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我當了三年特崗教師,從來不打麻將,在別人眼裏竟成了另類

由 圖門耘 發佈於 經典

當一個不打麻將的老師是什麼體驗?

我為何會問這個問題呢?是源於我當教師時候的真實體驗。我沒有打麻將的習慣,加之初當教師工資低,害怕輸錢。所以任憑同事軟磨硬泡,我依舊堅持不打。他們就很好奇了,問我:\'\'你不打麻將,晚上在宿舍裏幹嘛?\'\'

還能幹嘛呢?無非就是看電視、看書寫日記。十年前,智能手機還沒有普及,不像現在一部手機走遍天下。但是我無心回答他這個問題,我就扯野,説:\'\'躺在牀上做夢咯。做夢做累了就用右手來一發,然後繼續做夢。\'\'他白了我一眼,再沒有問過我相關的問題。

鄉村教師打麻將很普遍:十年前很普遍,現在更普遍。當一個不抽煙、不喝酒、不打麻將的鄉村教師,在別的老師眼裏就是個怪胎。

我體驗過,在鄉村裏教書,日子是很苦的。特別是剛畢業的年輕人。一想到未來幾十年都可能重複這種日子,就更是痛苦不堪。在鄉村裏當老師,壓力較城裏會小很多,空閒時間也很多,如何消磨呢?打麻將是很好的選擇。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我一樣不抽煙不喝酒不打麻將,而且即使是不抽煙不喝酒不打麻將,也未必就是個好老師。我對自己的評價也僅僅只是稱職,我當三年特崗教師,年終考核也從沒有被評過優秀。

2011年,我從特崗教師轉為普通事業單位編制的教師,有幸運地遇上了校點撤併,我離開了那個小村子。當時寫了一篇文章紀念那段時光,標題就《記錄一段時光》,剛剛我又看了一遍,滿滿的回憶。

01、我該如何總結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三年了,三十六個月一千多個夜晚過去了,我的特崗歲月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束了。前不久到鄉里教管會填表交申請,需要寫個人總結。負責人事的老頭眯着細細的眼睛,很不耐煩地丟下一句話\'\'從德能勤績四個方面寫\'\'就去喝茶了。握着純白外殼黑色碳素筆,思索了好久,我終於決定放棄原創,掏出手機,到百度裏搜索。有很多個版本,其中不乏嚴格按照\'\'德能勤績\'\'四個方面寫的優秀總結。找一篇類型相近的抄上去,字體是細、柔且略圓潤的那種。我喜歡用筆直僵硬的線條,寫出字來稜角分明。可是現實中這種字體不大實用。只有在日記裏,我還保留着這種寫法。平時,我都是刻意寫細、柔且圓潤的字體。

把申請表和個人總結遞過去,老頭放下茶杯,看了一眼,説我寫的字還行,順便把中心校意見也給寫了。他念着,我寫着。我把那不足二十個字寫得方方正正、工工整整。老頭拿起我遞過去的筆,熟練流利地簽完名後,看到那幾個稜角分明的字,看了我一眼,很不高興地説:\'\'幹嘛換字體?\'\'

就是那份從網上抄來的總結,正式結束了我的特崗歲月。

我清楚地知道,以後的日子跟之前比變化不會太大:循環往復和單調是教師最為顯著的職業特徵。但是,除去上課教學之外,閒暇時間裏的那些心情,自己獨坐呆望的那些時間,都是獨特而不可重複的。過去了的,將永遠不會再重現,它距離我越來越遠,也許會變得模糊,也許會變得不真實。過去的,就不再屬於我,我只能回頭遙望,遙望。望着望着,我的面孔也蒼老了,最終在時間和空間裏結束。於是,關於我的一切就都消失了。

02、一段記憶,起始點往往是模糊的

一段記憶,起始點往往是模糊的。

到完小報道那天的情景,早已像秋雨中的梧桐葉隨風飄逝而去,落在流水上,緩緩的,消失在視野中。如今殘存在記憶裏的,是連綿起伏的山和顛簸的路,還有行李在座位後面發出的使人煩躁的聲音。同去的還有同事A和同事B——和我一樣,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校長在前座,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

