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多年的中國封建君主制度,皇帝向來是妻妾成羣。作為封建王朝的最高統治者,他擁有無尚的權威,向來只聽聞妃子被打入冷宮,卻不曾見那個妃子敢休夫。
不過這樣的事歷史上還真發生過,就發生在人們熟知的末代皇帝溥儀和皇妃文繡身上。這樁在當時震驚全國的“刀妃革命”究竟有着怎樣的來龍去脈?一個受過封建禮教的妃嬪怎會有如此膽量?
額爾德特·文繡1909年出生於錫珍府,是端恭與續絃蔣氏的長女,祖父錫珍,曾官至尚書,權傾朝野,他們本是蒙古族,自祖上跟隨多爾袞入關之後,就被封蔭入了氣人鑲黃旗的籍譜。文繡出生的時候,祖父雖已去世,但家中還是還算得上錦衣玉食。
然而,沒幾年光景,父親因病過世,家道中落,母親蔣氏帶着女兒們搬離了錫府大宅,住進了崇文門外花市後的一個衚衕裏,微薄的積蓄使蔣氏只租得起兩間矮房。她們在這脱下華服,換上平民的着裝,過起了平民的日子。
蔣氏是漢人家的女子,自從嫁給端恭之後,為人行事遵從滿人的傳統,深得族人尊敬。為了給女兒上學,她做一點挑花的手藝養活掙錢。
文繡8歲的時候,進了花市私立孰本小學,那時1917年。在學校裏,文繡聰穎過人,老師視其為得意門生。然而聰明的同時,文繡也是家中最叛逆的女兒,在她的眼中,對京城裏的一切未知都充滿好奇,還常常帶領玩伴們前去探索。
市井中長大成長的童年及少女時光,比起當年在錫府的光鮮榮耀,自然是倍顯淒涼,然而卻比深牆宅院中的日子要自由自在得多。這段無憂無慮的平民生活時光,奠定了文繡將來對人生自由、婚姻幸福的嚮往。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個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大概人生就不會如此坎坷,身世也就不會如此傳奇了。
1922年,雖已沒有實權卻還保留皇位的清室決定給溥儀選妃,幾千年來的榮耀,並不是幾場革命就能磨滅這種榮耀在皇親貴胄們心中的地位,京城的權貴們都還在試圖利用與皇家聯姻來達到各自想要的目的,有的甚至還在幻想清王朝有一天重振旗鼓。
畢竟,將來的事情,沒人能準確地預料到。
文繡的五叔華湛,在錫府落敗之後,顯然是家族中的頂樑柱,多年來對寡嫂蔣氏一家也格外照顧,文繡姐妹三人更是對五叔充滿信任和敬重。
這一年選妃,文繡的五叔向來很青睞這個聰慧過人的侄女,考慮家族的錦繡前程,在族人中也找不出比文繡更合適的人選了,於是在五叔的積極奔走下,文繡的照片和眾多權貴家女兒的照片一起遞到了宮裏。
命運使然,在層層篩選過後,文繡的照片最終不負族人眾望,成為了最後僅剩的能遞到皇帝手中的幾張照片之一,也偏巧,本無心選妃的溥儀偶然撇見了文繡的照片,感覺她與日常所見女子的神色不同,便選中了她。
選她做皇后,然而,最後她做了皇妃。
溥儀自從三歲入宮,就沒有能夠自己拿主意的時候,選妃也不例外,在後宮皇太妃和權臣背後的博弈之下,郭布羅婉容最終被推舉為皇后,溥儀只得將自己的選擇讓步,在父親的幫助下,最終採取折中的兩全之策——文繡被封“淑妃”。
這件事,也成為日後三人婚姻波折的起點。
即便如此,對於額爾德特全族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了。
