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啊,窮得只剩下這個老宅了,還是個租的房子”,説這話的時候,穎穎正靠着圓木柱子,悠然翻着書。
燕子在屋檐下穿梭飛行,喳喳叫着,偶爾微風拂過,階前的水便興起微波,水光粼粼。
外面是40℃的高温,這座近百歲的老宅裏卻感受不到一絲暑氣。
穎穎
單身的時候,穎穎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四合院,遠離喧囂,簡單自由,家人,朋友反對的聲音讓她放棄了自己剛剛萌芽的鄉村夢。
等結了婚,生了孩子,到了30歲的年紀,旁人看着安穩幸福的生活卻越來越拴不住她的心。
等到遇到卓廬,一個近百年的老宅子,她便毫不猶豫地換了人生軌道,扔下一封辭職信:世界那麼大,我想帶着兒子去看看,義無反顧地就走了。
如果説年輕時的勇敢是一無所知和一無所有的無畏的話,那有家有孩的成年人的勇敢便多了更多的責任和考量。
夕陽下的卓廬老院
08年,穎穎去麗江玩兒,與她而言,這裏是另一個世界。
青草肥馬,遠山葱綠,躺在草地上,白雲悠悠飄過,就這樣,任由自己迷醉在如畫風景裏。
進入麗江的古鎮,卻又是另一番模樣。
五月的風輕柔如水,夕陽餘暉映下,窄窄的青石板路,隨處可見的小橋流水,時光在這裏靜靜的流淌。
住進一家當地人開的客棧,客棧是一對夫妻打理的,一個爽朗的北方漢子和一個温婉的江南女子,在這個遠離世俗的地方過着平靜的日子。
四合院裏,主人邀她一起坐在槐樹下,沏一壺紅茶,曬着太陽,聊着天。這個原本陌生的地方,讓穎穎感受到了一種舒適和自由。
天色跟着時間緩緩落幕,古城的一米陽光照進了院子,也照進了穎穎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多想當一個歸人,而不是過客。
回家後,穎穎和母親商量,想去麗江開一間有着四合院的客棧,生活簡單,給人温暖。
話還沒説完,母親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説來説去無非就是:“手上捧着個鐵飯碗,你一個單身姑娘跑去豔遇天堂瞎湊什麼熱鬧。”
或許是追求夢想的心還不夠堅定,亦或是對未知也有恐懼,放飛自我的火焰被慢慢熄滅。
從此捧着鐵飯碗的工作,按部就班戀愛,結婚,生子,無論是情感,還是工作,一切都順風順水地令人羨慕。
去年,《歡樂頌》大火,朋友們指着屏幕上的安迪説,“你不就是幸運版的安迪嗎?世界五百強的崗位待着,還有愛你的老公,可愛的兒子。”
然而,穎穎的內心卻一直想做敢愛敢恨的曲筱綃。
遇到卓廬是偶然,卻又像是命中註定。
一次出差回城的途中,經過遂昌和松陽交界之處,像是被什麼吸引,穎穎將車拐進了一條茶香四溢的老路。
穿過一條梧桐樹夾道的小路,
界首古村像世外桃源一般,
藏匿在柳暗花明的深處。
踏着通京官道,找尋歲月的痕跡,老街,牌坊,石拱門,宗祠,戲台,大禹宮,滿滿的都是歷史的沉澱。
青石板的弄堂彎彎曲曲,
時光在這裏穿越,
耳畔依稀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一路走走停停,
最後駐足在一個老宅子前面,
輕輕推開嘎吱作響的雕花木門,
時光像是倒退了一個世紀。
兩層的老宅子坐北朝南,泥土牆,舊木樑,像是在訴説着百年前的故事,圓木車杆欄柵做樓沿,方磚墁地,卵石鋪設天井。
一種似曾相識之感撲面而來,像是尋找已久的舊夢。
“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這大概便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中所描繪的——“恍如隔世”之感。
