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我試過逃跑,無數次,但其中,只有一次我跑出了村口,那次,是我假意順從給他灌酒後的,最後一次逃跑。
被抓回來之後,我就被鎖進了地窖。
隆冬的清晨,吳楠收到了一封信。
信厚厚一疊包裹在防水的褐色牛皮紙裏,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就像一本書。
信封上面端正的寫着他的住址,貼着郵票,好久沒有看到過信了,吳楠看着寄信人處的名字,謝安。
“謝安”他輕輕念着,有些熟悉,但這熟悉只是名字輾轉在舌尖,對應不上具體的摸樣,吳楠翻過信封,沿着它的密封線,輕輕拆開。
是封手寫信,字跡端正秀氣,似乎出自一個女人之手。
“我快死了。最近聽説帶着秘密離世,會再見不到離世的故人。
我寫信給你,便是想把這個秘密當做故事講給你,你可以騰出一點時間來聽一聽嗎,這個關於我的一生,還有,關於你父親的故事”
我的家靠近江南,在一個多雨的小鎮上。
那裏雨總是下個不停,嘀嗒嘀嗒從屋頂滴落的聲音甚是好聽。
十八歲時,我便總愛在雨天聽着雨聲讀書,雨水的聲音還有土地的味道,讓我滿心歡喜。
我想我的一生是從十八歲開始的,十八歲,花一樣的年紀。
現在再憶起,那一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年。
家人朋友都在身邊,每天兩點一線,生活平平淡淡沒有絲毫波瀾。
順利又平淡的十八歲,貫穿我的一生,許多次的午夜夢迴,我都在十八歲,騎着單車穿梭在小巷,車鈴發出清脆的聲音,天邊的彩虹快要消退,淡淡的顏色,我總是望得出神。
而無論多少次,等我回神,我總會撞上她,那個女人,凌亂的頭髮蒼白的臉。
每次驚叫着醒來時,我總是會想,如果我能改變一次,即使是夢境,只要給我一次機會。
回到那一天,選擇另一條路,專心騎車,拒絕幫老師批改試卷,或者,沒有送那女人回家,懸在我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不是就不會落下。
但沒有如果,我知道,如果夢再晚一點兒醒來,下一刻,我便又會身處黑暗的,惡臭熏天不知開往何處的卡車上。
我被拐賣了,沒有任何徵兆,我的人生便發生了鉅變。
前一天我還是等待來年高考,未來充滿希望的學生,而不過48個小時,我便成了一個閉塞偏僻山村農家漢口中的婆娘。
那天,我想大概和你收到信的這天一樣冷,我躺在只有一層散發着黴味的棉絮上,風從窗户的縫隙吹進來,冷到極致的麻木緩解了麻繩摩擦我手腕的疼痛,一個男人走進來咧着一口黃牙對我説着話,我聽不懂他的口音,只拼命求他放了我,我嘶聲力竭的吼着拐賣是犯法的。
他充耳不聞只朝我走來,那一刻,注視着他的眼睛,那裏面充斥的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惡的人性,他不懂法,他只知道我是他花了許多錢買回來的,如何處置都天經地義。
他靠近的時候,我已經沒有眼淚了,那一刻,我只想死。
深夜,我沿着村子通向外界的唯一一條山路,山路漆黑一片,我靠着涯璧的一側,摸着粗糙的石頭,冷空氣不停吸進肺部,連續的奔跑帶走了我周圍的氧氣,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覺得身體越來越重,就要到身體極限了,可跑!跑!
那時候我腦子裏卻只剩下了這一個字,一定要跑出去,一定要跑出去,不跑出去的話我一定會死,我看着身後逐漸密集起來的燈火影子,還有拖拉機的轟鳴聲,越來越近。
我拖着越來越沉重的雙腿,看着前方依然漆黑一片和身後別無二差的路,暈過去之前心裏只剩下了極度絕望後的麻木。
那次以後,我被鎖在地窖裏一個月,那裏面黑暗潮濕,空氣稀薄,在那裏我分不清晝夜,只能在他們送飯進來時在牆上刻下淺淺的一道痕跡,記作一天。
而就在牆上痕跡增加到15時,他們帶了個女人來地窖勸我。
許多年了,但,我一直記得她的名字,季青臨。
她曾是一位語文老師,在二十年前。
她讓我喚她季嬸子就行,她跟我説,“認命吧,生下兒子一切就好了,這就是我們的命,過去的生活就當成是一場夢吧。”
那天,我看着她,飽經風霜的臉,臃腫的身材和粗糙的手,那是絲毫看不出曾經人生痕跡的樣子。
我情緒激動的衝向她吼:“那你的人生呢,你是被毀掉的,你認命,我不,我不可能認命,我一定要逃出去......”
