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霾大戰:倫敦曾1.2萬人喪生

  春天是墨西哥城司機帕迪拉最喜歡的季節,紫色的藍花楹大片大片地盛開。但最近一個春天,十幾年來最嚴重的霧霾讓他喉嚨劇痛、淚涕橫流,每週有一天因限行不能上班。

  去年12月初,居住在印度德里南部的弗洛什把家裏兩台空氣淨化器搬到了一間卧室,整天和孩子蜷縮在淨化器前,離開時一定會戴着面具,因為“呼吸的空氣變成了毒藥”。法梅爾在自己的三居室裏放了5台空氣淨化器,但PM2.5的濃度仍然高達每立方米300微克。

  伊朗社交媒體達人雷扎經常在網上張貼霧霾圖片以示抗議,但他不知道該給誰看,“沒有人能解決這個問題,它只會變得越來越糟”。他討厭這座車多人多的城市,經常説“逃離德黑蘭”,但仍然每天開車出行,大量抽煙。

  和一些發展中國家的大城市一樣,德黑蘭經常“消失”在厚毛毯般的霧霾中。每年秋冬,污染物被困在羣山環繞的城區,像一位專橫的母親一樣,不由分説地擁抱這座城市,讓每個人無處可躲。

  曾因空氣污染而臭名昭著的洛杉磯和倫敦,用數十年的努力洗淨了天空,但人類與霧霾的對抗遠未結束。

  空氣污染已成為全球第四大死亡原因,僅排在不良飲食習慣、高血壓和吸煙之後。2015年,約650萬人死於室內外的空氣污染。一項發表在《美國呼吸和重症監護醫學雜誌》上的研究指出,霧霾可能影響幼兒和未出生嬰兒的健康,20%~30%的呼吸道疾病可能與空氣污染有關。

  新的污染還在源源不斷地產生,洛杉磯和倫敦的經驗讓人們相信,人類可以戰勝霧霾,但那需要壯士斷腕的決心和鍥而不捨的努力。

  在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中,1.2萬倫敦人喪生

  卡馬雷納至今記得,空氣質量最糟糕的那幾天,他剛到洛杉磯不久的5歲女兒指着遠處的模糊影子喊道:“那是山嗎?”而他不得不把汽車停到路邊,揉着刺痛流淚的眼睛。

  整個洛杉磯都在哭泣。

  1943年7月26日,霧霾像一個暗沉沉的棕褐色窗簾席捲而來,籠罩在洛杉磯上空。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漂白粉氣味,行人用手帕遮住臉,議員戴着防毒面具開會,時髦的女孩不時停下來滴幾滴眼藥水。新聞報道里都是“灼熱、窒息、痛苦、扼殺”之類的字眼。

  洛杉磯人引以為豪的陽光、雪山和果園在人們的視線中消失,除了灰色的瀝青、灰色的混凝土和灰色的天空,什麼都看不見。二戰中敏感的平民迅速發揮想象力,懷疑這是來自日本的化學武器攻擊。但很快,他們就意識到罪魁禍首潛伏在自己身邊。

  第二天,洛杉磯政府暫時關閉了南加州燃氣公司的一家工廠,但霧霾並沒有緩解。政府隨後禁止30萬居民家庭在後院焚燒垃圾,仍然無濟於事。這些辦法並沒有錯,但光靠它們治理霧霾,就像試圖用水桶排光游泳池裏的水。

  市長弗萊徹·鮑倫信誓旦旦地承諾在4個月內“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但研究人員花了近10年時間,才找到真正的“造霾者”。

  上世紀40年代,洛杉磯街頭有超過100萬輛汽車,10年後,這個數字翻了一倍多。在加州標誌性的陽光中,汽車排放的碳氫化合物和氮氧化合物很容易生成光化學煙霧,造成二次污染。到50年代中期,科學家已形成共識,汽車尾氣是洛杉磯霧霾危機的主要因素。

  那時的汽車,是“美國夢”重要的一部分。民眾不願意放棄心愛的汽車,製造商不想增加成本,政府則擔心重挫創造大量税收和就業崗位的行業。

  類似的故事,也發生在大西洋彼岸的“霧都”倫敦。

  1952年12月5日到12月9日,當大量污染物被反氣旋留在近地面,像一條“有毒的裹屍布”般將英國首都緊緊包裹起來時,見多識廣的倫敦人並沒有表現出恐慌和震驚。一個多世紀以來,人們早已學會了與這種“必要之惡”和平共處,甚至將其視為英國工業活力的象徵,用自家壁爐燒煤取暖則被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人權。

  然而,這次霧霾的嚴重性超出了人們的想象。

  棕黃色的霧霾遮天蔽日,空氣濃稠得像一鍋豌豆湯,全城交通癱瘓,人們舉着手電筒和火把摸索回家的路,小偷和強盜趁機出沒。能見度迅速降到3米以下,《茶花女》的觀眾看不到舞台上的演員,倫敦皇家醫院的護士看不到病房另一頭的病人。

  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中,1.2萬倫敦人喪生,殯儀館的棺材和花店的鮮花一售而空,死於支氣管炎和肺炎的人數增加了7倍。

  在倫敦霧霾中沉浮百年的冷漠和拖延迅速消散,公眾不斷向政府施壓,要求解決問題,起初聲稱高死亡率是由於流感爆發的政府,開始了史無前例的行動。

  用半個世紀打贏這一仗

  “那時候呼吸都是疼痛的。”在貝弗利山莊長大的傑夫·德萊斯回憶。他的母親是維權組織“驅除霧霾”的成員,數次戴着防毒面具帶他去集會抗議,呼籲政客採取行動。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生活在洛杉磯的好萊塢人,則讓這場反霧霾的戰爭多了一些戲謔色彩。

