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教培機構生存困局
編者按
教育部8月20日印發了《關於做好2020年秋季學期教育教學和疫情防控工作的通知》,其中明確,將在全國全面恢復教育教學秩序,釋放出教育領域即將重回正軌的積極信號。此前,北京市教委宣佈,自8月14日起,全市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可向審批機關書面申請,經批准後恢復線下課程和集體活動。受疫情衝擊較大的教培行業能否走出困局,再度迎來“春天”?中國經濟時報記者就此在北京地區進行了走訪調查。
調查
圖片來源/新華社
■中國經濟時報記者 李海楠
聽到“北京市教委宣佈,自8月14日起,全市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可向審批機關書面申請,經批准後恢復線下課程和集體活動”這一消息後,思敏、陳杰、玉方、延延四位教培機構負責人喜不自勝。對他們來説,煎熬的日子終於過去了,現在有了盼頭。
這是繼6月9日北京市對外釋出“校外培訓機構可向審批機關書面申請恢復線下課程和集體活動”消息後的二度通知。只不過,6月份發佈消息後,北京市疫情出現波動,不僅校外培訓機構繼續“停業待命”,就連剛復課不久的返校工作也再度停擺。但這次,上述四位負責人已開始着手準備或踏上了復課路。他們也一一向中國經濟時報記者講述了不盡相同卻又十分相似的故事——疫情的衝擊,帶給他們的是一個“生存向左、變革向右”的單項選擇題。
學科培訓:線上教學折射別樣景象
思敏,是一家幼小銜接課程機構的負責人,對她來説,疫情帶來的衝擊不光是因為復課路漫漫帶來的停擺,更為艱難的是,全面對接線上資源帶來的對傳統教培行業的深層變革。她告訴記者,利用周邊遍佈多所小學的優勢,她的機構主要對接周邊居民,是一家經營近10年的幼小銜接機構,但由於多聘請一些退休教師任職,屬於十分傳統的純線下機構。
“疫情讓線下工作全部停擺,一些老教師對電子設備和線上教學接受度有限,只有3名兼職的在校研究生在過去4個月陸續利用線上通訊軟件維持着機構僅有的10個孩子的銜接課程。”思敏介紹,與傳統機構相反,多個線上連鎖幼小銜接課程風生水起,隨處可見的廣告足見其資金和資源優勢,“這1個多月來,我已經陸續給將近20個孩子辦理了課程退費,這些孩子大多都在家開始了線上的幼小銜接課程。”思敏無奈地説。
顯然,這樣的窘態讓她不得不思考復課後未來的路怎麼走,但無論如何,改變都在所難免。
與思敏遭遇線上教學衝擊不同,陳杰所負責的某連鎖英語培訓機構的兩家線下機構,卻在疫情期間,利用其原有的線上資源保住了原來的學員,還創下了3月份疫情最嚴重期間的銷售額翻番。
“總部原本的線上資源是品牌旗下的分支機構,以前只是補充教學使用,疫情讓線上系統成了主角。”陳杰告訴記者,疫情期間,總部統一政策是將原有線下課程全部按一比二的兑換比例轉成線上課程,學員家長都很滿意,畢竟,能確保繼續教學且能獲得比線下更多的課程數量本身就是一種優惠。他介紹,其兩家門店在3月份的線上課程秒殺活動中創下銷售額同比去年翻番的佳績。
用陳杰自己的話説,“他們算是幸運的”,“畢竟,我們沒有遇到資金鍊斷裂的情況,且經營還算過得去,但這些都是靠大量的折扣銷售換來的,實際的運營壓力也很大。”陳杰告訴記者,未來,機構將按照“線下+線上”的模式“兩條腿走路”,“原因是一些家長開始青睞線上模式,再者,也得為防控形勢的未知變化做好充分準備。”
藝體類培訓:雪上加霜是常態
不同於前述幼小銜接和英語培訓能夠對接線上資源延續運營,玉方和延延各自經營的舞蹈培訓和馬術培訓,在疫情期間的近半年時間裏,則顯得更加捉襟見肘。
見到玉方時,剛結束與寫字樓物業和新租場地鄰居第四次碰面的她,在又一次的不歡而散後顯得滿臉疲憊。她告訴記者,由於疫情原因,她開設的兩家舞蹈教室一直停業,資金壓力巨大,於是在白白續交了3月—7月的寫字樓租金後,她決定退租,但由於租約到12月,違約金是少不了的,但經過協商,原房東只多收取了1個月的租金充當違約金。
“以前的教室是現在的四倍大,有單設的更衣區和家長等候區,但現在只有不到60平方米的開間,沒了等候區,也沒了更衣區,只是用臨時的換衣間作替代。”玉方告訴記者,她另一家舞蹈教室開在京南五環附近,上個月乾脆直接辦理了退費,徹底歇業。
“正是因為未設等候區,上週試復課第一天就引來同層寫字樓其他家長的不滿,原因就是家長均擠在樓道內等候,佔用了公共空間,“他們説現在是疫情防控期,人員這樣聚集不合規矩,而且本身也不該佔用公共空間。”玉方説,“如果協商不好,我要麼還得另找場地,要麼也和另一家店一樣,關門歇業。”
