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脱的路。
採訪手記
聽到《當兵守墨脱》這首歌時,周國仁正走在巡邏路上。那時候,周國仁還是新兵,剛進墨脱3個多月。彷彿是前後腳,這首出自原西藏軍區文工團的歌,追着他的腳步也來到了這裏。
一名新兵和一首新歌,就這樣在墨脱相遇了。如今,新兵成了老兵,新歌也成了老歌。他們結伴而行,在墨脱邊防一走就是21年,成了彼此的知音和代言人。
歌敲打在心坎裏,腳走在巡邏路上。這首歌,對於墨脱邊防某團這位二級軍士長來説,“每一句歌詞都在路上”。
每一句歌詞都在路上
■解放軍報記者 賀逸舒
“最美的風景,其實是心中的風景”
在新兵眼裏早已活成一道風景的周國仁,喜歡這樣介紹自己:“走過墨脱最遠的路,見過墨脱最美的風景。”
“高山伴我站崗,河水陪我巡邏……”在這位老兵眼裏,那些最美的風景,全都在《當兵守墨脱》這首歌裏。
“同一座山,同一條河,時間不同,風景也不同。”歌唱的遍數多了,周國仁説起話來不僅充滿哲理,更充滿詩意——
出發時,他們迎着朝陽,“燦爛的陽光為前進的路鋪上一層金毯,有一種朝氣蓬勃的美”;返回時,夕陽照在他們的背上,“樹木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指向回家的方向,那是一種靜謐的美”;有時候趕上下雨,他們便“躲在岩石縫中一邊哼着歌避雨,一邊欣賞雨打芭蕉的美景”……
新兵們總是在周國仁這樣詩情畫意的描述中,憧憬着即將到來的巡邏任務。直到真正走了一趟,他們才真正讀懂“刻”在這位老兵身上的一道道風景——
那是攀爬多雄拉雪山時凍得通紅的手,那是過原始森林時被螞蟥咬得鮮血淋漓的腿,那是走在騾馬道上被鵝卵石磕得幾乎翻了蓋的腳趾甲……
“都説西藏苦呀,最苦是墨脱……”在墨脱待得越久,周國仁越覺得歌裏唱的這“苦”其實透着甜。在新兵眼裏“很長很長”的巡邏路,在他眼中變得“越來越短”,短到“只有一顆心的距離,一頭連着家,一頭連着國”。
“多少人能有機會同時撫摸界碑上的國徽和懷裏揣着的全家福,又有多少人在用腳步反覆丈量着忠誠和熱愛?”巡邏路上,疲憊的時候,周國仁喜歡這樣動員,説給新兵們聽,也説給自己聽。
“最美的風景,其實是心中的風景。”他説,“心中有家國,處處是美景。”
作為連隊最老的兵,周國仁見過墨脱最美的風景。
“墨脱的故事裏,有我們的青春”
曾經有人問周國仁,墨脱對於他意味着什麼?周國仁不假思索地説:“這裏是我的青春地標,我人生中最蓬勃旺盛的一段生命,全是它的記憶。”
“風裏來呀,雨裏去。青春在火熱的軍營淬火。”正如歌中唱的那樣,周國仁的青春,早已化作奮鬥拼搏的血汗,澆築在這遙遠的邊陲之地。
“生活是刀耕火種,運輸是人背馬馱。”周國仁至今記得1999年的夏天,自己揹着沉甸甸的行李,拄着手杖,跟着老兵一路跋涉來到墨脱時的情景。那時候,路還沒修通,許多物資運不上來,他們自己種菜,養豬,砍木頭,修房子。
墨脱的菜地裏長滿了各地的“特產”,它們全是官兵從各個地方帶來的。即使現在道路暢通,物資充裕,早年自力更生養成的這種習慣也始終保持着。中士李馳過年休假回家,戰友打電話説想要種玉米,他驅車跑了幾百公里找優質種子……
李馳在學習中。
就像一顆顆種子不遠千里來到墨脱,一代代官兵也在墨脱紮下根來。
許多大學生士兵原本只是想來當兵鍛鍊幾年,沒想到到了墨脱,便再也不想走了。為什麼這裏具有如此魔力?周國仁説,那是因為與墨脱充分“碰撞”的青春,洋溢着從未有過的價值和幸福。
2019年,是周國仁在墨脱當兵第20年。這一年,墨脱摘掉了貧困縣的帽子。隨着公路的暢通,越來越多的遊客走在墨脱的路上,越來越多的墨脱人走出了大山。
“我特別自豪的是,墨脱的故事裏,有我們的青春。”他説。
連續18年,周國仁堅持義務給背崩鄉中心小學的孩子們上課。
“最想説的話、最想講的故事,全在這首歌裏”
墨脱的新兵有兩堂特色“必修課”。一堂是音樂課,跟周國仁一起學唱《當兵守墨脱》;另一堂是教育課,聽周國仁講守墨脱的故事。
