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清準戰爭中的最大敗績——雍正九年(1731年)的和通泊之戰,網絡上常有損兵三萬,五萬,北京旗人家家戴孝的説法。但根據原始檔案記錄,清軍此戰出兵總共一萬人,其中陣亡、被俘7226名,損失在70?上,逃出者也大多帶傷。才損失了7000多人,為什麼此戰還被美國的中亞史學家斯塔爾認為,是19世紀以前清軍最大的一次敗仗呢?
僅僅損失7000人,就使得大清王朝上下震動,似很奇怪。然而雍正八年春,負責屯兵科布多之地察罕叟爾北路清軍的靖邊大將軍傅爾丹,曾計劃分兵四路,每路設兵2000,經布拉罕(bulagan)、布魯爾(burul)、庫列圖(kuriyetu)、奇蘭(kiran)道穿越阿爾泰山,直抵準噶爾本土,憑藉8000精兵出其不意,與西路的嶽鍾琪夾擊準噶爾,對準部造成致命打擊;只是因為偷襲計劃泄露,行動才不得不中止。可見由於西域險遠,供給糧餉不易,不得不採取精兵戰術。而雍正帝和麾下諸將也對清王朝精兵的戰鬥力頗有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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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末年征討準噶爾,南路戰兵1.6萬,輔兵1.7萬,合計3.3萬人,北路戰兵1.2萬,輔兵1.3萬,合計2.5萬人,總計戰兵不到3萬,而一年需糧14萬石,因為路途遙遠,一石需白銀30-100兩,僅僅因為轉運糧食,準部之役前後八年就耗費了至少3000萬兩以上白銀,尚不計武器盔甲之費,馬匹草料之資,士卒餉銀賞賜之耗等等。因此康熙晚年征討策妄阿拉布坦,除了驅準保藏,西藏失而復得,強化控制力之外,只落得海內虛耗。以準噶爾動員力論之,計其本部及土爾扈特、杜爾伯特、輝特、和碩特諸台吉屬人,人口在50萬以上,戰兵4-6萬,但由於西線要與哈薩克人和吉爾吉斯人乃至俄羅斯對峙,能用於與清廷對抗的不過其半國之兵。準部雖然奴役着多達百萬的維吾爾人,可以收取貢賦,強化武備,但軍隊占人口如此高比例,兵員也斷不及以舉國之力供應的清軍裝備精良、訓練整齊。和通泊之戰戰前,清軍仍如康熙末年進討一樣分西北兩路。其中北路由滿臣傅爾丹率領,在科布多之地的察罕叟爾設大營;西路則由漢臣嶽鍾琪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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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八年十二月,準噶爾搶先出招,大將小策零敦多布率5000兵力劫掠西路科舍圖(ke?etu)牧場,兵鋒直抵哈密城外的塔爾納沁(tal nacin)。清軍陣亡漢蒙官兵3243人,折損牲畜高達122557頭。穆瑚立(muhūli)宰桑也率領1000兵力在青海取勝,哈吉爾(hajir)卡倫被攻陷,牧於德布特爾(debter)馬畜盡失,札薩克策零納木扎爾(cering namjar)以下百餘人被俘。雍正被迫調兵馳援巴爾庫爾,並增兵青海,嚴守噶斯(gas)口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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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雖然準軍單兵戰鬥力不如清軍精鋭部隊,但是卻已經徹底碾壓了清王朝的雜牌軍,這顯示出三徵噶爾丹之役後,清軍的快速退化。與噶爾丹對決時,烏爾會河之戰中清朝雜牌軍至少還能與準軍作戰甚久,此時卻完全不堪一擊了。在雍正帝看來,北路傅爾丹兵強,西路嶽鍾琪兵弱。準噶爾在西路獲勝,必將更注重於西路,因此令傅爾丹抓緊在阿爾泰山北面科布多築城,而後相機進討,攻打準部側後。科布多築畢後不久,傅爾丹便收到消息,有兩萬多準噶爾軍隊集結在阿爾泰山方向,準備用科舍圖牧場的故伎,偷襲其薄弱部隊,劫奪清軍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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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劫奪牧場,斷不需這麼多兵力。然而傅爾丹軍遊騎所捕得準噶爾俘虜,及當年十月(和通泊之戰後數月)投奔清朝的土爾扈特人巴圖都是如此説法,可見準軍對軍隊內部是如此宣傳的。筆者觀點,準軍統帥大策凌敦多布素以足智多謀著稱,他知道清軍精鋭裝備遠勝準噶爾軍,且有科布多城依託,主動進攻不可能討到任何便宜,於是將己方全軍也騙過了,只説是去劫奪清軍牧場。傅爾丹認為準軍既然是來劫奪牧場,一定沒有做好打硬仗準備,此時正處於拉長隊形的疏散行軍狀態。己方兵精,正可以雷霆萬鈞之勢突入,殲其一部。當時北路共有兵丁2萬人,輔兵不詳。傅爾丹挑選京旗、右衞、盛京、烏喇駐防精鋭,及索倫鳥槍騎兵2000人,合計一萬人。這一萬人可以説是當時大清國最精良善戰的隊伍。此外,傅爾丹又安排都統袞泰、總兵胡杰率滿洲兵1300、綠旗兵6000守衞並搶築科布多城;以名將費揚古(fiyanggū)之子,參贊大臣陳泰(centai)、副都統阿三(asan)領滿兵2000扼守科布多河東,準備接應即將到來的察哈爾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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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傅爾丹接近準噶爾軍,在博克託(bokto)嶺下通過突襲擊敗了正分散遊牧的圖爾巴圖淖爾部,卻發現戰果極為有限。原來老練的大策凌敦多布將主力屯於博克託嶺山上,數量劣勢的清軍根本沒有突襲機會,也不敢越過博克託嶺攻打阿爾泰山更深處遊牧的部眾。傅爾丹無可奈何,下令移營到有水草處,藉此引誘準軍來攻,準備憑藉火力和裝備優勢,打防禦反擊戰。