  商店向遊客兜售標價35美分的“霧霾罐頭”,散發景色模糊不清的“霧霾明信片”。1964年,大使酒店舉辦盛大“慶典”,在灰濛濛的蛋糕表面插一面骷髏旗,為霧霾慶祝21歲“生日”。

  二氧化硫、二氧化氮等污染物能引發呼吸系統和心血管疾病,進而導致肺部永久性損壞,霧霾頻發地區的兒童哮喘發病率高達14%。霧霾帶來的公共衞生風險越來越清晰,憤怒的中產階級母親最先坐不住了。她們不得不把孩子鎖在家裏,取消一切室外活動。

  1963年,美國國會頒佈了第一個清潔空氣法案,兩年後出台首個國家汽車排放標準。1966年,加州公路巡警開始在路邊隨機檢查汽車排放設備。1970年4月22日,2000萬民眾在全美各地發起遊行,抗議空氣污染。這一天,後來被美國政府定為地球日。

  接下來的幾十年裏,提升汽車發動機效率和燃油品質,成了科技界的當務之急。

  1970年,加州空氣資源委員會強制要求製造商給所有在加州出售的汽車排氣裝置安裝三元催化器,將有毒的尾氣分解為水和二氧化碳等物質,環保部門每隔5年都會提升空氣質量標準。

  加州淘汰了大量發動機低效的汽車、重型卡車、摩托艇和割草機,煉油廠、發電廠、鋼鐵廠也開始執行新的環保規範,公眾健康是第一目標。

  作為第一個正式向霧霾宣戰的美國城市,洛杉磯用了半個多世紀打贏了這一仗。倫敦擺脱空氣中令人作嘔的臭雞蛋味兒,花了整整30年。

  1956年,英國頒佈清潔空氣法案,大規模改造城市居民的傳統爐灶,減少煤炭用量,冬季採取集中供暖,在城市設立無煙區,將重污染企業遷往郊外。

  在80年代初大規模開採北海油氣田、用大量清潔能源取代煤炭之前,倫敦又數次被致命霧霾“光顧”,但再沒有發生過1952年那樣的大規模死亡事件。

  洛杉磯和倫敦的治理經驗,引來其他國家紛紛效仿。

  2015年,巴黎市長伊達爾戈説服市議會在2020年之前禁止柴油車上路,發展電動和混合動力汽車,“這與巴黎人的健康利害攸關”。1997年以來,該市已採取4次單雙號限行、公共交通免費的“緊急措施”。

  在波黑首都薩拉熱窩,當局建議在霧霾天減少私家車出行和户外運動。維也納、柏林和米蘭不允許柴油車輛進入市中心,墨西哥城則宣佈要在接下來的10年裏“消滅”柴油車。

  “留在這個毒氣室中,人們只能等死”

  過去幾十年來,家住加州西南部的瑪利亞·古格爾提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在窗户上發現一層厚厚的灰。但最近幾年,藍天白雲成了她最熟悉的場景,上小學時患有哮喘的兒子也不再頻繁抱怨無法呼吸了。

  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洛杉磯空氣質量大大改善,汽車數量增加了兩倍以上,臭氧濃度卻只有上世紀70年代中期的40%。2012年,洛杉磯與汽車有關的污染物水平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減少了98%。南加州大學的研究結果顯示,更清潔的空氣讓洛杉磯兒童的平均肺活量大幅增加,肺功能異常的比例下降了一半以上。

  但隨着空氣質量標準提高,現在,加州仍是全美空氣質量最糟糕的地區之一,儘管這個“最差”和過去已不可同日而語。

  加州空氣資源委員會估計,大約三分之一的加州居民生活在超過聯邦標準的污染物中,每年有9600人死於空氣污染導致的疾病。

  倫敦的空氣質量問題也沒有消失。佔倫敦道路交通超過三分之一的柴油車,讓PM2.5和二氧化氮成了新的健康“殺手”,後者可能造成每年5900人過早死亡。

  洛杉磯高速公路上有專設的拼車車道,購買新能源汽車可以獲得不菲的政府補貼。倫敦街頭出現了1200多輛混合動力巴士,世界上首批零排放的雙層巴士和純電動出租車也將很快面世。

  不久前,印度環境污染控制局向最高法院提交了一份報告,稱德里的空氣污染比1952年的倫敦霧霾更嚴重,呼吸這樣的空氣和每天吸40支煙一樣危險。

  為此,當局採取了“前所未有的措施”來保護居民:所有工廠暫時停工5天,發電廠關閉10天,暫時關閉1800所公立學校,限制私家車上路。德里市政府還發布了一系列健康指南,建議市民用自來水洗眼睛,用温水漱口,出現呼吸困難、頭暈眼花、胸痛的情況要儘快就醫。

  汽車限行、工廠停工和關閉學校,也是德黑蘭每逢霧霾天必然使出的幾大法寶。但對於大多數伊朗人來説,已成為“新常態”的污染是個如此龐大而複雜的問題,假裝它不存在是唯一的選擇。衞生部官員告訴當地媒體,人們可以躲在家裏大量喝牛奶、吃新鮮蔬菜,“強健體魄”,政府則計劃將首都遷到另一座更宜居的城市。

  發現自己開始在陰沉沉的霧霾中變得煩躁、抑鬱、咄咄逼人,伊朗著名的電影製作人戴瑞奇·麥瑞果斷決定離開這個國家。“我在德黑蘭無法呼吸,就這麼簡單。”他説,“留在這個毒氣室中,人們只能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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