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龍罵約翰遜“小丑”,又有什麼用呢

  口水戰阻止不了非法移民悲劇的重演。

  近日,英法兩國因偷渡難民的處置問題再次隔空交火。法國總統馬克龍甚至在私下談話中將英國首相約翰遜稱為“小丑”,“看到一個大國(英國)被一個小丑領導,我們感到很難過。”

  事情起因於11月24日,一艘偷渡船隻從法國北部的加萊港出發,試圖穿越英吉利海峽前往英國,卻很快在途中沉沒,導致27人溺亡,更是令穿越海峽的難民問題再度升級。

  

馬克龍罵約翰遜“小丑”,又有什麼用呢

  ▲英國邊境警察正在搜救溺水的偷渡難民

  隨着一名懷孕女子、三名兒童等死者身份一一曝光,全世界的目光都投向了最窄不過34公里的英吉利海峽。面對自2014年國際移民組織(IOM)有統計以來該海峽死難最多的偷渡慘劇,英法兩國加大火力互相抨擊,指責對方應對非法移民問題不力。而國際社會既悲痛更擔憂,因為矛盾不解決,意味着還將發生更多的非法移民悲劇。

  偷渡年年有,今年矛盾大

  事實上,英國與法國乃至整個歐盟之間關於非法移民的爭端持續已久。從法國北部加萊港、敦刻爾克等地前往英國南部的多佛爾等港口城市不過數十公里,以各種方式穿越英吉利海峽,從法國北部偷渡前往英國的非法移民現象長期存在。但近期以來,尤其是隨着英國完全脱歐後,從法到英的非法移民數量激增。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統計,今年以來乘船偷渡至英國的非法移民人數累計已超過2.5萬人,是2020年的三倍,比前年更是高出10餘倍。非法移民穿越海峽主要憑藉藏匿於卡車和渡輪中,以及搭乘小船等高度危險的途徑。其中,“搭便車”在之前是最主要的方式,包括2019年10月英國埃塞克斯郡發生的“貨車慘案”(導致39名越南籍非法移民死亡)。

  

馬克龍罵約翰遜“小丑”,又有什麼用呢

  ▲2019至2021年,乘船穿越英吉利海峽偷渡的非法移民數量激增,來源:BBC/英國內政部

  進入2021年,英國正式結束脱歐過渡期,完全脱歐,情況也發生了變化。脱歐意味着英國退出歐洲單一市場、歐盟關税同盟,英國與歐盟成員國之間的人員自由流動也不復存在。在此情況下,英國加強了與法國之間的邊境管控,尤其是在法國加萊港的安保活動。再要像兩年前“貨車慘案”事件那般穿行法國、比利時、英國幾無可能。

  用英國謝菲爾德大學社會學高級講師露西·梅布林的話説,這加大了非法移民的入境難度,他們因此更傾向於選擇乘船偷渡這一危險方式,也讓偷渡組織看到了新的“商機”和“市場”。英國邊境警察部門原負責人託尼·史密斯便指出,這就意味着“船運”的嘗試越來越多。今年11月,橫渡海峽的非法移民人數甚至達到單日1000人的歷史最高值,便可見一斑。

  偷渡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非法移民從法到英並非新事,但在此時成為了兩國又一個激化的矛盾點。這其中既有偶然因素,但也是必然的結果。

  穿越英吉利海峽的非法移民,主要來自伊拉克、伊朗、阿富汗、蘇丹等中東和非洲地區。由於其原籍國不是飽受貧困就是面臨戰亂之苦,他們前往歐洲發達國家尋求庇護也是合情合理的選擇。然而,已經到達歐洲大陸“龍頭”國家法國的移民,卻並不滿足於此。根據英國《國際健康》期刊2017年發表的調查報告,在法國加萊港402名受訪難民中,82%的難民計劃前往英國,僅有12%的受訪者希望留在法國。

  這一現象的出現,也是多種原因的產物。首先,多數非法移民選擇取道法國前往英國,並非臨時起意,而是出發之前便已經確定的目標,因為他們已經與英國存在着一定程度的聯繫。《國際健康》上述調查報告便指出,希望前往英國的難民中,超過半數(52%)者已有親屬在英國。其他人要麼曾在英軍服役,要麼因為原籍國與英國的歷史淵源,要麼會説英語,也把英國作為尋求新生活的首選。