她慌張的捂住我的嘴:“外面有人在聽”
她湊到我耳邊跟我説:“順從了,你的日子才會好過,生下孩子後也許會有機會逃走。”
她鬆開捂着我的手:“但孩子也,也可能會改變你的想法。”
她起身打開木門準備出去,我望着她問:“季老師,你真的認命嗎”
我清晰的記得那天,那天,是我對於那裏少數記憶深刻的片段,她聽了我的話楞了一下,微微開着的門有光零星的照在她身上,她回身對着我念了句詩:“轉燭飄蓬一夢歸,欲尋陳寂悵人非,天教心願與身違。”
從地窖出來後我便順從了,稱那男人為丈夫,下地幹農活,在隆冬打井水洗他們家所有人的衣服,坐在田坎上聽着他們嘴裏粗鄙的話。
我就這樣在那兒待了三年,期間生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女兒出生時,我抱着她,小小軟軟,圓圓的眼睛望着我笑,那一刻,我明白了季嬸子説的那句“可能會改變你的想法”這句話的意思。
可女兒還未滿月便被扔進了荷塘,我哭我鬧,可面對我的只有拳頭和一句“女兒都是賠錢貨”封建的思想讓人絕望,那段時間,我自殺了幾次,沒有死成,被他們用鐵鏈鎖進了地窖。
地窖,回想起那裏,我都會生理性的顫抖,那裏真是地獄。
孤單黑暗,完全沒有時間的概念,我只能聽見縫隙間細微的風聲,還有每次動作手腕處鐵鏈的聲音。
在那裏,每一刻都像是一生那麼漫長。
三個月後,我屈服了,被放了出來。
一年後,我又生了一個孩子,是個兒子,而就在那個兒子降臨後的第100天,村裏又來了一個女人。
3
天暗了起來,有些些的涼意,我得去加一件衣服。
其實,回憶這些對我來説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些我隱藏了一輩子的事情,要再次回憶並講述出來,讓我覺得有些痛苦。
我的手腕有一些痛,連帶着頭也開始痛了,請你原諒,我要去牀上躺上一會,或許我就要死了,如果死亡在睡夢中降臨,我想,我倒是能夠接受一些。
我並沒有死,真是奇蹟,一覺醒來我感覺身體反而清爽了許多,我寫到那女人,對,他來到村子,她叫米歌....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村口,她試圖逃跑被抓回來,老黑抓着她的頭髮扇着耳光,她坐在泥地上渾身的淤泥,老黑重重的打着米歌的臉,我站在人羣最後看着,許久她放棄了掙扎,老黑拉着她的腿拖回了家,泥地上,她一條腿抬着身子躺在地上,眼睛渾濁沒有了生命力,我望了一眼飛快的轉身跑了回去。
那就像三年前的我,就像一個輪迴。
我回到屋裏,抱着兒子,不多久,那男人踹開門粗着嗓子吼我為什麼沒有做飯,我站起身去了廚房,那男人在外面熱熱鬧鬧的説着老黑終於捨得買了個媳婦。
我聽着,再三天後,我便去了老黑家,以當年季嬸子的身份。
我進到黝黑的屋子,屋子空氣裏散發着陣陣血的腥味,我走過去,她躺在牀上手被麻繩緊緊綁在牀頭,她雙眼無神的望着天花板,那時候我不知該説什麼,只能回想着季嬸子當年的話逐字重複,她打斷了我,轉過頭望着我問:“你才多大?你不想離開嗎?”
她的話讓我懵了一下,接着就像靈魂重新回到身體,一個激靈,“我想,我想逃出去,我做夢都想,可是沒有辦法”她望着我説他來之前是化學專業的學生,她問“能不能弄到蘋果。”
蘋果,我想着村後那幾棵半大的蘋果樹點頭,看到我點頭她眼睛亮了一下接着説:“你留着蘋果籽,蘋果籽攢到500顆的時候,咱們就可以離開。”
就可以離開?
我等了三年也沒等來一個離開的機會,幾個蘋果籽又怎麼可能,我半信半疑,但還是按照她説的做了,我將蘋果籽留下來放進塑料袋隨身帶着,就這樣攢了一個秋天。
而她在我離開後,也順從了,在秋天結束的時候她懷孕了。
立冬那天,老黑開着拖拉機從外面拉回來了一頭羊,説大家一起吃個團圓飯。
那是我第三次見米歌,大着肚子,裹着紅色的頭巾,臉上帶着温順的笑,我以為她已經接受這種生活,徹底放棄了逃跑。
可當那些男人在前院殺羊時,她拉着我去了屋裏,從懷裏掏出一個塑料袋,裏面有小半袋的蘋果籽,並催着問我攢了多少,我從牀板下掏出來給她看,她看着笑説:“這下我們可以離開了。”
我找了兩個空碗,學着她的樣子把蘋果籽倒進去研磨成粉,期間我被叫出去幾次幫忙燒柴,而她因為大肚子則一直待在屋裏,我進進出出,斷斷續續的聽她説,“蘋果含有氰化物,大量的氰化物會致昏迷癱瘓甚至死亡,一會兒我們偷偷把粉末放進湯裏,雖不致死,但也能讓他們出現中毒症狀,限制行動,那時候我們就開着拖拉機走。”
她眼睛亮亮的望着我,我沉默的點頭。
很順利,晚上我把粉末全部倒進了湯裏,他們貪婪的喝着,毒發很快,我和她站在暗處看着他們挨個口吐白沫的倒下,米歌拿着鑰匙喚我快走。
可那一刻,意料不到的狀況發生了。(作品名:“陌生女人的來信” ,作者:我自來也。來自每天讀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