分食“遺骸”、兩極分化

部分家長如驚弓之鳥,開始對網課平台失去信心,但在疫情常態化的背景下,網課着實成為部分家庭學生的剛需,基於以往的方法論,家長會選擇更加頭部的教育機構。往後的日子,行業內的馬太效應會越來越明顯,大平台將如魚得水,中小平台則會步履維艱。

某腰部在線教育平台的員工反映,受學霸君暴雷影響,最近幾天有許多家長聯繫退款。學霸君這一反面案例,讓本來平穩發展、沒有資金壓力的平台也壓力驟增。

與中小平台截然相反,短短一週內,諸多頭部在線教育平台傳出融資消息。

12月24日,媒體確認猿輔導融資3億美元;28日,作業幫宣佈融資16億美元;29日,好未來達成33億美元私人配售協議;同日,跟誰學宣佈8.7億美元定增資金到位;掌門教育也傳出明年將赴美上市的消息。

在線教育行業已經到了決定命運的臨界點,越來越多的中小玩家要面臨淘汰危機。大平台則可能需要針對學霸君暴雷牽出的行業問題作出整改,以重建用户信心。

決定行業命運的時刻終會到來,只不過學霸君的轟然倒下,加速了行業的進程。

(文中李雯、高紅、張粒為化名)

作者:於松葉,編輯:漢卿,微信公眾號:科技新知(ID:kejixinz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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