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一所小學的11年新勞動教育試驗:每個班種兩畦農田,從一粒稻穀的長成體味生命

由 嶽洪秀 發佈於 經典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張蓉 文/攝

從芒種到接近處暑,大自然的變化悄然而明確。

“有一些旱稻孕穗了,像懷了金燦燦的寶寶。”10歲的佟晟喆在稻田內直起身。

烈日炎炎,偶有風過,稻浪微伏。8月20日下午五點多,杭州市富陽區富春第七小學(以下簡稱“富春七小”)校園廣場花壇內,十幾個矮小的身影,弓着背彎着腰,埋頭在旱稻田裏,手法嫺熟地鋤着草,汗水打濕了衣襟。

孩子們在旱稻田裏拔草。

孩子們給旱稻田澆水。

他們是富春七小四(4)班的學生,也是這片田的承包責任人。芒種節氣,孩子們在近30平方米的花壇裏播種下這片旱稻。暑假,他們不時相約而來,在班主任和科學老師指導下,鋤草、澆水、除蟲、觀測生長……

從入學伊始,富春七小每個班級的學生都會分到兩畦農田,耕耘六年直至畢業。這樣的農事勞作,從2009年開始,已經開展了11年。

“孩子們在農場裏,感受春種夏長秋收冬藏的過程,也會在一叢稻、一株花中發現萬千世界,生命教育、情意教育、挫折教育、理財教育等都滲透其中。”富春七小校長章振樂將其概括為“新勞動教育”。

在富春江畔、鹿山腳下,這所學校的孩子以獨特的方式,與大自然同生共長。

觀察一粒稻穀長成

“旱稻長得好快,都快有我高了。”佟晟喆開心地説。

今年6月初,在科學課老師的指導下,佟晟喆和四(4)班的同學們第一次嘗試起種稻——試驗水稻的變異種旱稻。

“我們播下種子後,每週都會到稻田裏去看望這羣小夥伴。每次去,它們都有新變化。”佟晟喆最喜歡給稻田澆水的時刻,“聽到噝噝的泥土吸水的聲音,感覺它們喝得很滿足,我也很有成就感。”

一粒稻穀的一生會經過怎樣的旅行?

在富春七小,和稻穀有關的內容進入各科課程教育:科學課種水稻、語文課寫水稻、數學課算稻穀、美術課製作稻草工藝、財商課賣水稻……

即便是暑假,在科學課老師餘利娟組建的微信羣“水稻研究羣”內,每天依然很熱鬧。

今年6月起,四年級近200名學生在她的指導下,各自種起旱稻和水稻。學生們遵循傳統曆法,跟着節氣養護水稻——澆水、施肥、除草、治蟲。從發芽、幼苗、分櫱(nie),到拔節、孕穗、抽穗、揚花,他們不斷收穫水稻成長的驚喜,也時常發現新的問題。

給秧苗搬家。

插秧種稻子。

花盆裏也可種的稻子。

給稻子量身高。

“葉子為什麼會發黃?”“土壤裏怎麼多了一些小生物?”孩子們的提問五花八門。而問得最多的是,水稻什麼時候才能揚花、抽穗。

餘利娟帶着學生們上網查資料,向有經驗的農民請教,也發動大家各自做起科學小調查。

於是,有孩子對水稻的“小夥伴”——各類昆蟲產生了興趣,有孩子發現了水稻的天敵,有孩子用顯微鏡探索起葉片內部的世界,還有孩子計算起水稻的成長規律,也有的孩子,從中體悟到生命的頑強與不易。

體驗六年的田野大課堂

“新勞動教育”緣起一個調查。

“2009年建校之初,一項針對全校1000多名學生開展的調查顯示,91%的學生缺乏親歷農耕勞動的體驗,70.3%的學生不參加日常勞動。”這組數據讓章振樂吃驚,他想,“沒有親近過土地的孩子,怎麼會有快樂的童年?”

當時,網絡遊戲《開心農場》正興盛,很多孩子都樂於在網上“偷菜”。章振樂突發靈感,何不在校園內辦現實版的“開心農場”,這樣既可以防止孩子們玩遊戲上癮,又可以讓他們有真實的體驗。

如今,在校園西側,15畝閒置的土地被打造成包含種植區、養殖區、農具博物館,以及現代農業區等的“開心農場”,成為各班勞作的樂園。除了種稻谷,孩子們還種小麥、蠶豆、油菜、花菜、向日葵,養兔子、小豬、昆蟲……

開心農場

粗粗一算,在富春七小校園裏養殖過的動物有十多種,種植的農作物有70多種。

孩子們做的自然筆記。

每年,當一年級新生入學時,學校會為每班分配開心農場內的兩畦農田,並頒發為期6年的班級責任田土地證。他們還會收到來自六年級學生的特殊禮物——他們親手耕種並收穫的向日葵種子。

勞動在富春七小代代相傳:一年級種蠶豆,二年級種土豆,三年級種桑養蠶,四年級種油菜,五年級種向日葵,六年級學養殖……“新勞動教育”貫穿二十四節氣的變化,也貫穿每個學生的六年時光。

