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語者”解讀紅軍生前遭遇 破解骨頭裏的刑偵密碼

  “骨語者”李法軍

  解讀百名紅軍的生前遭遇

  本週一,“百名紅軍廣西被害沉井,疑似遺骸83年後被發現”的消息引發了國內各界關注。年逾不惑的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系副教授李法軍和他帶領的4名研究生組成了此次遺骸的鑑定專家團。

  作為多次和公安部門合作,幫助刑偵破案的人類學家,李法軍向廣州日報記者表示,他推算出遺骸數量為20具以上,均為男性,年齡在15至25歲,身高1.4米至1.65米,體重約100斤左右,骨骼非常細,顯示他們生前極度營養不良。結合戰鬥序列、老紅軍口述歷史和史志資料等,李法軍説,可以認定廣西灌陽遺骸與紅軍烈士有對應關係。

  而在現實生活中,這名與人骨對話的考古專家,不僅是好老師,還是一名頗有生活情趣的人。

  文、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王丹陽(署名除外)

  1934年11月底的冬天,並不温暖,甚至冷酷到無法言語。

  83年前百餘人被投井

“骨語者”解讀紅軍生前遭遇 破解骨頭裏的刑偵密碼

  李法軍在現場查看疑似紅軍戰士的頭骨   (受訪者供圖)

  距離廣州472公里外的廣西灌陽,是紅軍長征進入廣西的第一關。

  為掩護中央紅軍過湘江,紅三軍軍團長彭德懷坐鎮指揮打響了湘江戰役之新圩阻擊戰。這場敵眾我寡的戰鬥打了四天三夜,主力紅三軍紅五師人員損失超過2000人。

  34歲的紅軍戰士劉來保在慘烈的戰鬥中活了下來。他身負重傷,倒在山間的一棵樹下,他面臨着的,是傷痛、寒冬和未知的恐懼。

  他看到自己的戰友――紅五師在撤防時來不及轉移的100多名傷員,被兇惡的當地民團從灌陽新圩下立灣的臨時救護所驅趕到了“酒海井”。

  不久,伴着“投”“投”“投”的命令,劉來保看見他的戰友們先被用棕繩綁上,再一個個被活活丟入酒海井中。

  他聽見的是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哭喊聲。有的人手腳健全,就被壓上重石,衣服稍好一點的還被剝去了衣服和皮帶。

  幾天後,當地村民還能聽見井底下拍打呼喊的聲音。幾十年以後 ,村民都互相告誡,去酒海井別走夜路,因為那裏有冤魂。

  52年後的1986年,86歲的劉來保回憶當年一百多人被活活丟下井的場景時淚如雨下。他希望能在酒海井設立紅軍戰士紀念碑,能把戰友們打撈出來,入土為安。

  由於當地複雜的喀斯特地形,打撈酒海井遺骸在上世紀十分困難,直到劉來保去世前,他的心願都未能實現。

  又過了31年,今年8月,當地政府開始抽水打撈酒海井中的遺骸,政府希望在屍骨鑑定後,讓這些戰士入土為安。

“骨語者”解讀紅軍生前遭遇 破解骨頭裏的刑偵密碼

  李法軍帶着他的四人研究生團隊

  與骨頭對話的中大老師

  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系副教授、體質人類學家李法軍是國內著名的人骨研究專家。

  9月13日晚,李法軍在手機上看到廣西灌陽發現紅軍遺骸的新聞。僅僅2天后,李法軍就接到了中大人類學系系友、廣西文物保護與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李珍的電話,叫他去現場。於是,李法軍帶着他的4名研究生,買好高鐵票前往廣西鑑定遺骸。

  到達現場後,李法軍和他的團隊對骨骸進行分類、修復,並從體質人類學的角度對骸骨的性別、年齡、身高、體重,以及骨頭上的創傷等情況進行判定。

  “對比一下現在的同齡人,成年男性一百斤的體重,證明當時紅軍的飢餓狀況。”李法軍説,通過骨頭,復活一個人的生前故事,正是他的興趣所在。

  骨頭裏的刑偵密碼

  李法軍的主業是體質人類學,通俗來講,就是研究人類的發展過程。

  作為體質人類學的一個分支――法醫人類學,則是李法軍研究中實際應用最多的部分。

  今年6月,松花江畔的一座城市鬧市區,發現一宗只有人頭骨的命案。當地警方對受害人信息一無所知,半年多了仍沒破案。於是,千里之外的李法軍被緊急邀請趕往當地,協助警方通過頭骨進行面部修復,推斷出受害人的相貌特徵,從而追查兇手。

