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幾乎是在一夜間湧到了村民眼前。
江洲鎮良種場村,坐落在江西省九江市江心島北側大堤線上的村莊,四面環水。狹長的堤壩路兩側座落着兩到三層的房屋。
作為江洲鎮抗洪的第一道防線,良種場村民對洪水並不陌生,他們每年都與不同水位的洪水打交道。
7月12日18時,長江九江站水位達到22.81米,超江新洲警戒水位3.31米。
58歲的黃海榮經歷了1998年洪水,“每家當時都是幾間瓦房,全村大部分房子都塌了。”
但22年後,良種場安然無恙。目前,全村僅大堤外側房屋地下層進水,1500畝農田內澇幾乎全部排出。
54歲的良種場退休場長楊振啓説:“在良種場,每家每户防洪經驗都很足。”
百餘村民晝夜守護2898米堤防線
7月初,黃海榮帶着11歲的孫女和6歲的孫子回村居住,她按着往年汛期防洪的時間回來。每天清晨一打開門,便要站在走廊看看長江的水位。
連下了幾場暴雨,長江水變了顏色,一晚上工夫,水位往上進了一大截,快接近堤壩外圍底部,“這個水漲得太快了,嚇人了”。
良種場退休場長楊振啓一看洪水和堤壩的位置,就能估摸出大致水位,看這上漲的速度,他叮囑村民要留意,“今年怕是有大洪水”。
除了把地下室的雜物挪到了一樓,黃海榮趕忙給在九江市區的兒子打電話,讓他接走孩子,“我得留下守着堤壩,怕小孩子看到這麼大水嚇哭。”
7月5日零時,洪水漲到了江新洲警戒線19.5米,堤壩外側的房屋底層泡在洪水裏。良種場支部書記汪滔和村幹部一一電話通知村民,“今年汛期到來了,每家每户至少需要安排一個人回村參與汛期防洪。”
良種場有143户人家,五百多名村民,常年留在村裏居住的不到十分之一。而在汛期,24小時兩班倒的防洪執勤,需要大量的人手。
良種場的一間防洪哨所。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 攝
村幹部和在家的村民先排上班,抗洪必須的防雨布、砂石和蛇皮袋堆放在村支部。江洲堤上,每隔幾百米有一處防洪哨所,是一幢紅瓦白牆的小屋,飄着一面紅旗,裏面放着一張牀和一套桌椅,村幹部汛期都守在防洪哨所。
村民們隔日便從務工的九江市、南昌市和廣東省、浙江省、山東省等地趕回來,一到家就馬上加入防汛執勤隊伍。
夜間在大堤上巡邏的村民。受訪者供圖
大堤內側拉起電線,長串的燈泡把大堤照亮。從外地趕回村的100多位村民被分成5個組,晝夜執勤守護沿村2898米的堤防線。
在九江市區工作的25歲小夥子王尋(化名)一接到電話就上島了,這是他第一次參與防洪,往年是家裏長輩的任務,今年他接了過來。
巡邏時不知道該幹什麼,同行的鄰居大叔放下一桶碎石“瓜子片”,一邊給堤壩內側除草,一邊教他,“找有沒有冒水花的地方,看仔細點,有就在水花這裏挖開一點,迅速丟一把瓜子片埋進去塞住。”
到7月10日,洪水漲勢依然很快,每天漲幅超過0.4米,長江九江站水位已達22.03米,再漲下去可能有漫堤的風險。
村民和部隊官兵一起修築子堤。新京報記者陶冉 攝
7月12日,江西九江江洲鎮防汛抗旱指揮部發出通知,除青壯年以外,其他居民需要在7月13日之前完成分批撤離。
村裏的幾位老人想留下來一起抗洪,“20多年沒見這麼大洪水。”汪滔勸説了幾輪,每個防洪哨所都有足夠的人手排班巡邏,老人們才願意撤離到九江市區。
雨還在下,前來支援的武警官兵和村民在江洲大堤上加築子堤,用沙袋裝泥沙,堆到雙側沒有建房屋的堤壩處,鋪上防雨布,這是最先需要加高的位置。
“這麼多官兵過來,我們安心很多。”裝沙袋時,黃海榮看着年輕的武警官兵,時不時念叨一句,“稍微少裝點沙,休息一下,太重了搬幾袋就累得受不了。”
房子蓋高,蓋結實
良種場村民對洪水並不陌生,他們每年都與不同水位的洪水打交道。江洲鎮的汛期在梅雨季節,長江每年都漲水,但平時的洪水少有漫過大堤。
2017退休前,每年汛期,楊振啓都在大堤上巡視,晚上便睡在防洪哨所。最初洪水警報以三閃燈光為信號,看到信號燈時也拉三次燈,信號從一家傳到下一家。
今年以前,良種場經歷了1995年、1998年大洪水的襲擊,很多村民關於洪水的記憶都在這段堤上。當時,良種場的村民多是從江洲鎮其他村遷出,買下地基建兩三間平房,江岸還沒有種上成片的楊樹,離江是百米沙灘。
黃海榮記得,1998年洪水發生時,先是一點點漫上沙灘,村幹部組織大家用袋子裝上泥土往堤上堆子堤,幾位村民坐船去江洲鎮拉砂石,砂石還沒卸下船,聽到大喊聲,“破堤了,快往高處跑。”