小麥豐收了。

向日葵豐收了。

番薯豐收了。

每年“五一”前,富春七小還會舉行一年一度的“收穫節”。操場上,各個班級搭起美食攤位,孩子們會將種植的蔬菜、水果進行製作、分享和義賣。有的將剛收穫的土豆和蠶豆做成美食,有的親手做出農家烏米飯,有的兜售着農場里長成的巨大花菜……

兔子咬人引發的去留大討論

新勞動教育堅持11年,還有些收穫,突破了章振樂起初設想的教育試驗。

富春七小的“開心農場”曾養着兩隻小白兔,給學生們帶來了很多歡樂,但2011年,其中一隻兔子不見了。

“有學生覺得,農場裏只剩下一隻兔子太孤單了,便把自家養的兔子放進了農場。”章振樂回憶説,可這隻兔子一來就闖了大禍,“當時,總有一些孩子圍着小兔玩,餵它吃草,但新來的兔子一連咬傷了3個孩子。”

“我們緊急討論處理辦法。有的老師建議趕快把兔子送走,但也有學生急切地來找我,希望把兔子留下來。”章振樂決定,把決定權交給全體學生。

那一週,兔子的去留成了老師、學生和家長間討論的熱點話題。

“有學生聯名給我寫信,説他們查過資料,小兔是不適應新環境,害怕同學傷害它才咬人。連受傷學生的家長也打電話給我,説‘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不能都怪兔子。”章振樂説,孩子和家長們想了很多辦法,幾乎所有的建議都是,留下兔子。

最終,兔子在校園裏安了家,老師們藉此機會教育,孩子要多關愛小動物,不要傷害它們。

此後,一系列“兔子課程”在校園推出——在觀察母兔拔毛護崽的過程中,孩子們領略了母愛的偉大;在母兔產崽後,孩子們領養回小白兔,為生命的延續助力;當小兔子夭折時,孩子們一起為它舉辦簡單的葬禮,體會生命的離別;兔子的故事還被搬上舞台,排練成課本劇;兔子咬人的事例被搬進課堂,展開辯論……

“這就是勞動教育的延伸。”章振樂説。

獨輪車比賽。

新勞動教育種子的生根發芽

新勞動教育的一粒粒種子,漸漸在孩子們的身上生根、發芽、成長。

去年9月,富春七小引進數字化管理平台,每天中午,學校對各班午餐產生的泔水掃碼稱重,上傳數據到易腐垃圾回收管理數據平台,並實時向全校師生公佈。

數據顯示,2019年,富春七小几個年班的午餐泔水重量大幅下降:三年級從平均6.44公斤降到0.6公斤;四年級重量從平均6.44公斤降到2.7公斤;五年級從平均5.91公斤降到1.36公斤。“有的時候,有幾個班級的泔水重量甚至為零。” 富春七小德育處副主任章紅英説,“數字持續下降,不只是因為稱重監督,更因為孩子們親身體會過,那一粒粒稻穀如何才能變成一碗米飯。”

測一測午餐泔水的重量。

垃圾分類監控數據圖。

身為家長的胡華英感慨,“自從兒子在農場裏種過大蒜,以前不愛吃的大蒜現在也吃了。”

“在富春七小讀書時,他們就要自己打理農田,培養了比較強的動手能力。”正在富陽中學讀高一的彭一鍇母親楊佩珍很欣慰,“即便兒子已經讀高中,學習壓力比較大,但他還是樂於做家務,洗碗、垃圾分類做得比我都仔細。”

羊楚依的母親則清楚記得,女兒還在讀一年級時,有一天帶了個神秘寶貝回家,“因為下雨,她用校服包得嚴嚴實實,我打開一看是個大蘿蔔,原來是孩子自己在農場裏種的蘿蔔豐收了。”她笑着回憶説,那天,女兒抱着蘿蔔睡了一晚。

孩子們珍愛自己親手種植的農作物,也在農場的勞作中萌發出對大千世界的好奇,或者對人生的認識,影響綿長。

自從在農場遇見甲殼蟲後,13歲的駱億垚就對昆蟲產生了濃厚興趣,“最多的時候家裏養着20多種昆蟲。”8歲的汪科辰則探究起動物的繁衍,這個暑假,他用20天將一箱受精蛋孵化成22只小雞。

從富春七小畢業6年,今年,19歲的任冠潮剛參加完高考。小學時,他總覺得,要種好作物很辛苦,但在日積月累,他漸漸懂得,無論是種植,還是人生,都不能急於求成,“如果遇到挫折,就再多嘗試幾次。”

作文曾是任冠潮的短板。高考前幾個月,他和同學約定,每天寫一篇800字的作文交給語文老師。其他同學只堅持兩天便中斷了,但任冠潮持續了整整三週,直到評分提高了10分。

他仍記得當年自己耕種向日葵的艱辛:種子遲遲不發芽,他澆了很多水,可因為澆水太多,反而死了。後來,向日葵終於開花了,結出沉甸甸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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