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十大罪狀,全都可以根據史書記載他的行為、事蹟中找到印證,無一處屬虛構誣陷,辯無可辯。
所以説,袁崇煥下獄後,是老老實實認罪的——其實,他在殺毛文龍的當天,血漬未乾,就上奏疏向崇禎請罪,自稱:“謹根據事實奏聞,席藁待誅,靜等皇上之斧鉞、天下之評説。”
顯而易見,身誅伏法,袁崇煥自己是早有所料的。
那麼,臨刑就死前,他心中更多想到的,應該是悔恨,而不是悲憤。
又或者,恐懼已經塞滿了整個身心,既沒有悔恨,也沒有悲憤了。
畢竟,死亡,乃是人生至為恐怖之事。
而他即將面對的又是千刀萬剮的凌遲酷刑,太慘了。
話説回來,世界上雖然絕大多數人恐懼死亡,談死色變,但也不能排除有視死如歸的真英雄、真豪傑!
在明朝遭受凌遲酷刑的人遠沒有清朝多。
在清朝,尤其是太平天國運動時期,太平天國的將佐高官,凡落到清軍手裏拒絕投降的,無一例外遭到凌遲。
這裏説説太平天國兩名悍將在面對凌遲時的表現。
先説太平天國北伐軍首領林鳳祥,其於北京菜市口西市被施予凌遲極刑。時人李桓在《寶常齋叢稿》記載了自己觀刑的全過程,林鳳祥硬氣十足,“刀所及處,眼光猶視之,終未嘗出一聲”,且由於施刑過程極為慘烈,有觀者竟被驚嚇而死。
李桓的感嘆是:“劊子手之心術狠矣!其手法則絕工矣!”
還有翼王石達開之死,時任四川省城成都保甲總局提調的周之翰目睹了石達開一行的受刑全部過程,後來將該過程詳詳細細地描述給了兒子周詢,周詢在《蜀海叢談》一書中細緻如繪地寫:“三人自就綁至刑場,均神氣湛然,無一毫畏縮態。且系以凌遲極性處死,至死均默默無聲,真奇男子也。”
歷史學家任乃強先生則在《記石達開被擒就死記》中寫得更詳細:“凡百餘刀,剜全體殆遍。初流血,嗣僅淡血,最後僅滴黃水。刑終,氣早絕矣。”
試看林鳳祥、石達開等人意志之堅、膽量之大,實為超越生死、超越人世至痛的超人,現場目擊者心凜膽寒,卻又不得不敬服至五體投地。
周之翰、周詢父子,直接就是石達開的死對頭,身處兩大不同陣營,睹之如見天神,心悦誠服、情不自禁地記載於文字。
前面説了,林鳳翔、石達開之外,諸多名王悍將,諸如干王洪仁玕、輔王楊輔清、英王陳玉成、甚至幼天王洪天貴福等等,被擒後也是清一色遭到凌遲。那這些人在死前是什麼反應呢?也許是死得沒有林、石二人硬氣;可能又也許有,但時人沒有記載,但我更相信是前者。
一句話,面對死亡,尤其是凌遲酷刑,哪能人人對能如林、石一樣輕鬆呢?就算是全身癱軟、面色慘白、大小便失禁,都是正常表現,誰也沒有權利去嘲笑他。
想想看,那幼天王洪天貴福自小長於深宮,養尊處優,沒經過什麼風浪,當被押上刑場,打死我也不信他能如石達開一般“神氣湛然”!
説了這麼多,該説回袁崇煥了。
《明季北略》和《石匱書》倒是記錄有觀刑百姓的表現,“皮肉已盡時,還沒有斷氣,心肺之間叫聲不絕”、“百姓將銀一錢,買肉一塊,如手指大,噉之。食時必罵一聲,須臾,崇煥肉悉賣盡”、“劊子手割一塊肉,百姓付錢,取之生食。頃間肉已沽清。再開膛出五臟,截寸而沽。百姓買得,和燒酒生吞,血流齒頰。”
這些文字裏,全是寫百姓的表現,我們根本看不出袁崇煥的任何反應,當然也無從惴度他的心情和心理。
時人沒有記載他的反應和表情,那麼,他就不應該是如石達開一般“神氣湛然”,也非林鳳翔一般從容自若,很可能是如干王洪仁玕、輔王楊輔清、英王陳玉成、甚至幼天王洪天貴福等人一樣的乏善可陳。
倒是《東莞縣誌》載有李覺斯《舊抄本袁督師事蹟?小引》一文,謂鄭著《存齋詩注》載有袁督師《臨刑口占詩》一首,詩如下:
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
死後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實際上,鄭彥其人是誰,至今未考。
且《存齋詩注》是何書,今也未現世。
史學家從詩風上考辨,大多認為這首詩是後人託袁崇煥之名的偽作,並不可信。
最後我想説的是,袁崇煥在臨刑前的表現是從容還是驚慌失措,其實並不會過多影響史學界對他的評定,史界雖對他的個人能力存在爭議巨大,但把定位為忠烈千秋的歷史人物,卻是沒有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