村民扛沙袋修築子堤。受訪者供圖
江洲鎮地勢外高內低,洪水沖垮了江洲鎮一側的堤壩,打着大浪衝進來,先淹沒了低窪處的農田,沙土地裏的棉花才長到膝蓋高,很快淹沒在洪水中。村民們趟水把牀、櫃子和糧食搬上堤面,再抱上一個瓷罐,一家緊挨着一家。
幾個小時後,村裏一長串紅磚瓦房,在洪水中只能冒出個屋檐,房子在洪水中浸泡、搖晃,最後慢慢倒塌。
政府緊急啓動搶險措施,把老人和孩子被送到九江安置。
將近一個月,洪水才完全退去,村民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出簸箕去挑土,一擔一擔沙土往家門前的堤上堆,堤堆高了,才覺得 “睡覺安心了一點。”
再修房子時,大家商量着建在了大堤兩側,一樓抬高,距離堤面至少1米,大門前都搭配一小段樓梯,地下室當棉花倉庫,秋收後就出售,避開了汛期。
十幾年間,沿着堤線,慢慢起了一幢幢樓房。黃海榮説,除了把家裏的房子蓋高,蓋結實,年輕一代長大,一般都會去九江市或其他城市買下一套房子,等洪水再次侵襲時,家裏的老幼能有個避險的地點。
過去22年,大堤不斷被加固
距離上一次大洪水過去22年,鎮上組織了多次修堤,環島長達37公里的江洲大堤被不斷加固。
堤面加寬到三米多,加高到接近水位以上24米,修上了水泥路面,堤防內側修成了梯形斜坡,坡底築上矮矮的二壩台,與農田中間挖出溝渠,起到護堤和排出積水的作用。
長江洪水下去得慢,島內低窪平原積水排不出去,晴雨交加,農作物就“淹死”了。修堤挖土形成的小水庫,正好承接農田排出的一部分積水。
房屋牆壁上的印記記錄了洪水水位。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 攝
每年的汛期,村民最重視的事情便是防洪。排班的幾天,外出打工的村民一定會趕回來,留在村裏的人丟下棉花地裏的活兒,一絲兒都不敢鬆懈。
良種場的防洪哨所設在村民家中,兩間哨所之間的村民分成一組,負責這一段大堤的防護。村民兩人一班,隔一個小時,走動巡視,得注意地勢稍低堤線的水位,也要細細查看堤壩是否出現缺口。
為了防止出現洪水沖毀堤壩的險情,良種場分設了15個防洪哨所,哨所牆上掛着江洲鎮與所屬村的責任幹部,汛期他們需要實時關注洪水情況,發佈信息,通知到每一户村民,“一點都不能出錯”。
不同的水位對應着不同的巡查頻次。水位一到警戒線,村民巡查每2小時一次,等水位到達21.5米,堤上巡查不能間斷。“每年汛期,都要以可能出現大洪水的心態對待防洪,不能鬆懈。”楊振啓説,“在良種場,每家每户防洪經驗都很足。”
“我們這一輩不害怕,每年都習慣了,跟着村裏防洪指示,洪水漫過不來。”黃海榮説。
“守堤就是守家”
7月12日凌晨兩點,長江九江站水位已達到22.67米,超江新洲警戒水位3.17米,逼近1998年的最高歷史水位23.03米,相差0.36米。
黃海榮和村民們又去背了一輪沙袋,手電筒照向江面,看不清水位是否在上漲,“擔心,哪裏敢去睡覺。”
村民在大堤內側挖溝渠排水。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 攝
農田邊緣的抽水機一直開着,受降雨影響,一兩天排水都效果不大,一位村民把屋後菜地裏的西瓜和番茄全摘了,怕洪水漫過來,瓜果爛在地裏。
7月12日18時,長江中下游洪水洪峯通過漢口至九江江段,長江九江站水位達到22.79米,隨後水位開始緩緩回落。
7月15日14時,長江九江站水位22.48米,較前日14時回落0.15米。良種場段大堤上,村幹部正組織村民排查滲漏。堤壩沿線已經用防水布包住外側,上下兩測用繩子綁在木樁和石頭上固定住,水浪打過來拍在防水布上,泥沙不會被沖走。
“我們是江洲鎮的第一道防線,村裏每户都有人回來了,大家都在積極抗洪。”汪滔坐在堤壩邊上,面前是花生地和玉米地,農田內澇正被排出,視線中是一大片盈盈的綠色。
“我們的房子就建在堤上,這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不能有任何一段堤線出問題。”黃海榮説,洪水什麼時候退下去,返鄉的村民才會離開,“沒有人會不積極,守堤就是守我們的家。”
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 編輯胡杰 校對 李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