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馮唐首談醫院PPP
文章導讀: 8月22日,在北京夕照寺的書房裏,馮唐接受了《中國經濟週刊》專訪。這次聊的不是小説和文學,而是醫療投資和PPP項目,這也是他的本行。馮唐依舊堅持着自己之前的判斷:中國醫療體系不會從根本上改變,不過,他對未來充滿信心。
《中國經濟週刊》首席攝影記者 肖翊 攝
曾經的醫生、現在的投資人、古器物愛好者,寫小説、寫詩歌、翻譯詩,還涉足了影視,馮唐跨界已是不爭的事實。
8月中旬,馮唐最新小説《搜神記》發佈,與此同時,改編自其小説《北京,北京》的《春風十里不如你》正在播出。他作品的銷售量每年都達百萬,迄今為止出版了6本長篇小説、1本中短篇小説、3本隨筆集、1本詩集以及1本被下架的翻譯集。
喜歡他的人和反感他的人與日俱增,反感他的人往往更甚,不過馮唐並不在意,還時常在自己的微信裏轉發指責自己的文章。
他認為,40歲之後原則上不在任何無聊的人或事上花時間。
走紅後,馮唐被詬病最多的地方就是自戀。不過馮唐説,和古今中外著名自戀作家相比,他自戀的程度似乎還比較淺。“仔細想,如果實事求是,真正做到頂尖,人憑什麼就不能自戀?能做到實事求是地自戀,其實是自信和自尊。矮子更愛居高臨下,傻子更容易認為自己充滿道理。”
8月22日,在北京夕照寺的書房裏,馮唐接受了《中國經濟週刊》專訪。這次聊的不是小説和文學,而是醫療投資和PPP項目,這也是他的本行。馮唐依舊堅持着自己之前的判斷:中國醫療體系不會從根本上改變,不過,他對未來充滿信心。
馮唐的前半生
1998年,27歲的馮唐獲協和醫科大學臨牀醫學博士學位。學醫的最後三年,他在基因和組織學層面研究卵巢癌。馮唐回憶,當時他越研究越覺得生死聯繫太緊密,挖到根兒上,生死本來是一件事兒。看着跟蹤了三年的卵巢癌病人在緩慢而痛苦中死去,馮唐決定不再做醫生,轉而選擇商科。
繼續學生時代從沒考過第二的戰績,馮唐拿到了託福滿分――GMAT 750分。他申請的3所商學院:全美排名第一的沃頓(Wharton)、排名前十的杜克(Duke)、排名第二十的埃默裏(Emory),都發出了Offer。馮唐最終選擇了Emory,那裏可以免去他所有學費。2000年,而立之年的馮唐獲美國Emory大學MBA學位。
畢業後馮唐進入麥肯錫,僅用6年時間,便升任麥肯錫全球董事合夥人,能升到這個職位的人不到10%。
多年之後,馮唐回憶麥肯錫對他的訓練,認為其中最寶貴最有用的就是金字塔理論――任何複雜的戰略規劃都可以歸納出一箇中心論點,可由3至7個一級論據支持,這些一級論據也可以是分論點,被二級的3至7個論據支持,如此延伸,狀如金字塔。
2009年,馮唐進入華潤集團工作,隨後出任華潤醫療CEO。來到華潤任職,馮唐降了一半薪酬。在這家企業的內刊中他曾表示,自己這次跳槽主要是想要更多的“impact(影響)”,以前當諮詢顧問時,總會有些項目企業未能推進執行,他希望能真正在企業裏把事情做成。
在華潤時,馮唐每年乘飛機150次,每天睡眠不足6小時,幾乎沒有週末。華潤進軍醫療,目標是到2016年建成或收購30家醫院,2萬個牀位,醫院投資總規模達到100億元人民幣。2011年到2014年4年間,馮唐談了不下40家大型公立醫院,但最終談成的只有5家。
2014年4月17日,華潤集團董事長宋林因嚴重違紀違法被中紀委調查。外界認為,失去了“伯樂”宋林,馮唐離職似乎成了唯一選擇。同年7月,馮唐從華潤離職的消息得以坐實。
在相關報道鋪天蓋地時,馮唐發了一個聲明,裏面還有這麼一句:恨我的別得意。這被看作是當時他對離職事件的回應。
直到一年多後,馮唐在接受某電視台採訪時,才又在公眾面前回憶起離職時的情形。他説自己會失落,因為沒有看到戰略的完成,特別是知道它最難的那一部分已經過去了。
在此期間,馮唐依然筆耕不輟,寫小説,寫那些奇思妙想與怪力亂神的文字。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從此離開醫療投資時,2015年9月1日,中信資本的一則任命公告,宣佈張海鵬(即馮唐本名)出任中信資本高級董事總經理、健康產業負責人,主管醫療投資。馮唐重新回到了他所擅長的醫療投資行業。
關於中國醫療的大實話
對於醫療投資,馮唐有着自己的金句。
廣為流傳的是他關於中國醫療的10句大實話: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説,“有質量、有服務”的醫療在中國不存在,即使是在北上廣深;中國醫療目前問題的根源是醫療資源的行政化壟斷;90%的牀位、高級醫療人才等由政府醫院管控;醫療至今還是一個非常複雜的行業,科技進步沒有在根本上減少它的複雜性……