前鋒統領定壽(ding?eo)、參贊大臣·副都統蘇圖(sutu)、覺羅海蘭(gioro hailan)、副都統常祿(canglu)在東,塔爾岱、副都統馬爾齊(marci)在西殿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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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當夜正好雨雹大作,準軍便自各遊牧地迅速集結,突擊清軍殿後部隊。由於地形複雜,殿後部隊和本軍被分隔。準軍快速衝出山谷,將定壽部2000人截斷,塔爾岱部2000人前去馳援,也陷入混戰當中。由雙方隨後陷入激烈的火器對轟來看,暴風雨很快便停止了。清軍精鋭的戰鬥力令人咋舌,區區4000人被分隔為數段,竟然還幾次將準噶爾軍隊打得不利;當然,這一是出於困獸之鬥,二是由於投入的資源確實遠好於準軍。最後,準方第一勇將小策凌敦多布率領100多具裝騎兵奮勇殺入清軍陣列,才將清軍的誓死反撲壓制。清軍由於火器射程不及準軍,彈藥消耗極快,很快耗盡。到22日,斷後的4000清軍全部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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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嶽鍾琪對於雙方火器就發表看法説:對敵之際,我軍若用子母炮擊賊,而賊用此大鳥槍, 則擊遠更過於子母炮。況賊中之大鳥槍甚多,且行走便捷,是我子母炮擊遠輕便不及賊之大鳥槍。準軍遂得以攻打在和通泊紮營的清軍大營,此處地勢相對平坦,準軍得以更好展開利用兵力優勢,但傅爾丹也建立了穩固營盤,照理正可以打預先計劃的防禦反擊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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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清軍分作三營,滿洲兵分一營,蒙古兵分一營,索倫兵分一營。康熙晚年,由於滿洲八旗日漸腐朽,可戰之兵減少,就已經開始抽調黑龍江的索倫兵來補充兵源。乾隆朝時彪悍的索倫兵已經成為清朝武力的依仗,但此時索倫兵對清廷尚未產生太多認同感,忠誠度較低,見敵眾我寡,慌亂之下,待準軍射程極遠的贊巴拉克火槍紛紛向營內發射,就轟然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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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倫兵的崩潰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次日察哈爾、土默特、喀喇沁等部蒙古兵也崩潰,歸化城土默特副都統袞布(gumbu)、營總裏查布(licab)率兵逃逸,後投降準噶爾,盡告清軍虛實。25日,傅爾丹率殘餘的4000名滿洲八旗兵列成步兵方陣突圍,以火器及弓箭在陣中防護,與羅馬人的龜甲陣頗為相似。清軍雖然火器射程不如準軍,但火力強悍,還擁有準軍所沒有的重炮(準部只有輕型和中型炮),因此準噶爾騎兵只能圍着鐵桶一般的清軍綴而追之,這也印證了缺乏具裝騎兵的輕裝騎兵部隊,很難衝破陣列有素的步兵方陣的道理。不過這種追擊戰也頗為激烈,鰲拜後裔——參贊大臣·公達福(dafu)斷後戰死。後來乾隆也感嘆:雖年少者亦死戰不退,是以盡忠者甚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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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步兵方陣對抗騎射部隊時,箭矢彈藥的消耗速度一般要超過對手。二十八日,清軍抵哈爾哈納(harhana)河時,箭矢、彈藥全部耗盡,失去反射擊能力,終於鬥志崩潰,無法維持陣列,被迫丟棄行裝,全力突圍。傅爾丹把軍隊分成兩隊,登上山嶺突出,傅爾丹一隊損失慘重之後,於七月初一抵達科布多,另一隊由副將軍巴賽、查弼納統率,在準噶爾兵追擊下全隊覆沒。算上之前逃出的黑龍江索倫兵,僅有2000多人得以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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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通泊之役的慘敗,昭示着康熙晚期制定的築城進逼之策徹底化為泡影。所損失7000多人幾乎都是精鋭中的精鋭(如果算上輔兵的損失,這一戰實際損失上萬),還有查弼納、巴賽、達福、馬爾薩、舒楞額等14位高級將領戰死。準噶爾深入喀爾喀,切斷驛站,四處搶掠,清軍不敢出戰,雍正在好幾個地方編練新軍,還派人修築長城,防備準噶爾可能的入塞進攻。率2000滿兵留守後方的費揚古之子參贊大臣陳泰心膽皆落,不敢救援,藉口“我兵者,乃討伐行走之兵也,不可去爾築城處”,裹脅新到1000察哈爾兵逃往扎布堪。當然,事實上,以京旗、右衞、索倫兵以一當十的勁勇,尚且幾乎全軍覆沒。陳泰若帶着麾下兵去救,怕也只是徒然送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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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清一朝的歷史上,往往有希望憑藉兵員精鋭、資源優勢來以寡擊眾進行軍事冒險的例子。衡陽之戰中的尼堪是如此,和通泊之戰中的傅爾丹也是如此。結果則是眾所周知。在當時清王朝武力退化已經非常嚴重,和通泊之戰可以説是令清朝損失了舉國精鋭之半。於是我們可以看到,雖然清軍精鋭單兵戰鬥力確實出眾,但因為往往缺乏優秀指揮官,所以軍事冒險往往以慘敗告終,只有集結優勢兵力才能獲得勝利。明初沐英不等朱元璋派出的援軍趕到,便以3萬步騎於定邊之戰擊破麓川8萬大軍這種軍事冒險成功,我們很難在清朝歷史上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