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週末，天微微亮，我推醒了還在睡夢中的劉強，興奮地説：“趕快起牀，你忘了咱倆今天要回去？”
劉強一拍腦袋瓜子，“你瞧我這記性，昨天下班晚，睡得沉，把回家這事兒給忘了。”
兩人快速起牀，梳洗一番後，提着一大包我先一天下班買好的水果點心，匆匆趕往縣城汽車站，擠上了那趟6點半準時出發途經村子的大巴。
車子在凹凸不平的馬路上一路顛簸，早起的人們此刻都坐在車裏，眯着眼睛睡回籠覺。而我卻心情激動，恨不得這車再開快一點，這樣就可以早點見到女兒了。
我和劉強都在縣城打工，女兒1歲多，放在家裏由婆婆照料，我們平時工作忙，只有趁週末放假，才回家看看她。
我們在那輛奔波了多年，略顯陳舊的大巴車上，搖搖晃晃地坐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家了。
走到院子口，發現大姑姐又來了，此刻正在院子裏洗衣服。
我笑着叫了她一聲，她頭也沒抬，“嗯”了一下，便繼續洗衣服。只是那搓衣板上發出來的“嚓嚓”聲，今天聽着格外響。
我心想着，難道是大姑姐又出什麼事了？懸着一顆心走進屋裏，發現婆婆一邊給女兒餵飯，一邊抹着眼淚。
我不安地上前問道：“媽，這是出啥事了？”
婆婆嘆口氣説：“你姐又離婚了，你説我們家這都是造了什麼孽。”
劉強着急地問：“好端端的，怎麼又離了？”
婆婆抹了把眼淚説：“讓她改改她那脾氣，就是不聽。這不，這次婆家忍不了她，非要離婚。”
婆婆頓了下繼續説，“這都離了三次，以後誰還敢要呀，孩子也沒有一個，過幾年我走了，你姐可咋辦？”
我一時不知道説什麼好。大姑姐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一點小事盯着不放，動不動就懟人，説話就像放刀子，還愛佔小便宜，一般人還真是受不了。
2
我和劉強是初中同學，家裏都不富裕，所以兩人讀完職高就出來工作了。
畢業後，我在縣城一家服裝店當營業員，劉強則在一家建材公司做銷售工作。
我們倆在讀書的時候就彼此心生好感，畢業後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在一起沒多久，我們很快好到了那種非你不可得程度，劉強就帶我去他家，見未來婆婆。
第一次見到劉強的媽，和我感覺中有點不太一樣，她年齡看起來比我媽大很多，頭髮已經白了不少。
劉強看着我驚訝的表情，小聲解釋道，他還有一個姐姐，比他大15歲，所以他媽比同齡人的父母年紀大。再加上他爸去世得早，就他媽一個人忙裏往外，所以就更顯得老。
一天下來，劉強的媽媽好像對我比較滿意，臨走時她還拉着我的手，看着我連連點頭，説：“好，好，一看就是個會過日子的人，劉強沒找錯人。”
我對她的印象也不錯，人很慈祥，雖然上了年紀，但是做事手腳利索，家裏收拾得整整齊齊，做的飯菜也特別好吃。
相對於劉強的媽媽，他姐姐的那關更難過。她是後面進屋的，一進來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我，像查户口一樣，把我們全家都問候了一遍，然後又問我是做什麼工作的，工資多少錢，會不會做家務。
最後竟然還説，劉強是她一手帶大的，從小沒吃什麼苦，以後如果我想要和他在一起，就要做個好妻子，照顧好他的飲食起居。
事後，我向劉強吐槽，“你姐比你媽更像個媽媽，看着好厲害的樣子。”
劉強不好意思地説：“我姐以前沒少管我，她這人只是説話直，但人不壞，你別放在心上，也不用怕。”
我輕輕地嘆口氣，心想着，希望她是個好相處的大姑姐。
3
等我和劉強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彩禮這件事就成了繞不過去的一環。