那種歷經風雨變遷的美,彷彿是一位老人向她揮手。
問詢後得知,“卓廬”建於1927年,到現在已有將近百年的歷史。
當時東渡日本的學者學成歸來,欲打造一所宅院當做賀禮,恭祝父親七十大壽。主人對這間宅子寄予厚望,祝福住在裏面的人,或德行卓越,或功名卓著,因此而取名“卓廬”。
但由於戰亂年久失修,“卓廬”已不復當年榮光。
那個夜晚,她做了一個夢,夢中是老街,牌坊,石拱門,宗祠,戲台,吱呀的舊木門,梁枋,天井……隨着夢的思緒,穎穎再一次來到了卓廬。
一覺醒來,回味夢中的一切,穎穎覺得卓廬於她,不應該只是一場簡單的邂逅。
大家都説,為了家庭,為了兒子,也不要再去冒險了,守着安穩的工作,陪着兒子長大就好。但是這一次,家人的勸阻,朋友的擔心都沒有擋住穎穎“留下當歸人”的那顆心。
看着身邊懵懂可愛的兒子,她想,勇敢去追求自己想過的那種生活,帶着兒子去看看城市以外的世界,才是最好的言傳身教吧。
於是,經過一年多的洽談,跟進,穎穎終於如願簽下了這個百年老宅。
穎穎的兒子
為了自己的夢想,為了自己的那一點點情懷,穎穎辭去了高薪的銀行工作,離開了愛他的老公和安逸的窩,孤注一擲,到了松陽,以卓廬為伴,耗時兩年。
卓廬改造之初,穎穎尋覓了一位善於表現東方文化的設計師,幫助卓廬恢復它的舊時榮光。
“卓廬”主人因思念家人東渡回國,松陽自古又為產茶大縣,因此將東方之美的主題元素定為:家、温暖、迴歸、茶。
又因為希望入住這裏的人感覺像是回到家一樣,所以卓廬的身上又多了若家的符號,“卓廬若家”便是它的新名字。
改造施工的過程的艱辛不必多説,一開始,穎穎一個人就承擔了多個角色,從財務,市場推廣,工地監工,到項目的採購都是她一手包辦,跟以前的工作相比更是艱苦萬分。
苦和累,她都能承受,最讓她感到艱難的還是心血被推翻,面對資金短缺的無助。
去年臨近年底的時候,卓廬的改建已差不多完成,看着自己夢想中的四合院慢慢成型,穎穎心中充滿了期盼。然而最後卻因為卓廬的改造違背了古建築原有的風韻而被要求拆除重造。
這個要求讓穎穎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她也很想恢復保護古建築,但是手上的錢已經用完,拆除重建,至少還得六七十萬,這個坑要怎麼填?
她沒有辦法和家人説,和支持她的朋友説,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了三天三夜,不斷地問自己接下去的路該怎麼走?
事實是,自己挖的坑,哭着也得填完。
有時候就是這樣,你若是去堅持,所謂的困難便成了柳暗花明,而所謂的夢想,就是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再堅持一下。
抹乾眼淚,穎穎把家裏原本打算買房子的錢拿出來,去補了重建的坑。
最後在政府的幫助下,請到了香港大學的王維仁教授和他的團隊幫助卓廬做修復性設計。
團隊中有一位馮立老師,馮老師是一個古建修復的專家也是研究古文學的研究生。為了去找一些關於卓廬的記載和歷史,馮老師在松陽的圖書館泡了兩天,最後在老街的“山中雜記”找到了,由卓廬主人劉德元寫的《赤溪存草》,裏面有關於卓廬所有記載。
隨時隨地翻看《赤溪草堂》
圍繞着這本書,又經歷了半年的修復重建,卓廬若家終於恢復了它應有的樣貌。
《赤溪草堂》裏有一篇《卓廬記》,裏面寫着關於90年前建造起關於卓廬的點點滴滴,裏面有一段話,讓穎穎很感慨:
所需木石磚瓦工匠之費以千計,自笑頻年蠅頭之積蓄,幾等於孤注一擲矣。因思人類之生,三十年為一世,閲世之後,耳所不聞,目不及覩視為固有而居之,誰復知締造之艱難而保守之當盡力乎!”