  這不是李法軍第一次協助警方破案。

  有一年,廣州警方在某區發現了同樣只有頭骨的兇殺案現場。李法軍和廣東省公安廳的法醫一起,通過對頭骨研究和麪部復原,不僅模擬出了受害人的樣貌照片,還給出了基本範圍信息:女性,年齡在15歲左右,來自黃河中下游地區,包括陝西、河南、山西、山東、安徽北部。

  最終,警方在中原的某小縣城,通過照片比對,發現了這名13歲的失蹤女孩,隨後案件告破。

  研究人骨是超酷的事

  李法軍畢業於吉林大學考古專業。全國哪裏有墓葬和考古現場發現了人骨,他就想去哪進行研究。熟悉他的老師,從外地出差回來,帶給他的禮物往往不是當地特產,而是一根人骨。

  在他工作的中山大學馬丁堂三樓體質人類學實驗室,有不少風乾的人骨和人骨模型,還有塞滿了大大小小盛放人骨標本的容器。

  李法軍説,自己從小就對骨頭感興趣。小時候吃完雞肉,他就有把雞骨頭擺好復原的習慣。

  1997年,讀大三的李法軍第一次去內蒙古赤峯實習,實地參加了一處墓葬挖掘。考古結束的那一天正好是中秋夜,明月當空,微風拂面,他記得在考古現場,對着遠處的大山,對着身邊已排列好的一列列人骨,當時來看望他們的考古系主任、著名體質人類學家朱泓點了一根煙,在月光下聊起研究人骨的意義。

  至此,李法軍才覺得研究人骨是一項超酷的事。

  動手能力強,是學好考古的一個硬要求。在上世紀90年代,李法軍本科就曾去長春商場免費打工一個月,為的是學會拆裝電腦,增強動手能力。他還去白求恩醫學院,跟醫學生一起上解剖課。

  用史前隕石肢解雞

  2001年,李法軍成為了中國第一批碩博連讀生,師從朱泓,專注人骨研究。

  他曾用新石器時代的石器來肢解一隻雞。距離現在大約7000-8000年前的廣西頂螄山發掘出300多座墳墓,其至少有64座單人墓和4座多人墓屬於肢解葬。這些史前人類的經典肢解方式是屍體頭顱被割下塞進腹部或胸腔;或者連四肢也被割下,整齊放在頭部位置。

  但是史前人類用什麼工具來肢解?如何解釋當時人類肢解行為的動因、方式和過程?就需要模擬試驗,對比切痕。

  一向怕殺生的李法軍,不敢殺活雞,就請人把雞殺好後,他再做肢解實驗。

  肢解這隻雞的過程讓李法軍頗為難受,玻璃隕石做成的石器又滑又小,持續用力讓手指關節十分痠痛。

  “肢解這樣的小型動物就已經很費時費力,要是肢解一個死人那得承受多大的心理壓力。”李法軍説。

  “整骨專家”的日常生活

  李法軍的微信簽名是“整骨專家”,他對人骨研究熱愛至極。

  在外人看來,與人骨朝夕相處有點恐怖。在李法軍看來,對待人骨就像要對待一名活人,要尊重人骨。他要求他的學生對人骨要敬畏、嚴肅,在課堂上尤其不能對人骨嬉笑,“因為他活着時是一個人,死後骨頭還要供我們科研,非常不容易。”

  他9歲的女兒,從小就到實驗室寫作業,不但不覺得人骨}人,還給骨頭們起了暱稱,不時打招呼。

  2016年,李法軍專業必修課《體質人類學》,在中山大學當年的2709門參評科目中獲得第一,他説,“這是小概率事件,但還是很開心。”

  除了是一名出色的體質人類學家,李法軍也是一名有生活情趣的人。

  他喜愛音樂、彈吉他,是知名的音響發燒友。每週末跟老友們一起,玩pc機音箱,聽西方古典樂;或者和太太一起,帶着女兒去粵北山區轉一圈,親近自然。

  “人不能只活在當下,還要知道過去。”李法軍説,他希望通過人骨研究不止復活一個人,也復活一個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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