到校後大約一個星期,我在日記本里寫下了這段介紹學校的話:

學校叫做擺宰完小。\'\'擺宰\'\'這個詞很奇怪,看不出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懷疑是不是彝族話的音譯——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其它解釋。學校有一棟兩層小樓,是教學樓。每層共四間教室。第二層從左往右分別是六年級、三年級、四年級、五年級。第一層從左往右分別是一年級、學前班、二年級、實驗器材室。學校還有兩排石棉瓦屋。正面一排共四間,一間會議室,一間小賣部,兩間教師宿舍。它的一側就是學校大門。側面一排共八間,一間校長辦公室,一間工會活動室,一間廚房,五間教師宿舍。石棉瓦屋是新翻修的。據先來的老師説,以前屋頂破損嚴重,雨季天常常是屋外大下、屋裏小下。他們説我們一來就趕上翻修,十分運氣。一進大門,可以看見兩塊黑板,上面有各種表格。

校長規定值周教師負責檢查衞生,寫通知,黑板必須每日更新。可是據我觀察,從我進校開始,黑板上的內容就沒有變過。一個球場,地面凹凸不平,有幾處開了手指粗的裂縫;兩個球架,籃板上的油漆早已脱落。球架用兩塊巨石壓着。有一塊巨石上有\'\'千古永垂\'\'四個字,字已經不清,特別是\'\'垂\'\'字,非仔細不能認出。兩塊石頭形狀相似而材質大異。刻字的巨石邊還擺着一個柱墩,鑿子鑿刻的痕跡十分明顯。這兩個石頭印證了老教師們的話:這學校的前身是座古廟。圍牆外面,十來株高大的樹,枝葉伸進牆來,遮蓋了乒乓球桌。陽光刺眼的正午,學生們拼命打球也不覺着熱。工會活動室裏有一台電視,一張方桌,一副麻將。4:10分放學後,他們就開始\'\'活動\'\'了,我則看電視。

在這樣一個偏遠的小學裏,放學早,更沒有晚自習,如何打發業餘時間就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同去的兩個特崗老師,一個和女朋友猛聊電話。據他説他打破了自己之前1小時的記錄,一口氣聊了1小時三十分鐘。另一個則沉迷於網絡小説不能自拔。成天拿着手機,不停地按向下鍵。我呢?剛開始對着電視,也不管什麼節目,只要有看就行。一段時間下來覺得太空虛了,並且慢慢察覺到了孤獨。

03、孤獨,無以言表的孤獨

孤獨是人在思索某種事物時候出現的難以言表的一種思想狀態。而通常情況下,人們把寂寞、空虛、孤單也視為是孤獨。

孤獨好似人類的敵人,窮追不捨。人類為了擺脱孤獨,想出各種方式來娛樂自己。麻將就是一例。同事A——就是愛聊電話那個,他的情形最能説明這一點。聊電話總是集中在一個時段,而話説多了也會無話可説。於是他開始打麻將。開始總輸錢。他也曾不想再玩,但實在耐不住空虛無聊的時光,只好硬着頭皮玩下去。慢慢技術進步,嚐到甜頭,從此愛上麻將,之後就越發不可收拾了。現在幾乎每天放學都往麻將室跑。

我的工資,三分之一補貼家用,實在沒有錢\'\'交學費\'\'。於是用書來打發時間。在校時候,老師説書籍是最好的朋友,能幫你消磨時光,還能讓你有所得。沒想到我就要用實踐來證明這句話的正確。

於是去書店找興趣相投的作者,在書裏找朋友。慢慢的,發現從書中也能找到慰藉。這樣一來,原本很少看書的我,也離不開書了。每月進城一次,首先奔的就是書店。

孤獨呀,看不見摸不着卻能明明感覺到它的存在。

當我看書的時候,我忘記了身邊的一切,即使是剛泡的熱茶,送到嘴裏也會毫不察覺它的味道。書,真是一個朋友,她向你講述各種各樣有趣生動的故事,使你變得廣博文雅,使你的內裏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氣息。孤獨本身是一種狀態,書籍可以改變這種狀態,讓你在思索的時候得到一種答案,不至於陷入無窮無盡的空虛的深谷。這種答案不一定使你滿意,但是它能夠讓你進入到另一種境界裏,讓你得以體會到另一番景象。

我曾被問過一個問題,一個我思索很久都回答不了的問題。同事A問我,為什麼要看《麥田裏的守望者》,看了有什麼用?