與玉方境遇類似,在京北經營一家小型馬場的延延在今年也不太好過,她告訴記者,由於馬術培訓屬於小眾項目,學員本來就不多,平日經營除了培訓外還多會通過拉贊助組織或者參加馬術比賽盈利,但疫情讓原本順風順水的兩條路都走不通了,雖然自7月初以來馬場獲准開放,但客流量不足往年同期的十分之一。
“家長還是有所顧忌,所以沒有出現以前夏天常有的騎馬熱度,但對於我們來説,無論學員來不來,巨大的開銷都不可避免。”延延告訴記者,除了馬場的10匹馬需要飼養,人員支出是最大問題,“我們降低了所有人員的薪酬,一些馬術教練平時就是賺取教練費,沒人來騎馬也就沒有收入,也有的教練乾脆轉行”。
延延告訴記者,由於資金壓力實在巨大,她正在考慮將去年底剛從香港賽馬會買回來的兩匹退役賽馬低價出售,“這樣一來就能確保馬匹的養護費用有着落,我們從中還能賺取一部分管理費。”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使用化名)
解讀
校外教培機構:尋求結構轉型正當時
■中國經濟時報記者 童彤
近日,伴隨北京市明確對校外教培機構釋放重開信號,靜如止水的教培市場似重燃戰火,各路資本和機構也都蠢蠢欲動。然而,一邊是即將放開重回以往“躺着賺錢時代”的誘惑與幻想似重回眼前;另一邊,則是行業不得不正視的教培市場需求呈現悄然變化,即疫情期間風生水起的在線教育市場似乎正被點燃,越做越大的市場蛋糕也在等待躍躍欲試的各路資本前來瓜分。
在業內人士看來,隨着近年來教育主管部門對教培機構的規範約束日漸從嚴,加之疫情之下的市場需求趨向線上,傳統教培市場必然經歷結構轉型陣痛。教育專家則認為,校外教培機構與校內教育均屬育人屬性,二者理應形成優勢補充,共促立德樹人目標達成,而非“校內減負、校外增負”般此消彼長的錯配發展模式。
業內:教培機構要學會夾縫求生、險中求勝
“如今的校外教培機構,不僅要釐清政策利害關係,學會在正統校內教育與校外培訓間的夾縫中找到適度生存空間,更要在包括疫情衝擊、市場動向調整等諸多不確定因素下找到險中求勝的關鍵。”專攻教育品牌包裝與策劃運營方案的職業經理人、方案企劃師孫陽在接受中國經濟時報記者採訪時,對疫情衝擊下的教培市場直接闡述了其作為業內人士的建議:教培機構要學會夾縫求生、險中求勝。
夾縫求生,用孫陽的專業語言來説,就是“在讀懂讀透政策之後能夠看到的市場空間”。如今,這一空間似乎正如孫陽所言,已然成為一道縫隙,以往看似“天地寬的巨大教培外溢市場”早已不在。
早在2018年2月,教育部等多部門聯合印發《關於切實減輕中小學生課外負擔開展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在全國各地掀起了一股針對校外培訓機構存在的違規行為整治的浪潮;同年7月,《關於規範校外培訓機構發展的意見》走入公眾視野,這也被視為影響校外教培市場的一枚“深水炸彈”。
“這意味着以往校外培訓機構野蠻生長,靠‘燒小錢賺大錢’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孫陽告訴記者,隨着經濟社會發展,家庭對教育的重視程度一再提升,讓早期的培訓市場漲勢如潮,無約束、無底線地如雨後春筍般遍地開花,“只需要前期多砸一些錢在推廣和宣傳上,隨後的課程安排和培訓內容大都千篇一律,效果平平。”孫陽説,不過那時機構眾多,魚龍混雜,消費者對培訓效果似乎也不太看重,加之一直以來的擇校問題,客觀上助長了各類培訓機構的野蠻生長,也讓早期入駐校外培訓產業的資金獲得了豐厚的回報。
但如今,隨着政策的收緊,超前、超綱教學被叫停,校外教培機構以往引以為傲的“一年級學會三年級奧數”的雷人宣傳標語再難覓蹤影。而如今疫情之下,歷經嚴寒冰凍般的校外教培機構又走到不得不再度決策的十字路口。
在孫陽看來,未來或許將是線上教育百花齊放的時代。他結合經手辦理過的兩大在線教育品牌方案對記者説明緣由:一是線上教育有着成本低的天然優勢,且這一優勢彙集經營方和消費方;二是線上教育在內容選材上更加豐富,數字網絡的資源優勢得以彰顯;三是越來越多的消費需求正在轉向線上。
“這對於尚處於觀望態勢的傳統教培機構而言,無異於要在傳統模式和未來趨勢二者間再次博弈,而能夠險中求勝,本質上還要最終以其能否提供順應市場需求的教育服務和產品做衡量。”孫陽説。
專家:教培機構迴歸教育本質迫在眉睫
究竟什麼是符合和順應市場需求的教育服務和產品呢?一直以來,將教育產業化的爭論在教育界不分伯仲,支持者認為其活躍教育產品供應,對就業、經濟乃至教育百花爭鳴均有百利;反對者認為,教育本身功在長遠,應是教育家的主陣地,決不容資本家分羹。
如今正走過野蠻生長期的校外教培機構或許正是呼應教育產業化最終仍須迴歸教育本質的一個客觀縮影。