我們這個地方，雖然不富裕，但是大家都很看重彩禮，凡是結婚，男方至少都會出八到十萬的彩禮錢。
劉強在單親家庭長大，家裏本來就窮，再加上他工作的這兩年掙得不多，基本都貼補家用了，所以家裏拿不出彩禮錢。
劉強家裏的情況，我爸媽都很清楚，好在劉強不僅性格好，人還踏實肯幹。這兩年他只要到我家來，什麼髒活累活都搶着幹，我爸媽非常喜歡他，所以他們原本也沒打算對彩禮提過多要求。
哪知劉強的姐姐卻説：“彩禮錢，我們家沒有，愛嫁不嫁。你不嫁就讓開，別的姑娘還等着嫁。”
因為這話，我爸媽都不樂意了，想着有這麼個大姑姐，我這嫁過去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他們不同意這門婚事。
後來，劉強他媽拿了2萬塊錢找到我家，對我爸媽説，他姐不懂事，説話沒分寸，她找親戚湊了2萬塊錢，讓他們放心地把我嫁給劉強，以後她肯定不會虧待我的。
劉強也保證一輩子都對我好，我爸媽這才答應了我們的婚事。
後來我媽把這2萬還給了我們，還給了我5萬陪嫁，我和劉強把這7萬存了起來，打算再過幾年掙到錢了在城裏買套房子。
4
婚後，我和劉強繼續在縣城工作，週末有空就回家看看，幫着家裏做點事。
劉強的姐姐嫁到隔壁村，每次我們回家，她像踩着點一樣，我們前腳到家，她後腳就來了。我和劉強買回來的東西，看到有啥好吃的好用的，她直接拿走。
剛開始我還沒放在心上，時間久了我就有點不樂意。但是又不敢直接講，於是對劉強説：“我們省吃儉用，攢下錢買的東西，你姐怎麼都不説一聲就給拿走了？”
劉強顯然沒把這些事讓在心上，他捏了捏我的鼻子，開玩笑説：“我老婆啥時候變得這麼小氣了。”他説這是她親姐，從小他媽忙裏忙外，是他姐把他帶大的，拿點東西算啥。
聽劉強這樣講，我也不好再多説什麼，再説下去就好像是我真的小氣了。
只是沒想到我的忍耐，讓大姑姐變本加厲，她後來竟然把我那件最喜歡的呢子大衣也給順走了。
那次是大姑姐的小叔子結婚，大姑姐説她沒有好一點的衣服穿。她上我家來，把我的衣櫃翻了一遍，找到了去年結婚紀念日劉強送我的那件紅色的呢子大衣。
那件衣服，當時我一眼就相中了。可是價格很貴，我捨不得買，裝作不喜歡，拉着劉強就走了。
後來劉強為了買那件衣服，連着加了半個月的班，接下幾個大訂單，一拿到獎金，就給我買了。
因為衣服很貴，我平時都捨不得穿，一直放在衣櫃，像新的一樣。沒想到大姑姐就這樣，沒有跟我商量一下，就把衣服直接穿走了，後面還不還回來。
我知道後就找大姑姐理論，讓她把衣服還回來。結果她説這是劉強花錢買的衣服，她穿走就穿走了，哪還有還回去的道理。
這是劉強送我的結婚紀念日禮物，我堅持要她還，可她不但不還，還説我小氣。
眼見着我們要吵起來，劉強趕緊把我拉走，讓我別和她姐計較，説她姐帶大他也不容易，讓我大度一點，衣服送給她算了，後面他再給我買一件。
這真不能怪我小氣，大姑姐太愛佔人便宜，那脾氣也不好，話沒説上兩句就和別人槓上了，一點都沒遺傳到婆婆的好脾氣。
這不，大姑姐之前已經離過兩次婚了，她不僅不反省改過，這次居然拿繼女撒氣，別人提出非離婚不可，公婆説他兒子就算打一輩子光棍，也不要這樣的媳婦。
5
一整天，家裏的氣氛都很壓抑，時不時可以聽見婆婆微微的嘆氣聲，我也不敢説話，一個人帶着女兒在房間玩。
中途出去給女兒倒水，經過客廳時，聽到婆婆對劉強説：“你姐脾氣和你爸一樣臭，這些年我是説也説了，罵也罵了，一點用都沒有。這都離三次婚了，以後誰還敢要？”
劉強安慰婆婆道：“媽，你別太擔心了，走一步看一步，還有我呢，以後我會照顧我姐。”
哪知大姑姐突然走過來説：“你們別瞎操心了，以後我也沒打算再嫁人了，誰願意去伺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
婆婆急了：“你不嫁人，孩子也沒有一個，以後你老了怎麼辦？”
