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9年7月11日國王罷免內克爾,直接導致革命的重心陡然從凡爾賽轉移到巴黎,從國民議會審慎的安和局面轉變為首都街道上大量無套褲漢們羣情激憤的騷亂狀態。
無套褲漢革命發生前,無套褲漢一詞有時用以代指賤民或渣滓。1791年3月,它出現在一本保皇主義的小冊子裏,用來稱呼窮困潦倒的普通人。他們得此稱呼,多半因為不穿裙褲或大禮服褲,而且他們的穿着不像宮廷打扮那般雅緻,既無優雅的鑲綴外套,也有精心打理的抹粉假髮。
但是,隨着革命的開展,政治上的勢利看法出現扭轉,這個詞語成為了巴黎愛國人士的形容詞,也成為了正確的革命用語。這些無套褲漢並不是單純的現代的無產階級,他們身處各行各業—店主、屠夫、麪包師、手工藝人、工匠,僱員的教育背景也參差不齊—文盲與未受過良好教育的,以及有文化修養和間或受過教育的。依循全新的革命傳統,無套褲漢身穿工人的衣服—寬鬆長褲和緊身短上衣,並在不塗脂抹粉的頭髮上戴一頂帽子。隨着革命的發展,支持革命者必須穿着這種制服。
相比之下,許多革命派領袖總是穿着傳統的禮服,例如,羅伯斯庇爾常常打扮得雍容華貴,身着得體的裙褲,頭髮上施以脂粉。當然,巴黎以外的城鎮也不乏類似打扮的普通人。但是,唯獨首都的無套褲漢們凝聚而成的羣眾力量多次在革命的關鍵時刻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無套褲漢們聽聞從凡爾賽傳來的三級會議上發生的事件和內克爾遭到撤職的消息後,第一反應是攻擊和搗毀對進城商品收取關税的徵税關卡,襲擊令人生厭的税務員的僱工,他們被稱為包税人。國王曾短暫地動用德意志皇家兵團的軍隊,控制在巴黎皇家宮殿周圍遊行示威的人羣,但僱傭兵們早已回到營房,無所行動。現在,這支先前與示威羣眾交好、由優秀的法蘭西衞兵組成的軍隊離開了營房,再次加入示威者的陣營,參與這場羣眾騷亂。
平息暴亂示威者隨後的反應是搜尋武器,以防國王的軍隊向他們發起進攻。革命即將演變為暴力衝突,並處於羣龍無首的無政府狀態。1789年7月13日,數千名騷亂分子聚集在巴黎市政廳(市政府大廈)周圍,要求市政廳提供武器。市政府大廈的行政官員明顯無力控制局勢,市民中的頭面人物(他們近來作為選舉人走到一起,從巴黎選舉代表派往凡爾賽召開的三級會議)當下決定成立起義軍的公民委員會,要求獲得參與城市管理的權利(三年後推翻君主制之時,這將是建立起義公社可做前車之鑑的先例)。
市長雅克·德·弗萊塞勒起初拒絕了他們,後來迫於民眾騷亂的壓力,同意12位選舉人進入市政廳;7月13日當天,改革後的大會在市政府大廈舉行了首次會議。實際上,會議的首項措施是確定成立資產階級民兵組織,成員來自巴黎的60個行政區,每個區應徵 800名男子,共計4.8萬人,以平息騷亂,維持城市秩序。
弗萊塞勒宣佈為該民兵組織配備1.2萬條步槍,這些步槍將由沙勒維爾運至巴黎,但是遊行的人羣不願等待,他們希望立刻武裝起來。7月14日早晨,他們湧進規模宏大、莊重威嚴的軍事醫院—榮軍院,全然不顧院長的反對,奪來3000條步槍,分發給其他示威者。
然而,這些步槍遠遠不夠。示威者期望得到更多的武器,他們想要子彈、火藥和大炮,而他們相信巴士底獄的堡壘中肯定有這些武器。此刻,他們血脈賁張。
通過建立國民議會,資產階級革命派已經開始掌控政治體制,他們很快將1789年7月14日進攻巴士底獄的行動視作對舊制度臭名昭著的標誌性建築進行的一場極富象徵意味的攻擊。巴士底獄曾經的確是鎮壓人民的標誌性建築,用來殘忍地監押政敵。但是在1789年7月,只有7名囚犯關押於此,守衞者也僅是30名瑞士僱傭兵與80名榮軍。總之,進攻巴士底獄並不能很好地彰顯革命熱情,只不過因為它易於得手而已。