從卓廬的選址,到後來的推翻重建,穎穎和卓廬的第一任主人的經歷是如此相似。
“就如同卓廬主人書裏説的,我也覺得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卓廬締造的艱難,也沒有人會比我更珍惜它。”
但這一切艱辛都是值得的,改造好的卓廬若家,一磚一瓦都在訴説着百年前的故事。
推開那扇木門,就像是進入了一箇舊時空。
卓廬若家
進入院子之前,也許你會先被右邊的小庭院吸引。
輕釦銅環,帶着好奇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個娟秀別緻的院子出現在眼前。
院子裏的水漏還在一上一下地留着水,時光就如水一般靜靜流淌。
從小庭院的靜謐中出來,
推開正門,
是一個長長的前廳。
木樑白牆竹燈籠水墨畫,
還有上一代主人留下的舊藥箱,
管事的夥計總會在這兒守着老宅。
上一代主人是個郎中,這便是他當時用的醫藥箱
穿堂而過,
便是一個標準的四合院。
坐北朝南,二層木製泥土樓房。
兩方庭前水,在陽光照耀下,碧波盪漾,水印在牆上,波光粼粼。
這個設計來自《赤溪草堂》的記載。
卓廬的主人做了一首詩,其中最後兩句是“晨興試驗池塘水,恰與空階一樣平”。
就是説把庭前水放的和空階一樣平,但是苦於當時的防漏技術有限,早晨蓄好的水,到下午水就漏光了。
為了幫助百年前的先人實現這個願望,王教授和他的團隊設計了這兩池水。
面對着庭前水的是喝茶賞月的大堂,
即使外面40℃的高温,
坐在這兒喝茶看書,
卻感受不到一絲兒暑氣。
四合院的兩邊是
木製的舊式樓梯。
踩在上面還會嘎吱作響。
上了樓梯以後,
便可以看到一個茶室,
靜坐喝茶,冥想發呆,
有人一坐便是半天。
長長的圍欄也是座椅,
夕陽西下,細雨纏綿時,
靠着木欄,任時光流淌。
卓廬一共八間房,
一樓五間,二樓三間。
木門木窗,全是舊時的模樣。
這些房間的名字取自赤溪八景:
獅岩石室、壽山嵐翠、
清溪晚渡、風亭遠眺、
桃源春漲、淨庵夜月、
麥隴餉耕、荷塘清暑。
為了恢復古時的房間模樣,
二樓所有的窗户按照古代的比例
修復成了八字窗,
下面放一把木凳,
趴在窗台就可以看書。
二樓禪意房
《赤溪存草》中還有一篇《卓廬階前雜樹》:“夭桃文杏間棠梨,鬱鬱葱葱一色齊。春到花枝穿檻出,夏來果實壓檐低。”
於是,王教授又和他的團隊在後院種上桃李杏樹,布上石頭象徵松陽各處名山,一樓每個房間都有木製的後門,推開後門,每個房間都有不同的景。
穿過四合院,
便是一個曲徑通幽的後院,
小竹林,各種花草佈滿,
也是喝茶賞月好去處。
若是想喝點什麼,
可以來到四合院隔壁的咖啡屋。
聊天,觀影,或是靜靜坐着。
繞過門後的扇架,
舊木的吧枱就在後面。
咖啡師靦腆安靜,
遞給你的飲料卻恰到好處。
沿着樓梯,上到二樓,
竟是一個安靜的閲讀空間,
隨手取出一本書,
聞着若有似無的香味,
便可打發一下午的時光。
在喧囂中很難聽到蟬鳴,在燈火中看不見星星和螢火蟲,在人潮人海中難以尋覓淡然和恬靜。
而在這裏,再浮躁的心都能慢慢平靜下來。
自從卓廬打造完成以後,穎穎便基本以這裏為家。
有一次從城裏辦完事回到卓廬,已經接近午夜,這個800歲的古村早已進入睡眠,整個老宅也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打開嘎吱作響的舊門柩,坐在大堂的木椅上,金蟬子的叫聲在寂靜的夏夜裏顯得格外清脆,微風吹過,堂前水池裏的水便泛起了漣漪,後院竹林也在沙沙作響。
像是穿越了時光,穎穎彷彿一下子回到了九十年前,和卓廬的主人一起對着這寂靜的夜賞月。
回首過去的時光,真實的艱辛苦難確實存在,但穎穎發現,最大的禁錮卻並不是那些實在的困難,而是心裏的畏懼。
多少人是被自己心裏的想象阻止了前進的道路,人生路還沒親眼看到阻礙呢,腦海裏已經幻想荊棘一片了。
正如穎穎説的,生活的美好,其實大多來自勇敢,若真的是想做的事情,不管是20歲,還是30歲,有孩子,還是沒孩子,都該努力去做。
一些人尋找永恆的港灣,
另有一些人,
他們尋找永恆的航行。
你也可以來卓廬若家體味百年老宅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