1922年11月30日這天,根據皇家禮儀,文繡在先於皇后婉容被迎娶入宮,受過西式教育的溥儀,出於私心,也是表現對他背後權力操縱者的不滿,下旨免除文繡跪拜皇后婉容的一切跪拜之禮。
14歲的文繡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丈夫。
長得瘦削俊氣的少年皇帝,看起來温和可親,沒有讓她失望。
溥儀也欣喜現實中的淑妃比照片上的更活潑有趣。
等到皇后婉容入宮的時候,溥儀和淑妃琴瑟正濃。得知皇帝免了淑妃對自己的跪拜之禮,婉容心中怨怒不已,又不能向皇帝發作。
三人行的婚姻,從開始就不可能相安無事。
若只是耍小心眼的後宮爭鬥,那吸引不了皇帝溥儀的目光。
溥儀在英國老師莊士敦的教導下,醉心於西洋文化。
婉容除了姿色出眾,才華也並不輸給文繡,加上她家世顯赫,幼年隨父母移居天津,上過美國教會學校,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既端莊秀美,又貫通中西。
這個特點也博得了溥儀的喜愛,在婉容的影響下,溥儀逐漸喜歡上吃西餐,而文繡則對西餐非常反感。
出於對西洋文化的共同喜好,少年皇帝溥儀逐漸將感情的天平傾向了婉容一邊。
偏偏文繡的清高使她不願與婉容爭鬥,慢慢地,宮中的重大場合,少了淑妃的身影。
雖然溥儀並沒有完全冷落她,但她已經意識到丈夫的愛不再專一於自己一人身上了。
各系軍閥之間的權力鬥爭,也衝擊到了紫禁城內。城內的溥儀想利用軍閥的力量復辟清王朝,城外的軍閥也打着利用溥儀的影響力和號召力的算盤,雙方互相想利用。
其實,辛亥革命已經過去了十多年的時間裏,帝制的觀念雖然沒有完全從人們心中根除,卻已經盡失人心,袁世凱和張勳的兩次復辟失敗已經説明帝制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
聰慧的淑妃文繡已經感覺到危險的氣息,也曾向溥儀進言,溥儀表面上沒有聽從淑妃的意見,私底下卻也做了最壞的打算。
準備歸準備,當災難真正來臨時,還是有些讓人措手不及。
1924年,馮玉祥發動了“北京政變”。政變之後,他決心徹底剷除封建舊根,於是授意北洋內閣政府修改優待清皇室的條件,永遠廢除皇帝稱號,並規定期限要求溥儀搬出紫禁城,將皇宮對外開放。
法令遞到溥儀手上,眾人皆驚慌失措,溥儀也如五雷轟頂,片刻緩過神來,匆忙收拾物件,帶上皇后婉容和淑妃文繡出宮。
出宮之前,文繡私藏了一把剪刀,準備,是殉清,不是殉情。
幸得隨身侍女發現,告訴了溥儀,最終被眾人攔下。
繁華落盡,倉皇淒涼。
驚魂未定的一干人跟隨溥儀暫住載灃的醇王府,也就是溥儀親父的家中。後又輾轉到了天津,住進了張園,一路的行動都是日本人安排的,儘管溥儀的親父竭力反對,他卻聽不進。
文繡發現溥儀與日本人來往不斷,心中開始不安,她開始尋機會規勸溥儀不要被日本人迷惑,溥儀卻聽不進勸,越發反感,逐漸冷落了她。
即使是如此落魄的時刻,皇后和淑妃的紛爭也不曾停止過,表面上考慮眼前的大局稍有緩和,私底下卻是明爭暗鬥。
此時的文繡,偶爾也會想起童年時期和家中姐妹一起玩樂的自由時光,而如今即使離開了紫禁城,婚姻生活的不順,國衰家敗的恥辱以及丈夫的一意孤行,也猶如牢籠一般讓她難受。
在一次暗室緊閉之後,淑妃開始萌生了與皇帝離婚的念頭,於是開始留意相關的法律。
一心只求復辟的溥儀,認為女人只是一件乖巧的擺設,只要華麗,只要有錦衣玉食的慰藉,便能心甘情願地盲目地崇拜着皇權度完此生。
