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 那些焦慮的中國人
1.
沒有焦慮,北大就不會是現在的北大,中國也不會出現挽救民族命運的五四運動。
當時的北大,學生很多都是官二代和富二代,大多數學生都僱有僕人,在學校裏,這些學生被稱為老爺。上課鈴響了,僕人要向學生通報説:“請老爺上課。”這些“學生老爺”上學不是為了學習知識,而是希望畢業後能做官。北京大學的風氣是以做官為目的,被人戲稱為“官僚養成所”。
“學生老爺”們放了學不是去圖書館,而是跑到妓院、戲園,打麻將、吃花酒、捧名角。社會上盛傳關於“兩院一堂”的説法是,出入八大胡同妓院的人中,多是參眾兩院和京師大學堂(1912年改名為北京大學)的人。
學生尚且如此,教職員工也清流不到哪裏去。
1917年1月,蔡元培剛到北大任職的第一天,校工們排隊在門口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他停下腳步,脱下自己頭上的禮帽,鄭重其事地向校工們回鞠了一個躬。這個舉動讓在場的校工和學生們大為驚訝,畢竟從前的校長,大都一副目中無人、不予理睬的官老爺做派。蔡元培剛接手時的北京大學,幾乎就是墮落的代名詞。
蔡元培所焦慮的是,當時的北大,不但不是“研究高深學問”的地方,學生來讀書,不為求學,而是為做官發財,更談不上,要靠這羣年輕人,去改變落後的、捱打的、被別國虎視眈眈的民族命運。“中國這樣大,積弊這樣深,不在根本上從培養人才入後,是不可能的”。
2.
正是在這種焦慮之下,蔡元培才不得不從源頭開始,對北大進行變革,首先要讓北大重新迴歸讀書的地方。
他為北大請來一大批頂尖的,專注學術的老師。比如出任文、理科學長的陳獨秀和夏元瑮,前者是《新青年》創辦者、新文化運動的領袖;後者是量子物理學家普朗克的高徒,愛因斯坦《相對論淺識》的翻譯者。
針對師生嫖娼的墮落風氣,蔡元培還專門辦了一個“進德會”,進入這個社團的人,大家先從自我戒嫖做起,這樣慢慢開始養成一種不嫖娼的校風。這個社團裏,最有名的成員,就是文科學長陳獨秀。
在蔡元培的變革下,北大不但廣招青年才俊,預科和旁聽生的傳統也因此產生,也是因為蔡元培,北大甚至第一次開放了女禁。當時有一個勇敢的女生王蘭(王崑崙的姐姐)向蔡元培請求入學,他就讓她到北大當了旁聽生。這件現在看來的小事,在當時觸動了封建主義的神經,轟動了全北大,也轟動了全北京。由北大開始,各大高校此後招生時,才逐漸允許女生和男生一樣地應考。
可以説,如果沒有一個敢於質疑舊的教育傳統,為時代、風氣之落後而焦慮的蔡元培,北大不會是北大,真正意義上的中國高校的誕生或許要推遲幾十年,或許永遠都不會出現,為挽救民族危亡的新文化運動可能也不會順利發生。
3.
在上世紀2、30年代社會的普遍共識裏,“沒有蔡元培主持的北京大學,就不可能有五四新文化運動”。
北大猶如上世紀初中國高校和社會的縮影,放眼全國,跟蔡元培接手前混亂崩壞的北大情況相似,中華民國剛成立的那一年開始,中國的處境並沒有因為新時代的到來而變得更好一點,國內四分五裂,日本對東北虎視眈眈,把握話語權的列強根本不打算承認民國這個新生的政權。
天真又焦慮的青年人,嘗試以己之力拯救社會,有的以死明志,“使學子們有所警動……共講愛國,卧薪嚐膽,刻苦求學”,比如寫下《警世鐘》的陳天華。有的開始積極尋找救亡圖存的辦法,他們試圖從西學之中尋找國家在新世界秩序中立足的方法,比如陳獨秀、比如胡適。他們寫文章呼籲國民的覺醒,1915年,陳獨秀《敬告青年》,1917年,胡適發表《文學改良芻議》。
兩年後,新文化運動發展到高潮,在梁啓超主辦的《新青年》,和北大師生創辦的《新潮》、《國民》等刊物的推動下,北大成為新文化運動,和當時文學變革的中心,成為國人和知識分子心中的“精神聖地”。民主與科學,獨立與自由的新思潮,從這羣焦慮的青年人開始,從北大和各大高校開始,逐漸影響整個社會。
4.
1919年,一戰結束,中國作為戰勝國出席巴黎和會,北洋政府密令中國代表團同意轉讓山東的特權給日本。北大、北高師、女師、法政專門、俄文專修、高工、高農……等各校學生義憤填膺,他們迅速組織集會,爭相演説,寫血書,遊行,身體力行反對政府的“賣國”行經。
在“三罷”的壓力下,北京政府最終拒籤《巴黎和約》,五四運動取得成功。這場運動最終的勝利,是青年人的勝利,説到底,因焦慮而起,也因焦慮而成功。
很多年後,北大和青年人,成為五四精神的象徵,而焦慮,也伴隨着他們在未來對抗社會不公的每一次抗爭中。
把焦慮和質疑等同為沒有價值的事物,怕是忘記了90年前魯迅對北大的評價:“第一,北大是常為新的,改進的運動的先鋒,要使中國向着好的,往上的道路走……第二,北大是常與黑暗勢力抗戰的,即使只有自己。”
沒有焦慮,何來變革,沒有質疑,何來與黑暗、落後勢力相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