然而,這仍是一座規模宏大、令人生畏的堡壘,城牆高30米,寬闊的護城河靜靜流淌,守衞者還有大炮。示威者試圖跟巴士底獄的獄長洛奈侯爵貝爾納·德·儒爾當談判,希望他交出部分大炮。但是因誤解連連,槍響義起。尚不清楚是誰先開的火,但有100名襲擊者死去。為了終止屠殺,洛奈侯爵讓步投降,示威者承諾不會威脅他的生命安全。他被揪往相距不遠的市政府大廈,卻在押解途中慘遭殺害。此外,弗萊塞勒在市政廳的台階上被槍決,跟洛奈侯爵一樣,他的頭顱也被砍下來,被戳在一根長矛的尖上游街示眾。
巴士底獄淪陷為了給這類謀殺事件尋找正當理由,有人聲稱當局曾經密謀餓死巴黎民眾。當月稍晚,另外兩名高級官員伯迪·德·索維尼及其岳父約瑟夫·富隆都以同樣的藉口被處以死刑。
那羣攻陷並佔領巴士底獄的人,或者自稱參與攻陷行動的人,後來被冠以"巴士底獄的征服者"的稱號。市政府大廈委託市政工程負責人皮埃爾·弗朗索瓦·帕羅瓦拆除巴士底獄,他將一些殘垣斷瓦當作紀念品出售。
巴士底獄淪陷後,巴黎的選民們在市政府大廈為巴黎公社舉行了成立典禮,西爾萬·巴伊擔任市長,拉法耶特擔任民兵司令,而被冠以新名號國民自衞軍的民兵組織組成了國民自衞軍部隊,他們在之後的革命發展進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改革浪潮宮廷中的保守派,即王后與國王的幼弟阿圖瓦伯爵,聽聞巴黎傳來的消息,力勸路易十六逃往梅茨市,那裏安若磐石,靠近邊境,而且他將受到親衞軍的保護。但是他決意留下,坦然讓位於革命派。7月15日,他前往議會發布通告撤回軍隊,議員們對他報以熱烈的掌聲;7月16日,他召回了五天前遭他罷免的內克爾和其他大臣。
次日,路易十六去往巴黎,拜訪了在市政府大廈任新職的巴伊和拉法耶特。途中,人們對他的態度相對冷淡,但他走出市政府大廈時,佩戴了紅藍相間、代表着首都顯眼色彩的玫瑰形帽徽,周圍響起了禮節性的掌聲。國王此舉似乎是大張旗鼓地支持在巴黎建立更加民主的地方政府的理念。這無異於天方夜譚,他很有可能只是承認新成立的市政府,表明自己希望他們成功維持秩序的態度。不論是何種情況,巴士底獄淪陷後,隨着巴黎市政府大廈角色的轉變,法國各地城鎮也出現了類似的民主改革浪潮。
與此同時,7月15日晚,凡爾賽聽聞攻佔巴士底獄的消息後,以阿圖瓦伯爵、孔德親王、康迪親王、布羅伊元帥、佈雷德伊男爵等人為首的貴族紛紛動身逃離巴黎。國王的另一位弟弟普羅旺斯伯爵則留守凡爾賽,國王及其家人亦然。
大革命的進程中多次出現移民風潮,往往是為了應對動亂,而這是第一次。無人知曉大革命時期最終逃離法國的總人數。據一項研究估測,總共有15萬~16萬人,約佔法國人口的0.6%。約莫一半以上的流亡者出身第三等級;由於反對教會的革命運動,還有1/4是神職人員。出身貴族的流亡者所佔比例很小,可能只有2.5萬人,當然他們要麼在宮廷威名顯赫,要麼坐擁萬貫家財。富裕階層逃離法國帶來的一個後果是對奢侈品和服務業的需求急劇下降,而那些為貴族提供服務或作為僕人服侍貴族的人的失業率相應上升。
結語總之,巴士底獄的淪陷並不像國內傳奇間或訴説的那樣,標誌着法國大革命的開始:國王為保王位在凡爾賽屈服於第三等級的理由還充分一些,之後三年的革命本質上受到資產階級革命派實施的政治措施和議會程序的影響。但是,推翻巴士底獄的確標誌着巴黎民眾首次介入革命鬥爭,無套褲漢在鬥爭中最初是資產階級革命派的盟友,後來卻成為他們強有力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