他想錯了,他忽略了文繡從來就是一個有主見的女子,他忽略了他所處的時代已經不是傳統的深宮大院,即使是女性,也受到外來新思想的衝擊,避免不了地產生新的思想。
文繡真的做到了,她留給溥儀一份長信之後就離開了住所,通過親友的幫忙找到了藏身之處,並且託了友人聘請了三位律師代表自己,將溥儀告上了法庭。
此事一出,必然是滿城風雨,即使一百多年後的我們再看到,都會驚異於文繡的舉動。
在全國人民的關注下,1931年10月22日,溥儀公開答應與文繡離婚,並簽訂協議。協議的內容大致是:離婚後溥儀給文繡5.5萬元生活費;允許文繡帶走日常用品和衣物;文繡回孃家,不得再嫁以及損壞溥儀聲譽。
文繡自由了。
回到北京,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去看望母親蔣氏。
經年累月,兜兜轉轉一圈下來,五叔華湛認為她辱沒家門,不肯迎接她,母親也早幾年病死,只是家裏人都瞞着逃到天津的她。
好容易尋到一處平凡租住,兵荒馬亂的年月,她重新用當年學校老師給起的學名傅玉芳開辦私塾,站上講台給平民的孩子教書,以非比尋常的人生閲歷和見識,她贏得了孩子們的喜愛。
眼看着她的私塾越辦越好,卻有好事者挖出了她的身世,認出她是溥儀的淑妃,消息不脛而走,遍佈京城各大報紙。來一睹皇妃真容的人踏破門檻,書是教不下去了,她只得另尋一處過起隱居生活。
後來溥儀曾派人來找過她,希望她回去做皇妃,被她拒絕了,寫了一篇《佛徒》的書信,並帶話給皇上:情雖在,道不同,君且珍重。
自由身難得,然而文繡的日子並不好過,離婚的驚天壯舉,她不但被本家人所蔑視,也遭到愛新覺羅家族的拍擊,更何況因為皇妃的名聲,住所周圍常常有人不懷好意,日子過的極其艱難。
艱難的歲月中,文繡從青春年華走到了中年,36歲這一年,日本戰敗投降,舉國歡慶。文繡在友人的介紹下,進了《華北日報》做了臨時的校對。報社的社長偶然發現她不但是校對高手,文筆也很出彩,在暗中瞭解知道她的身世之後,決心為她物色一個好歸宿。
社長介紹的人正是國民黨少校軍官劉振東,此人雖粗蠻一些,卻很正派,官僚氣也少。戎馬半生,四十未娶,為人爽直,從不沾花惹草。在社長的撮合下,劉開始主動追求文繡。
文繡考慮再三,心下滿意,決心和劉振東過普通人的生活。
1947年夏,二人結為夫妻,在西城白米斜街33號安了新家。
一年後,因時局動盪,劉退役,想隨前長官流亡,找文繡商量,文繡卓有遠見地給丈夫分析了局勢,劉聽從妻子的勸導,決定留下。二人靠一點積蓄,開了租車行,靠租平板車生活。
生活雖波折,但婚後二人很恩愛。
原以為可以這樣一直平淡幸福地生活,可好景不長。婚後的僅過了六年,文繡就因心肌梗死,不治身亡。
在她最後的日子裏,丈夫始終不離不棄地陪在身邊,貧困潦倒的丈夫,用幾塊木板拼湊而成的簡單棺木埋葬了她,雖然簡陋,卻也比皇后婉容的境況好太多了,死後丈夫微笑回憶:得到皇妃真愛。
末代皇妃文繡的一生,雖悽苦悲涼,卻也與眾不同,成為了封建後宮最後一位,也是第一位與皇帝離婚的妃子,人生的最後時光,她也享受過普通平民家庭的幸福生活。她的一生,用莊子拒絕楚王的比喻再合適不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不願其死為留骨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