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2月28號我們從高平出來後,一直沿着崇山峻嶺,地勢險要的羊腸小道挺進。路上時不時會看到被打死的越南軍人屍體,很多都開始腐爛,一陣陣惡臭隨風飄來令人作嘔。40年過去了現想起還感覺噁心難受。
在此次戰爭中有很多戰友因為水土不服或者吃的東西不衞生都拉稀,走起路一搖一晃,渾身無力。經常會看到有人跑到路邊把褲子一脱就拉,拉完後用樹葉或在石頭上擦擦就穿起褲子急匆匆朝前趕部隊去。如果是現在我們如拉幾天稀早就休息了。可在這個生死戰場,即使你拉全身發軟,走路無力也得提起精神跟着隊伍跑,否則掉隊了誰也幫不了你。
我們出發後一直都是急行軍,只是途中短暫的休息兩次,一直走到下午五點多鐘才到目的地。這個地方叫光頭山。在一個四面環山的山坳裏我們幾千人就駐紮了,然後大家各自動手,每個人都給自己搞一個掩體。我在兩個大石頭中間,找來一些樹杈就支起個棚,然後用一張塑料布蓋在上面,本來我也有軍用雨衣的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弄丟了,所以從高平出來的時候,我就撿了一張塑料布。
從高平出來時大家以為是要回國了,所以很多東西都沒帶。我只帶了兩塊壓縮餅乾,這時候就不敢多吃,吃了一小塊就睡覺了。
作者在越南留影
3月1日,天剛矇矇亮,光頭山上傳來響起了激烈的槍炮聲,有重機槍,輕機槍,衝鋒槍,火箭筒等武器,我們有點呆了,高平都打下來了,為什麼還有如此激烈的槍聲響起,難道遇到越軍主力部隊了嗎?三個小時後,激烈的槍炮聲終於停下了。我們也登上了山頂。
光頭山真的是名副其實,懸崖峭壁,大小山崗重重疊疊,放目眺望彷彿山與天連在一起,山上樹木稀少雜草叢生,可以想象這個地形險要,易守難攻的地方打下來有多殘酷艱難。
這時,山項上聚集着大量的部隊,剛剛激戰過的硝煙味道還飄散着。我的天,昨晚在相距不到200米地方敵人正在虎視眈眈地盯着我們。如果他們炮彈打過來話,估計我們這幾千人會有很多人沒命。
忽然一排排的炮彈從我們頭頂上呼嘯而過,像要把整個天空撕破一樣,淒厲的聲音不斷地在大山之間迴響。只看見遠處的山頭被炮彈炸得塵土飛揚,濃煙四起。炮擊了大概十多分鐘就停了下來,我看見遠處稻田裏有大量的步兵冒出來,個個把生死置之度外,勇往直前,向敵人陣地發起猛烈的攻擊。光頭山上的戰鬥部隊也開始順山而下向着各自的攻擊目標衝去。
早上7點多,我們來到一個叫800高地的地方,擔任開路偵察任務的尖兵發出了有敵情的警告,整個隊伍立即停下來。大家就在路邊坐着。我剛剛拿支煙抽着,突然,一陣激烈的槍聲響起,我看見子彈打到公路面上閃起的點點火星。人的自我保護能力這時得到了充分體現,幾千個剛剛還坐在公路的地面上喝水抽煙的人瞬間無影無蹤,槍聲響起那一刻我們早就翻滾到路基下,這反應可真夠快的。頓時,整個山頭被驚醒了,只見子彈亂飛炮彈呼嘯,激烈的槍炮聲充斥着死亡的恐慌。
這個800高地的地形,就有點像S型,是打埋伏的理想地點,幾十年都在打仗的越南人肯定會利用。越軍隱藏在荊棘裏的戰壕坑道縱橫交錯,無數工事和火力點上下相連,火力交叉,讓你首尾不連接,前後捱打。基本上在哪一個角落,越軍都可以射殺我們。
這時,我抬頭往後面山上看,只見有三個越軍拿槍朝公路下掃,我們的步兵依託着山邊斜面往山上攻擊,有幾名戰士架起82無後坐力炮往上打去,好傢伙,一炮就把越南人炸飛了。跟着很多戰士都彎着腰邊打槍邊往山上衝。這是我在越南參戰以來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經歷敵我兩軍面對面進行生死廝殺。我感覺我們這些軍人真的很強悍,很勇敢,真的是視死如歸!
