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大宋文人,有點硬!

01

公元1046年,鄂州黃鶴樓。

郡守王山民宴請湖北轉運使劉立之。

看着樓外滾滾長江,點點白帆,吟誦前人有關黃鶴樓的詩句,江風吹過,神清氣爽,非常愜意。

已經喝了好幾天了,劉立之對王山民説:“我就呆在這兒,暫時不走了。我兒子正參加考試,發榜的消息過來再説。這一次我兒子一定奪魁,天下第一!”

王山民不以為然:“四海之內,多少才俊!公子雖然了不起,這個狀元之位嘛,只怕是預料不到的!”

劉立之笑道:“你等着瞧吧。如果發揮不理想,也有第二名。”

劉立之的兩個兒子劉敞、劉頒都參加了這次科考。

沒幾天,殿試的榜單寄到,兩個兒子都高中了。

其中劉敞更是出色,如他父親所料,第二名。

接着,兒子們的家信也來了,報告説:“初考是狀元。賦詩時有小毛病,於是賈黯為魁首。”

劉立之把信給王山民看,後者大為歎服:知子莫如父。

考試的規矩,考生的名字用紙糊起來,名次定了後,再揭開紙。

慶曆六年這一榜考官組成員中,有個人叫王堯臣,他是劉敞的內兄。

第一名的考卷定下來,打開一看,是劉敞。

為了避嫌,王堯臣就提請仁宗皇帝改變名次。

於是仁宗把賈黯點為狀元,劉敞定為第二。

劉家兄弟聰明敏捷,早就名聞天下。

中進士這一年,劉敞二十八歲,劉頒二十四歲,正是春風得意馬蹄輕。

二劉成為宋帝國的大名人。

後來劉頒參加了《資治通鑑》的編寫,專門負責前漢部分。

劉敞更是經史百家,天文地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劉敞的兒子劉奉世在史學方面的造詣也相當高,和父親叔叔一起編撰《三劉漢書標註》,學術成績,在北宋佔有一席之地,後世稱為“北宋三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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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許多人被稱為知識淵博,真碰上具體問題,也經常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劉敞字原父,是地地道道的十足真金,經史金石,傳奇鬼怪,都在他的肚子裏。

公元1055年,八月,劉敞出使遼國,在遼國呆了一年。

從古北口到柳河,契丹人故意繞着彎路走,想讓大宋的使者感到遼國國土遼闊深遠。

劉敞是精通地理歷史的,他對翻譯説:“這裏經過鬆亭直接到柳河,沒幾天就可以到中京。幹麻這樣繞來繞去?”

遼國的接待大臣都嚇了一跳,只好講實話:“的確是繞着走了。以前的驛站是按這路線設置的,用到現在就不改了。”

遼國順州的大森林裏,生活着一種怪獸,長得有點像馬,頭上獨角,能吃虎豹。

契丹人都不明白這是什麼東西,久聞劉原父大名,特意請教。

原父説:“這就是傳説中的‘駁’啊!”

他把駁叫的聲音,長得什麼樣,講了個清清楚楚。

並且告訴契丹人,這在中原古籍《山海經》、《管子》中都有記載。

這一來,契丹人是心服口服。

劉敞在長安時,有人拿了一把刀求鑑定。

那刀森然炫目,古色古香。

刀柄有個環,製作成龍的樣子,龍頭卻像鳥雀。

文物專家們都判定不了是什麼東西。

老劉仔細看過説:“這是赫連勃勃鑄的龍雀刀。就是傳説中的‘大夏龍雀’。”

赫連勃勃是十六國中的胡夏開國皇帝。

一問這口刀的來歷,是大將仲世衡修築青澗城挖出來的,這兒正是胡夏國的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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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有一首詩叫《重贈劉原父》,作者是歐陽修。

有幾句如下:

憶昨君當使北時,我往別君飲君家。愛君小鬟初買得,如手未觸新開花。

看出來歐陽修和劉敞的關係非常鐵。

你家新來的俏丫頭就是含苞待放的花。

大詩人梅堯臣、蘇軾、王安石這些大咖和劉敞兄弟交情也都非常深厚。

歐陽修編寫《五代史》,碰上歷史上的難點,立即就找劉敞。

有一回劉敞和朋友們在喝酒,歐陽修派的人寫着幾個問題來問,劉敞喝得正高興,説明天再回答。

料不着沒多久,又派來一個人,説那邊在等着要這答案呢!

劉敞沒辦法,邊喝酒邊看題目,一一解答,交給來人帶回去。

回頭和朋友們發牢騷:“這個歐陽!文章寫得很不錯嘛!就是不讀書。”

蘇軾聽説後,呵呵大笑:“歐陽還算不讀書人,像我蘇軾這樣的人,怎麼辦?”