  英國最大的難民組織“難民委員會”首席執行官恩維爾·所羅門也坦承:“他們與英國存在聯繫。他們會説些英語,他們有家人、有朋友、有關係網(在這裏)。他們想來英國,留下,重塑自己的生活。”正因為這些難民與英國的關聯,以及他們本就要去英國,法國自然不願意英國將這些“燙手山芋”原路送回。

  

馬克龍罵約翰遜“小丑”,又有什麼用呢

  ▲2020年英國庇護申請者原籍國列表,其中多數人來自貧窮、戰亂和(或)與英國淵源頗深的國家,來源:BBC/英國內政部

  即使不考慮上述聯繫,在不少難民眼中,英國也是比法國乃至歐盟各國更為理想的去處。

  法國國際關係研究所移民政策專家馬蒂厄·塔爾迪認為,英國經濟發展程度及工作機會都好於歐盟,對難民更具誘惑力。儘管英國政府已經採取措施,加大力度懲罰在英居留、工作的非法移民和用人企業,並宣佈將明知未獲許可但堅持進入英國的行為定為刑事犯罪,但過去20年來所謂“英國的勞工管理制度太過慷慨”之説不絕於耳,就連法國內政部長熱拉爾德·達爾馬寧也同意“英國的就業市場對移民具有吸引力”的説法。

  無論這一説法是否站得住腳,不少移民的確因為自己在法國沒有得到善待而不滿,於是產生了“樹挪死、人挪活”的念頭。英國的非法移民大户,除了原殖民地國家外,主要以伊斯蘭國家為主。自去年底法國、德國、奧地利等歐盟國家連續爆發恐襲事件(尤其是法國教師薩米埃爾·帕蒂謀殺事件以來),法國政府在“共和主義”原則指導下加強了對穆斯林羣體的管控,民間的“伊斯蘭恐懼症”再度強化。顯然,當下法國的社會環境對於這些難民更加不友好。

  湧入的難民越來越多,英國不想要,法國覺得他們不是為了自己而來,英吉利海峽兩岸的矛盾自然隨之激化。

  後脱歐時代,英法歐矛盾持續“揭蓋”

  對於英法兩國而言,人員流動(包括非法移民流動)實屬常態,但今年兩國卻為此吵得格外激烈,看似是由於今年難民尤其多,實質上揭開的是後脱歐時代英國與法國乃至歐盟的結構性矛盾。

  如何處置涉及歐洲多國的非法移民問題,歐盟有相應的法律和工作機制。根據2014年正式生效的《都柏林條例》及其設定的“違規入境”標準,非法移民踏入的第一個歐盟成員國負責處理他們的庇護申請。脱歐之前絕大多數情況下,英國只需援引《都柏林條例》,便有權將這些難民遣返至他們入境的第一個歐盟國家,然後“萬事大吉”。

  英國脱歐後,自然不再適用於《都柏林條例》,但如何處置自歐入英的非法移民,英國與歐盟尚未展開任何實質性談判。沒有新的機制規約,作為歐盟成員國的法國,和完全脱歐不久、主權意識強烈的英國,自然各説各話、針鋒相對,非法移民的老問題也陷入了僵局。

  法國的立場便如總統馬克龍不斷重申的那樣,即法國只是非法移民的中轉和過境國,他們的最終目標是英國,而來自法國“過客”只佔所有借道歐盟赴英移民數量的3%,因此法國絕不接受將所有難民“打包遣送”回法國的做法。因此,他提議在全歐洲範圍內實現合作,方可從長遠角度解決這一區域性乃至全球性問題。

  但英國顯然有不同的訴求與考量。11月24日的偷渡悲劇發生後,英國政府便要求與法國展開海岸聯合巡邏,阻止更多非法移民穿越英吉利海峽,並強調難民應在其抵達的第一個安全國家申請庇護,言外之意便是這些來自法國和歐盟其它國家的難民應該“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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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國邊境警察將難民帶往多佛爾