在周國仁看來,兩堂課其實是同一堂課。“最想説的話、最想講的故事,全在這首歌裏。”他講巡邏路上的難和險,講30名戰友的壯烈犧牲,但從來不忘以這段昂揚的旋律結尾:“創業帶來歡樂,訓練驅走寂寞。軍營為家比奉獻,生命在祖國的邊疆開拓……”
這是軍人該有的陽光和豪邁。每天早晨,廣播裏《當兵守墨脱》的旋律響起,周國仁會一邊迅速起身收拾東西,一邊跟着哼唱。20多年來,周國仁不僅把這份陽光和豪邁傳遞給一茬茬新兵,還傳遞給一茬茬大山裏的少年。只要有機會,他就傳唱《當兵守墨脱》。去當地村莊放電影的時候,他教這首歌;在背崩鄉中心小學的教室裏,他一字一句教唱這首歌……
近20年來,周國仁先後幫助近200名輟學兒童重返校園。如今,那些他幫助過的少年不少已經學業有成。他們中,有的回到當地成為一名老師,有的參軍入伍,守衞在祖國大江南北。
這些消息,如同一首首動人的軍歌,讓這位老兵欣慰、陶醉。
看看陽光灑在背崩鄉中心小學門口的解放軍塑像上,聽着教室裏傳來稚嫩的歌聲,周國仁再次許下諾言:“只要允許,我將在這裏一直守下去、走下去。”
(採訪中得到馬軍、米毅、吳家豪、廖傑的大力協助,特此致謝)
和營區的軍犬嬉耍,周國仁享受這簡單的快樂。
獨自一人時,周國仁喜歡望着遠方的雪山思考。
每隔一段時間,周國仁(中)都會找新戰士們談談心。
(李金濤、王添昊攝)
策劃人語
喜馬拉雅山脈南麓,一座座高聳入雲的雪山,合抱着墨脱。
這裏山高崖深、地質複雜,千百年間幾乎與世隔絕。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賦予了墨脱“蓮花秘境”的雅號。
漫長歲月裏,墨脱的路只有踩出來的羊腸小道、簡易的溜索,以及藤橋。駐守這裏的西藏軍區某邊防團官兵所需生活物資,大多靠人背馬馱,翻越數座雪山運進來。
每次巡邏,對邊防官兵來説都是生死險途。
踏上通往執勤點位的路,官兵要穿越原始森林和皚皚雪山,窄處僅容一人行,絕壁深谷在側、螞蟥毒蟲橫行,朝頂烈日、夜宿深山,行走一天,彷彿經歷四季。
2013年,墨脱公路建成通車。從那時起,封閉千年的墨脱揭開了神秘面紗。今天,腳板上的墨脱已變成車輪上的墨脱,但邊防軍人的忠誠堅守亙古不變。
唱着《當兵守墨脱》,一茬茬官兵將自己的青春故事“寫”在了巡邏路上,用腳步丈量着對祖國的熱愛。
“高山伴我站崗,河水陪我巡邏。風裏來,雨裏去,青春在火熱的軍營淬火……”當熟悉的旋律響起,每一句歌詞背後都有一段邊防官兵的青春回憶。
“學會豪飲這種孤獨”
對話人物: 墨脱邊防某團大學生士兵 李馳
連線記者:賀逸舒
記者:你剛來墨脱時什麼感受?
李馳:這邊比較閉塞、荒涼。因為在喜馬拉雅山的迎風坡,這裏一年有一兩百天要下雨,在山上衣服濕了幹,幹了濕。上衣可以脱了烤,褲子不行。濕衣服糊在身上,膝蓋和腿有時候會痛。不過,待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記者:你平時喜歡看什麼書?
李馳:散文、詩歌、歷史,什麼書都能看一點兒,最喜歡《圍城》和《飛鳥集》。因為這邊經常會斷網,人閒下來了就喜歡拿本書翻一翻。我最近在看《天空中坐滿了石頭》。作者是一位軍人,在西藏待過,我感覺能讀懂他的故事。書中有幾篇我都會背,比如寫父親那篇,特別符合一個當兵人的感覺。
記者:你覺得這邊最苦的是什麼?
李馳:訓練起來倒不苦,最苦的是與世隔絕的那種孤獨。這幾年中秋節都在巡邏路上,看着月亮竟有一種想哭的衝動,真的想家了。幾乎每個人都會經歷這麼一段日子。但在邊防待久了,你會漸漸適應這種孤獨。有一天,你學會豪飲這種孤獨了,便是一名真正的邊防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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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