“醫療至今還是一個種樹的行業,不是種草的行業。如果過分強調掙快錢,很容易走向歧途。因為醫療的複雜性、長週期性,在醫療改革中只允許做增量(建新醫院)、不允許做存量(現有醫院改制),醫療改革必然非常艱難。”馮唐告訴《中國經濟週刊》記者。
2016年,馮唐堅持自己對中國醫療體制改革的判斷:“有質量、有服務”的醫療在中國依舊稀缺。他説,儘管幾家北上廣深的三甲醫院股份制改制能夠推進中國醫改進程10年以上,但各地政府對於存量醫療資產的改革越來越保守。
馮唐認為,在社會資本的輔助下,被“解放”的有創業精神和管理天賦的醫生,會是之後10年中國醫療改革的核心動力之一。
另外,儘管保險和醫療是天生夥伴、由保險驅動的醫院管控模式(凱撒模式)會是中國醫療的重要組成部分,但由於管理經驗嚴重不足和行業基因差異巨大,中國諸多保險集團在醫療服務行業的嘗試還沒有明顯成效。房地產公司、製藥公司、融資租賃公司等其他行業企業進入醫療的努力也面臨諸多困難。
馮唐。磨鐵圖書供圖
馮唐説,移動醫療不能從根本上提供全面臨牀解決方案,不過醫療阿爾法狗有可能在之後三五年投入實用,緩解低年資醫生培訓不足的問題。唐氏綜合徵篩查之後的殺手級應用還在探索中,基因診斷領域會在之後三五年逐漸擺脱科學算命,形成明確的商業模式。
2017年,他對於中國醫療的看法越來越清晰,即中國現有公立醫院為主力的醫療體系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但無論是政府還是從業人員,還是投資方,或者是有一定消費能力的患者,都希望社會資本對上述有根本性問題的中國醫療體制做有益的補充和調整。
首試玉溪兒童醫院PPP項目
“對於中國醫療來説,局部的補充是不得不去做的,也是允許去做的。當年昆明市兒童醫院的股份制改革,企業下掛着的非營利性醫院,是一個有益的嘗試。”馮唐説。
在做雲南省玉溪兒童醫院PPP項目之前,馮唐先參與了昆明市兒童醫院的股份制改革。
2009年新醫改啓動不久,昆明成為首批16個國家級公立醫院改革試點城市之一。昆明市政府決定,對昆明市第一人民醫院、昆明市兒童醫院和昆明市口腔醫院三家公立醫院進行改制,並要求在2010年基本完成。
2012年10月份,華潤醫療以67%的股份拿下昆明市兒童醫院的管理權。當年,昆明市兒童醫院收入2億多元,在市醫院滿意度排名倒數第一。2016年,該院收入約8億元,病人患者滿意度排名正數第一。馮唐介紹,兒童醫院是很難做到正數第一,兒童家長是很難滿意的。此外,員工薪酬也明顯高於其他醫院,人員穩定。
2016年,昆明市兒童醫院成為中國整個西南地區第一個通過JCI(編者注:國際醫療衞生機構認證聯合委員會,類似世界認可的醫療界評星標準委員會)認證的公立醫院。
2017年8月18日,雲南省玉溪市衞計委與中信資本正式簽署了玉溪市兒童醫院PPP項目合作協議。協議簽署後,玉溪市兒童醫院公立醫院屬性未變,但中信資本基於對玉溪兒童醫院管理有限公司的控股權,成為玉溪市兒童醫院新老院區實際中的運營管理者,30年後再移交政府。
馮唐告訴《中國經濟週刊》記者,中國的醫療市場會成為一個10萬億級別的市場,市場看不見的手儘管不完美,但還是最好的資源配置方式。他認為,中國醫療由政府全公益地“管起來”,並不現實。
馮唐認為,在這種情況下,PPP模式是一種很好的嘗試。首先,醫院的公立屬性不會改變,PPP模式要求的就是20~30年後醫院交回給政府,不存在性質的改變。至於人們對於社會資本進入後價格變貴的擔憂,馮唐稱這是一種誤區,“非營利性醫院是接受政府和物價局定價的,價格都是統一價格。社會資本能夠盈利,是得益於體制機制管理上的優勢。就好像裝修,你自己去買材料和裝修隊去買材料的價格肯定不一樣。”
馮唐進一步解釋:“三甲醫院是沒有定價權的,都是按社保定價走,這裏掙的錢是從服務和體制機制中掙的。如果老百姓不滿意,社會資本也掙不到錢,從根本上説是從經營管理裏掙錢。”
他認為,社會資本做醫院的PPP,需要政府捨得拿出存量項目,即已有的三甲醫院來做,單純給一塊地建設新醫院,又會重新回到醫生哪裏來、編制哪裏來、保險怎麼辦等問題中。盲目承諾的社會資本讓很多地方的新建醫療項目變成了房地產賺錢,和純正的醫療投資沒關係。
PPP模式有兩個關鍵點,一是引資,政府解決資金問題。二是提升效率,如果一座城市有20家公立醫院,社會資本用PPP模式拿到其中2家醫院的管理權,用不了多久就會發現這2家醫院的效率遠高於其他同級醫院,從而產生同級壓力。作為政府,不僅可以獲得社會資本提供的資金,也可以看到因為社會資本進入產生的新的機制體制產生的高效。
“引入民營資本進入醫療體制改革,是搞活這潭水,不是搞渾這潭水。要讓大家效率提高,讓老百姓、醫護人員、政府都滿意。至於來自既得利益的不滿意和詬病,那不正是改革要看到的結果嗎?”馮唐説。
《中國經濟週刊》 記者 張璐晶| 北京報道
(本文刊發於《中國經濟週刊》2017年第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