劉敞敢這麼批評歐陽修是有底子的。

經史中的邊邊角角,他都瞭然於心,當真是一部歷史的活字典。

當時有人家藏一個漢代玉印,寫着“周惡夫”。

大家懷疑是西漢大將周亞夫的,又不敢確定。

劉敞肯定地説就是周亞夫印,因為漢代“亞”和“惡”二字是通用的。

眾人不信,劉敞告知説:漢高祖劉邦的老朋友盧綰的孫子封侯,《史記》寫成“亞谷侯”,《漢書》寫成“惡谷侯”!就是個明證嘛。

長安李家收藏一方端硯,是李家傳家寶。

有銘文:天寶八年冬,端州東溪石,刺史李元書。

——所有的人都以為是大唐天寶年間的寶貝。

劉敞一見哈哈大笑:“天寶改元后就稱‘載’沒有稱‘年’的。

並且這時候的長官都叫‘太守’,不稱‘刺史’。”

就是説正經要説“天寶八載”。

大家趕緊找《唐書》一對,劉敞講得全對,無不傾倒。

——這個劉學士,鎮得住妖言亂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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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這樣有本事的人,受儒家的修齊治平理論教育長大,自然特別地耿直,特別地不肯與惡勢力妥協。

所以劉敞的宦海生涯,很不順利。

古代帝王將相死後有個“諡號”,是對這人一輩子的總結,蓋棺定論。

俗話説人死留名,諡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諸葛亮諡號“忠武”,後人稱為“諸葛武侯”。

司馬懿的諡號“宣文”,子孫稱王稱帝他也步步高昇,稱“司馬宣王”、“宣帝”。

大臣中有個諡號“文正”,是“諡之極美,無以復加”,是所有的臣子,夢寐以求的。

原來叫“文貞”,宋仁宗叫趙禎,避諱改文正。

宋以後范仲淹、李東陽、曾國藩這些國之棟樑,諡號就是文正。

仁宗時大臣夏竦去世,這個人才華超級高,人品卻不好。

好權術、貪婪狡詐。

但仁宗很喜歡他,老夏才去世,皇帝直接下命令,賜給夏竦“文正”的諡號。

這下炸鍋了。

羣臣不同意:“老夏這個人,根本配不上。”

劉敞第一個上書反對:“討論給大臣的諡號,是有關部門的事。陛下不經百官集議,直接賜諡號,是很不妥當的。”

連上了三道奏章,仁宗也沒辦法,夏竦改諡號“文莊”。

這就是劉敞的風格,特別不討人喜歡,得罪上級是肯定的事。

太監石全斌是仁宗最喜歡的張貴妃手下,張貴妃早死,喪事全由他辦。

仁宗很滿意,任命為“觀察使”,皇帝簽署的批文到了外廷,由“知制誥”——秘書處出正式文件。

這就是劉敞的工作。

劉敞反對,這點事也提拔“觀察使”?

把皇帝的批文封好,退回。

我不寫。

小石的事,就黃了。

如此行事,固然名聲正直,痛快淋漓,但也鋒芒太過。

所以劉敞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外地為官,在中央的時間並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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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不過老劉在大宋的生活無疑是幸福的,讀書人的天堂嘛!

這麼有本事的一個人,可以很放肆,很得瑟。

同事朋友又都是高級儒家知識分子,老劉的日子,如魚得水。

晚年劉原父又娶了個漂亮新娘。

歐陽修寫詩祝賀:

仙家千載一何長,浮世空驚日月忙。洞裏桃花莫相笑,劉郎今是老劉郎。

用劉阮天台遇仙女的故事,把劉敞笑了一通。

劉敞的弟弟劉頒,字貢父,是個幽默大王。

王安石變法,講的是聚財。

有人建議把梁山泊涸乾了,可得良田萬頃,可是這水放哪兒去呢?

劉頒説:“我有好辦法。”

王安石忙問是什麼高招?

劉頒説:“另外再挖個梁山泊,就可以貯水了。”

大家大笑,不搞梁山泊項目了。

劉頒後來得了一種怪病,眉毛鬍子都掉了,鼻子也塌下來。

劉家兄弟經常和蘇軾、曾鞏、歐陽修這些人喝酒行令,寫詩猜謎。

這一回酒令是用古人的文體,行一個現代人的故事。

蘇軾大鬍子先説了:

“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猛士兮守鼻樑!”

所有的人全鬨堂大笑,只有劉頒坐在桌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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