對於引導校外教培機構真正實現規範發展,杜絕資本逐利忽視內容提供的問題,華南師範大學教育科學學院院長盧曉中認為,必須做到校內校外協同育人,即將學校和校外培訓機構按照共同的育人目標加以引導,“校內校外應優勢互補,形成統一的校內外聯動育人體系”。
而這其中則少不了對校外教培機構自身的約束,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楊東平認為,培訓機構首先應遵守道德和法律;其次應當發揮自身優勢,做好個性化教育;此外應該堅守教育者的身份,把立德樹人作為目標。
至此,重新審視2018年7月印發的《關於規範校外培訓機構發展的意見》不難發現,其目的就是要將義務教育拉回到“堅持立德樹人,發展素質教育”的正確軌道上來。
而在華東師範大學教育系教授吳遵民看來,要達到這一初衷,還須從我國教育資源均衡佈局上找尋根本解決之道。他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畢竟教育是圍繞學生展開,學生家長是支撐教培市場的主力,各類教培機構之所以亂象叢生,與這股支撐力量“意圖通過培訓拔高,增加擇優而學概率”的想法密切相關。
吳遵民認為,近年來,隨着國家教育系統內減負一系列措施的實施,學生的課業負擔的確獲得了減輕,但是,在當前教育整體框架格局內,高考仍以分數為主要導向,客觀上倒逼和引導了學生家長的校外培訓需求。他強調,家長“教育焦慮”的背後,正是對優質教育資源的需求,是對多元化教育模式的期待,是對深化教育改革的呼喚。
“因此,需要將招錄製度改革做足做透,堅定推進教育優質均衡化工作,教育難題才能得到根本解決,校內減負校外增負現象也將不復存在。”吳遵民説。
微評
堅守教育初心 方能衝出疫情困局
新冠肺炎疫情之下,始於2018年的教育培訓行業洗牌如同按下了“加速器”,而此次行業洗牌與以往大不相同,更多是血雨腥風。
2020年疫情的突然暴發讓多數未有準備的線下機構面臨關門歇業、退費增加、課銷停滯、房租工資支出、現金流枯竭等“次生災害”成為壓死駱駝的一根根稻草。於是,一場讓教培行業再也無法回到原點的悄無聲息的行業洗牌肆虐整個市場。
一項針對2020年2—6月線下教培機構的註銷統計顯示,全國線下培訓機構註銷企業數量為18885家,相當於每天近百家線下教培機構註銷。數據讓多年如日中天的教育培訓行業遭遇當頭棒喝。
即便疫情之後,教培市場再度迴歸,也無法重回以往遍地開花的市場爆發式增長階段,更多的是,那些歷經沉澱之後,專注教育事業立德樹人目標的良心品牌機構。
對於教培機構而言,行業洗牌發軔於2018年一系列約束政策的實施。由國務院、教育部等密集發佈的政策、文件,加大了對校外培訓機構的監管和審查,其中就包括《關於切實減輕中小學生課外負擔開展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規範校外培訓機構發展的意見》《關於切實做好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整改工作的通知》等。
受此影響,教培機構早已深感頭上被戴上嚴禁超綱、超前教學的“緊箍咒”,彼時的政策,就曾讓那些以“超前教學、提前適應高年級教學”為宣傳口號的機構紛紛退市。
與此同時,由教育主管部門主張的校外配合校內的減負政策,也讓學生家長熱衷超前教學的熱情有所降温。在由學生和學生家長用腳投票的新一輪行業細分選擇下,更多的校外教培機構開始謀劃轉型,也許正是在轉型壓力下,不少機構開始出現資金壓力,近年來頻頻“跑路”,也讓教培行業再度蒙上陰影,致使學生家長選擇教培機構時越發謹慎和小心。
在多重因素,尤其是諸如疫情等不確定因素的影響下,加速了教培市場迅速降温重回理性的步伐。在後疫情時代,歷經行業洗牌後的教培行業必將回歸教書育人、百年樹人的教育初心,而能夠留下的教培機構自然深諳此道。
在疫情加速洗牌的教培市場,經營不善、更多不規範的中小機構加速退出立場後,這一市場將被更有品牌、更有實力的中大型機構接手。相對而言,這些機構坐擁更加豐富合力的管理、經營規範,能夠提供更高質量和更被市場接受的教學服務。行業的再度整合和集中度提升,背後始終遵循着“優勝劣汰”的市場邏輯和規則。
誠然,野蠻生長不再的教培行業,必須主動做好重回教育本質,堅守“慢即是快”的教育行業原則,畢竟,唯有重拾立德樹人目標,與校內教育並肩前行,才是踐行教育產業與教育事業雙軌並濟的光明道路。
監 制丨王忠宏 王 輝 王 彧
主 編丨毛晶慧 編 輯丨谷 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