於是我也熱血沸騰起來,我對副班長陳世光説:“把你的槍給我,我來打他們。”副班長説:“笨蛋,你如果這樣打的話,會把敵人的火力引過來,不行。”他不肯將槍給我,因為我們是通信兵,一個班只有兩條槍,班長和副班長各有一支衝鋒槍,我們戰士只帶了兩顆手榴彈。所以在這個時候,如果真把越軍火力引過來的話,那我們根本沒有抵抗能力,只能是死路一條。
800高地這時到處都響着激烈的槍炮聲,一營、三營等全部投入了戰鬥。我們是加強團,有幾千人的。
可部隊打了兩個多小時,但還是沒能夠將山頭完全攻下。這樣我們這些沒戰鬥任務的人,就必須轉移到安全的地方。我們連部人員也是躲到公路邊的排水溝裏,由於昨天晚上下雨,所以溝裏有很多積水,我們就蹲在水裏面。這時技師徐衞國看見團司令部人員往前走,團直屬其他連隊也跟着走,他認為可能安全了,就叫技工李潤華跟他走,但是高地上槍炮聲依然的響着,李潤華就説現在還不能往前走,如果走上去挺危險的,可徐衞國還是繼續往前走。當他走了幾步之後發現情況不對,立即就轉身彎下腰往回跑,結果越軍的衝鋒槍就掃射了過來,徐衞國即刻被一顆子彈擊中,頭部鮮血直流。李潤華緊張地把他拉到身邊檢查,這才發現那顆子彈打穿了他的軍帽,軍裝,再打到挎包釦子,共打穿了5個洞,而子彈只是從他的頭皮划過去留下一條深深的痕,傷並不是很嚴重。
當時梁鳳樓副連長、李潤華技工、邱增明技工等8個人,大家都看到徐衞國被槍擊中的驚險的一幕心裏都很緊張……徐衞國命大啊,子彈再偏下一點就沒命了。
中午11點左右,槍炮聲逐漸往山頂方向移去,團司令部和團直屬單位這時全都來到了山下的一個村莊。
這個村子的中間,有口水井,水井邊上有個水池,來自各個連隊的30多個人正圍在井台邊,有淘米的、有洗菜的、還有殺雞的。大家都在忙着做午飯。在戰場上,對於吃的問題基本上在有條件的前提下是以班為單位做的,否則更多是自我解決。
這時我和班內幾個人一起,在一座房子的背面準備煮飯吃。
突然,一陣槍聲響起,我前面的泥土被子彈打得飛起來,密集的子彈壓得我趴着一動也不敢動。原來是離我們50米的山頭上殘敵還未清,是他們襲擊我們。這時,在我後面的李振榮卻大叫起來:“我被槍打到了。”但狂瀉而來的子彈還在把那些樹木打得啪啪啪響。誰也不敢去救他。當時我們班四個人一起,相隔距離在幾米左右,我的前面是貴州兵倪國孝,我的後面是廣西的李振榮,再後面是廣東信宜的肖貴輝。
當槍聲一停,我就趕快跑到李振榮身旁,只看見他的左小腿被子彈打穿了。我很緊張也很害怕,全身在顫抖,就在我準備幫他包紮的時候,越軍的槍聲再次響起,又有一梭子彈掃射過來。我用左手把李振榮挾着,匍匐在地,一點一點往邊上民房爬去。這段路也就十幾米遠,可我覺得非常漫長,這段記憶清晰的就像慢動作回放一樣,耳邊不時有子彈的呼嘯聲,打在地上到處飛濺。短短十幾米路,我爬了三四分鐘,因為左手挾着李振榮,再加上心中恐懼,實在用不出力爬。
爬到房子裏拿急救包的時候,我的手還是發抖的,其實我身上也有急救包,但是那個時候我已經完全忘掉了,我只知道他的身上有,一股子勁在他胸口的口袋裏掏。因為我們大家都是統一把急救包放在左胸前那個口袋裏的,但我的手實在太抖了,老半天拿不出來。
那間房子上層是住人的,下層是養豬養牛的,到處都是豬牛糞水,真的好臭。但是生死關頭,哪裏還管得了那麼多,我只能把李振榮放在地上並開始包紮,他的小腿被子彈貫穿了,壓住這邊,那邊出血,壓那邊,這邊又出血。我強壓着恐懼終於幫他包紮好了,這時候,我才發現我右手無名指被子彈擦掉了一塊肉,還鑽心的疼。
後來,因為我搶救戰友,給我記了三等功,但我覺得這個獎章真的沒什麼用,沒法和戰友的命相比。戰友、戰友,如果我不去救他,那還叫什麼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