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為守住身後的淨土
“新冠”疫情暴發後,在浦東國際機場16個境外旅客接收區中,有一個區的所有崗位,是由人民警察來值守的。
這個團隊計有77人,大家把它簡稱為“77團”。“77團”來自上海市公安局閔行分局。這個團隊在疫情開始後不久就駐守在機場一線,直到現在。他們有兩大任務:一是負責入境旅客信息登記核實;二是負責護送入境旅客到酒店進行集中隔離。
浦東機場承擔着全國一半以上國際航班的進港任務。作為接收境外來客最多的一大空港,這裏無疑又是抵禦新冠病毒的最前沿。
“77團”一位民警説:“如果説我們身後的大陸是一片安寧的淨土,那我們守着的,就是最關鍵的要塞。壓力再大,我們也得把它守住。因為千千萬萬父老鄉親在我們身後,我們自家的妻兒老少,也在我們身後。”
這是高風險的一路。在這一路上,“77團”成員説得最多的一句話是——
“我們是警察,我們先上。”
2、第一例“陽性”
王中鵬,閔行公安分局機場防控專班臨時支部書記。那段時間,國外疫情失控,進港的國際航班特別多。浦東機場跑道上,每天都有幾十架大飛機降落,它們帶來幾千名入境旅客,單閔行區一個區,一天就要接收好幾百。
衞健委的疫情公報裏,每天都有“確診”,有“無症狀”,有“境外輸入”。看到這些字眼,就會想到這世界有些地方愈來愈高的發病率和死亡率,恐懼感就會像幽靈一樣,在人羣中悄悄遊走。
“77團”進駐浦東機場不久,王中鵬他們就遇上了第一例“陽性”。那是清晨6時接到的通知。通知説,昨晚接收的200名旅客中,有一例核酸檢測結果呈陽性;這位旅客的全部“密接者”,必須馬上排摸出來。
這200名旅客是昨天深夜落地的。王中鵬看過手錶,當專班各組衝破夜色,把這一航次的旅客送到酒店安頓好時,已是凌晨3時。旅客們放下行李,可以倒頭就睡,可他們不行。儘管已十多小時沒有休息,可這時他們還得議一下全天的情況,還得排一下未來一天的工作;尤其是,回到房間,他們還要脱下厚厚的防護服,好好洗一下才能上牀休息。然而閤眼還不到三小時,“第一例陽性”的消息又把他們驚醒。
200間客房要一一敲開,200位旅客要一一叫醒,所有的“密接線索”,都必須一一核查清楚。
境外來客此刻的牴觸情緒可想而知。他們從歐美大陸飛來,直飛的已飛了十幾小時,轉機的更已折騰幾十個鐘頭。一路顛簸、一路驚魂,好不容易安睡下來,又在睡夢中被驚起。
“密接線索”必須立即排出,感染路徑必須馬上切斷。稍有延遲,就意味着風險加倍。這跟交戰中排除火力點道理一樣。
第一次與“陽性”走得這麼近,王中鵬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他對着底下幾雙猶疑、恐懼的眼睛説:“我們是警察,我們先上。你們在我們身後,按預定程序操作。”
於是人們看到——走在前面的是警察,按響電鈴的是警察,首先發問的是警察,遇到旅客光火、反覆解釋的也是警察。200名旅客排摸完畢,已是正午。整整五個多小時,王中鵬他們沒有上過一次衞生間,厚厚的防護服內,所有的衣褲都已經濕透。
3、包機與錦旗
外籍入境旅客中,最多的是韓國人。
閔行區是韓國人士居住較集中的地區之一,單虹橋一帶就住有好幾萬人。韓國的商會還主動參與社區管理,成為一條特色經驗,受到多方面人士的重視。這裏有許多防控方面的標語,包含了中、韓、英、日四種文字。韓語志願者在這裏數以百計。凡韓語志願者活躍的小區,韓國人士居家隔離等防疫措施,往往也做得比較規範。
復工復產,韓商行動十分迅速。上海“韓商會”會長樸相潤與航空公司合作,用包機把韓國企業家送到上海恢復生產。這種方式受到普遍歡迎,每架包機都有一百多位乘客登機。包機客源單一,出入境管理較為集中,它“迅速安全”的特點,為“復工復產”帶來了新的動力。“77團”對“韓商會”的做法表示讚賞和支持,對方先後組織了五架次飛滬包機。
“韓商會”是閔行區的老朋友。在受到“77團”“警察先上”的真誠服務後,會長樸相潤決定:疫情期間,上海地區所有的“韓商會”會員,在浦東機場落地後,先集中到閔行的賓館進行集中隔離,兩週後再回各區復工復產。
在成千上萬的入境旅客中,對“77團”充滿好感的還有中國台灣商人。在浦東機場落地的台商,數量多得有些出人意料,竟佔到每天航班乘客總數的一半以上。如果遇上個別旅客不夠配合,有些台商還會站出來為“77團”説話:“跑遍全世界,就是他們做得最好,大家不要再嚷嚷了!”在台商送給“77團”的錦旗上,“不忘初心”四個字最是亮眼。
4、中斷的直播
一位80後警察,在“77團”工作幾個月後,成了一名視頻製作“網紅”。“中國工會網”“抖音”“看看新聞”等知名平台,都轉播過他的視頻。他叫丁德峯,是一名刑警,指紋和提取物鑑別能手。
庚子年除夕之夜,好幾個互聯網大平台,其中有“抖音”、“快手”、中央政法委“長安劍”和閔行區政府網等,都來請小丁做跨年直播,編輯們還起了一個響亮的直播名——“機場抗疫的2020年最後一小時”。
小丁花了很大工夫來籌備這場直播。作為一個業餘視頻製作者,他懂得有這些大平台與他聯手進行直播,畢竟機會難得。
可是,直播才開始一刻鐘,就不得不中斷了。原因是,一位耄耋老太出現在小丁工作台前。有人説:正好給老太太拍一段,增加直播的真實性和生動性!