  英國首相約翰遜更是於11月25日在社交平台推特上公開了致法國總統馬克龍的一封信,除了再度提議兩國在彼此的水域開展聯合或者互相巡邏外,他還特別提及希望英國與法國和歐盟達成移民遣返協議,從而允許英國將偷渡者遣返回法國,降低非法移民跨海偷渡的積極性,並打擊偷渡組織。

  約翰遜此舉激怒了法國。馬克龍表示領導人之間不應用如此不審慎的方式溝通,尤其是用社交平台公開溝通內容,法國內政部長達爾馬寧更宣佈取消邀請英國內政大臣普麗蒂·帕特爾參加11月28日歐洲國家關於應對非法移民的會議。除了外交禮儀問題外,在法國政府看來,這封公開信的內容,再度顯示了英國在處理英歐關係時的“雙重標準”。

  英國在與歐盟多次談判時大打主權牌,卻在偷渡事件中要求在法方海岸線開展巡邏,侵犯法方主權;明明已經完全脱歐,卻依舊要求按照《都柏林條例》處置非法移民,以便推諉責任。

  通過這一波偷渡事件,法國政府多名官員表示已經受夠了英國的“表裏不一”,稱英國總是玩“雙面遊戲”——一邊在具體的技術性問題上表現積極、頗有成效,一邊又對外傳達完全相反的信息,以迎合本國民眾、謀取政治利益。馬克龍也在私下談話中認為約翰遜總會把一些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在北愛爾蘭貿易問題、英法捕魚權和有關核潛艇的AUKUS問題上,“他都是這麼做的,他一直把英國定位為受害者,把法國當作‘替罪羊’”。

  

馬克龍罵約翰遜“小丑”,又有什麼用呢

  ▲在難民處置問題上,馬克龍(右)對約翰遜的説辭很是不滿

  而英法難民爭端的爆發,恰逢雙邊關係的多事之秋。無論是澳英美聯盟(AUKUS)正式啓動核潛艇合作,導致澳大利亞撕毀與法國的“未來潛艇計劃”合作協議;還是英歐此起彼伏的貿易糾紛、捕魚之爭、疫苗分配與供應爭端;抑或是《北愛爾蘭議定書》修改的分歧,以及歐洲法院在英國北愛地區的管轄權之爭,眾多歷史遺留問題的爆發,不過是後脱歐時代英歐雙邊關係結構性矛盾的必然產物。

  透過一系列爭端,英國的心態凸顯無疑:一方面希望通過脱歐維護本國的邊界管理主權、司法主權、經濟主權,保護本國就業市場,擺脱歐盟規則束縛,並獨立自主開展政治與經濟外交,朝着“全球化英國”與復甦的目標邁進;另一方面又不願意失去在歐盟框架內曾享受到的便利與紅利,包括雙邊服務與貨物貿易、移民遣返、愛爾蘭島的邊界問題。

  但基於“既要...又要...”的邏輯,英國在諸多問題上給歐盟留下了“需要好處時求合作、推卸責任時談主權”的“雙標”印象,而這一邏輯本身自然更是法國和歐盟所不能接受的。疫情和脱歐的雙重打擊下,雙邊貿易仍未恢復至原有水平,加之脱歐協議中剪不斷理還亂的雙邊關係處理機制,以及從歷史淵源到地理位置所決定的雙方無法徹底斬斷的特殊關聯,都決定了這種結構性矛盾註定難解。

  回到令歐盟腹背受敵的難民危機,問題的根源仍是非法移民原籍國的動亂與貧困,而造成這些國家處境糟糕、民眾難以生存的歷史原因,仍少不了包括英法在內的西方國家的影子。在此情況下,這一外部結構性矛盾註定將持續困擾歐洲各國。

  伯明翰大學移民問題專家珍妮·菲利莫爾對此表示,減少非法移民數量,首先要減少全球不平等,確保欠發達國家可持續發展,並通過政治方式解決衝突。而要實現這一目標,離不開英法乃至英歐雙方的協同努力:如果雙方不能摒棄狹隘的保護主義邏輯,從問題根源入手,而是繼續糾纏於責任歸屬,那麼爆發更多的爭端、更大的悲劇也不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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