我真傻了,我還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當初曾使我困惑。

但如今,我已經不再困惑了。我不是為了有用才看書:不為打發時光,不為消磨閒暇,甚至不為增加知識。現在,看書已經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關於有用與無用,我已經不再在這問題上糾纏,因為把事和物分作有用與無用,實在有些膚淺。

04、生活就像是戰鬥

\'\'生活就像是戰鬥。\'\'

朋友這樣説。而在這裏,這偏遠的小學校裏,完全沒有戰鬥的情景。這裏更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莊,過着安靜的生活,節奏緩慢如老牛步子。

晚飯過後,我去小河邊走一走。水是清粼粼的河水,石是圓圓滑滑的卵石,沙是細細軟軟的河沙。行走在青草覆蓋的田埂上,小河奏響主旋律,山雀、蟋蟀伴奏,只要你善於傾聽,怎能不被這人間絕響吸引呢?夕陽把土地染得金燦燦,我漫步在這金燦燦的土地上,心就真成了一泓泉水。

河裏有魚,孩子們會偷偷帶着筐來撈。一個晴好的週末傍晚,我在河邊遇見一個小水灘,裏面擠十來條拇指大小的魚。這一定是某幾個孩子撈來放在這兒的。着看小魚驚恐的神情,我頓生憐憫,把它們全放進河裏。最後一條魚遊走後,我立刻後悔。孩子們找不到魚一定要失落。學校和家長為了孩子安全,禁止它們下河撈魚。他們好不容易才瞞着父母在這裏玩耍了一下午,我就這樣讓他們失望了,豈不是有負於孩子?

\'\'撈魚的樂趣在於撈,在於嬉水,在於幾個人之間的合作,至於魚,倒是不重要的。\'\'

我這樣想着,頓覺身心輕鬆。

05、他望着淡淡的夕照輕輕嘆息

到山上走走,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出學校門,有條路通往後山。後山林木茂盛,藤絡纏繞。各種鳥雀嘰嘰喳喳。沿着窄窄的小路散步,是件十分悠閒的事情。但是須得中午。傍晚太陽落山,林子裏陰森森,有種恐怖氣氛。

農曆七八月是蘑菇的盛季。只要你不懶動,只要你不怕露水沾濕褲腿,雨後提着綠色小桶到樹林裏,望草蓬深處翻找。用不了一小時工夫,肯定能收穫滿滿一桶。我曾在孩子們的帶領下到林子的最深處,那兒菌子真的多: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以及名字古里古怪的菌子,幾乎每個草蓬下都有。

幾個同事也曾約着到山上撿蘑菇。但是大家都不願鑽林子,所以收穫甚少。

山腳有棵老樹,旁有一泉。泉水長年不幹,清澈甘甜。距離學校,約有三里路。而學校裏的自來水每到雨季就渾濁不堪,簡直就是泥巴水。

我去老樹下提水。一般是傍晚,夕陽伴着,去時上坡,回時下坡。偶爾AB也會去。我們常常聊大學生活。語氣中滿懷激動,竟有無限嚮往。同事A説,要是可以,我願意一輩子呆在大學裏。這時,他望着淡淡的夕照輕輕嘆息。那神情,也許是無奈,也許是孤獨,也許是對未來失去信心。

06、在夢中,我看見無數螢火蟲

如今,我已離開了那裏,離開了那個叫做\'\'擺宰\'\'的地方。不記得讀了多少書,不記得寫了多少篇日記,也不記得有多少個月夜我曾在軟軟的山路上行走。但我,仍然在默默的行走着。

有一回,在夢中,我看見無數螢火蟲,一直從黑暗的天幕鋪垂到我的面前。我也升騰起來,隨着她們飛去、飛去,一直飛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