但小丁不忍心把鏡頭對準她。他想,如果老人本身意識清楚,也不會願意這樣出鏡。她年高力衰,狀態很差,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小丁細細地問明情況,不由得為老人心痛起來。老太太從舊金山起飛,在首爾轉機,身後還有整整兩大車行李。87歲的她,究竟是怎麼走過來的?小丁讓老太太坐下,歇一口氣。他看着她疲憊的面容和凌亂的白髮,又看看工作台上方支着的好幾個手機鏡頭,心想:她就像是自己的奶奶,奶奶來了,直播還不應該叫停嗎?
老太太説冷,小丁馬上拿來被子,輕輕給她蓋上。老太太説餓,小丁輕聲勸道:奶奶,這裏還屬於高風險地區,您先忍一下,咱們回到酒店再放開吃喝。
老太太説要上衞生間。小丁這回為難了。他馬上去隔壁兄弟區接收點,向一位女同志求助。可隨後的情況又複雜起來:老太太衰弱無力,女同志一個人還架不住,小丁只好再叫一位同事來支援。除夕的機場衞生間裏,女同志細心地為老太太擦拭;兩個大小夥子,則架着這個搖搖晃晃的老人……忙完整整40分鐘,直到把老人送上大巴,小丁才回到那些直播鏡頭前。
這時,離開中央電視台的新年倒計時,還有最後幾分鐘。
5、鐵骨柔情
她剛滿20歲,是一位從遙遠北美大陸飛回的浙江女學生。一位中年婦女推着她來到小丁面前。他以為她腿腳不便,幫助她們把全部行李放進了行李艙。旅客們這時都想早點去賓館,場面顯得有些混亂。當大巴即將啓動時,女生才對小丁説:“我患的是骨癌,晚期,飛了那麼長時間,現在就想早點回家……”
小丁的心重重地往下一沉。他有很強的“新聞敏感”。他很想把這位女生拍下來。他知道這將是他作品中難得的一個人物。但是,小姑娘含淚的樣子又使小丁沒勇氣對準她拍攝。臨別時她回頭留給小丁的,是一抹永遠無法忘懷的笑容。小丁至今還記得,她臉上那種令人心碎的蒼白。
她還得在賓館隔離兩星期。小丁擔心她會扛不住。他想幫她早點回家。但他沒有這個權力。
但“77團”的支部書記王中鵬知道了這件事。整個團隊的力量,使浙江女生回家的事情有了轉機。王中鵬先向區裏做了專題彙報,區裏又鄭重地向市裏遞交了請示報告……
那一天,浙江方面派出救護車,專門來接小姑娘回家。醫務人員小心翼翼地把她抬上車。當車子閃着藍燈駛離賓館時,“77團”許多成員都目送它遠去,暗暗為小姑娘祈禱……
6、自責
“77團”有規定,為防止感染,不能接觸入境旅客的行李。可有時候,小丁他們實在無法控制自己。“我們是警察,我們先上。”有些場合如果自己再不站出來,小丁覺得那就是恥辱。
這是小丁第一次為一個航班等候這麼長時間:第一名旅客凌晨一時整已登記完畢,而最後一名旅客直到四時半還沒出現,隊伍整整拖延了三個小時!當她終於出現時,小丁按捺不住大聲問道:“你在幹什麼呢,這麼長時間!”
她用沙啞的嗓音説:“我在……餵奶。”
小丁沉默了。面前是位風塵僕僕的母親,懷抱一個嬰兒,手裏又拉着另一個幼兒,兩大車行李跟在她身後。一家三口滿面倦容,小丁甚至聽出,隔着口罩,他們的呼吸都是沉重的……
他毫不猶豫地包下了那兩大車行李。他一邊護送這三口之家,一邊為自己剛才的大聲粗氣感到不安。他加倍細心地為他們做好一切。直到把母子三人送上巴士,他內心仍在自責中。此後,他再也沒有大聲對旅客説過話。
每次幫完旅客回到接收點,小丁總要把手狠狠地消毒一番。以致沒多久,他就似乎患上了“消毒強迫症”:每次看到消毒液都要擠一點搓一下。消毒液過量接觸,已使他兩隻手背起滿疹子……
只有一件事令他暗暗高興:他製作的視頻,點擊率還在不斷往上走,從幾百幾千,飆升到50萬、60萬、80萬。人們喜歡在他的視頻裏,看遠涉重洋回來的老人、孩子、母親、情侶;也喜歡聽着他自配的音樂,看機場裏永遠不知疲倦的清潔工、志願者,以及背後寫着“police”的警察……
“77團”只是一個縮影。單閔行區,就有一千多名警察堅守在防控一線;而整個上海,像這樣長期堅守在一線的民警,更是成千上萬。他們崗位不同,使命各異,但那句話,他們與“77團”成員説得同樣順口——
“我們是警察,我們先上”。
資料:新民晚報
作者:彭瑞高
編輯:斯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