大姑姐説：“我一個人過也挺好，這不是還有劉強嗎，他會管我的，是不是？”
大姑姐看着劉強，劉強連忙點頭，“以後我管。”
我倒完水，假裝沒聽見，快速回到房間，心裏有些悶悶的。
後面劉強回房間看出我不高興，問我怎麼了，我就把剛才在客廳聽到的話跟他講了，還説以後照顧他媽沒問題，但他姐總不能跟我們過一輩子吧。
劉強笑了，説：“説實話，她這脾氣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忍的，我也害怕你們在一起久了會打起來。我姐的脾氣是得改，以後要是遇到合適，還是要成個家。”
我這才放心，開玩笑問他：“我和你姐如果打起來，你幫誰。”
劉強也開玩笑，“我兩個都不幫，看着你們打。”
笑過後，又是一陣沉默。我知道劉強看他姐現在這樣，心裏不好受，我體諒他的心情，儘量不再提起他姐的事。
大姑姐離婚後就搬回孃家住，幫着婆婆幹活，照看女兒。日子就這樣過着，只是後來她也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再嫁。
6
又過了兩年，眼見着女兒快要上幼兒園了。村子有點偏，幼兒園又在鎮上，每天上學放學接送比較麻煩。我和劉強尋思着，要不在縣城買一套房，把女兒接過來。
於是，我們算了算這些年攢下來的錢，加上結婚時的那7萬，買一套大的兩居室是完全沒有問題，三居室的話，錢稍微不夠。
正在我和劉強商量，是先買一套二居室，等後面有條件了再換房，還是借點錢直接買一套大的三居室時，婆婆突然拿出了10萬元，説是給我們買房子用。
我和劉強都感到很詫異，心想着婆婆手上怎麼會有這麼多錢，便問她這錢是從哪裏來的。
婆婆剛開始不想説，劉強説如果不説清楚這錢是哪裏來的，我們不會要。婆婆這才説了實話，説是她這輩子攢下來的。
我本來以為婆婆手裏沒錢，這些年女兒所有穿的用的都是我買了拿回去，每個月也按時給婆婆生活費，哪知道原來她手裏攢了這麼多錢。
當初我們結婚的時候，她還説沒錢，差點因為彩禮錢鬧得結不了婚。原來是她手上有錢不想拿出來，想到這裏，我心裏特別不是滋味。
晚上我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越想越難受，乾脆坐起來對劉強説：“原來你媽手上有錢，當初結婚怎麼説沒錢，還説2萬彩禮錢都是借的，後面還是你給還上了。”
劉強看着我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乾脆也不睡了，摟着我安慰道，這錢他媽估計也是用來防老或者應急用的。不管怎樣，她最後還是給了我們，就別計較了。
就在我好不容易説服了自己，不要去計較以前的事，婆婆接下來的做法徹底惹火了我。
7
當房子看好後，我們把婆婆接到城裏，帶她一起去看選好的房子。婆婆進屋後，裏裏外外到處都仔細地看了一遍，很滿意。
她經過次卧時，突然説：“這間房留給你姐。”
我一下懵了，我們買房怎麼扯上大姑姐了，急忙走上前問婆婆：“媽，你剛才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婆婆説：“我這年紀大了，過一天算一天，這要哪天走了，以後你姐可怎麼辦？那10萬是我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給你們買房，就是希望你們能給你姐留間房。”
我轉過頭看着劉強問：“你知道這事嗎？”
劉強不做聲，看着他沉默的樣子，我就猜到了答案。見婆婆在，我憋着一肚子的火，不好當場發作，只能狠狠地瞪了他幾眼。
等婆婆回去後，我馬上對劉強説：“當初結婚你媽説沒有錢，一份彩禮錢都沒有出，我也不去計較了。現在我們買房，她拿錢出來，原來是為了你姐。”
劉強抿了抿嘴，試着解釋：“我媽不放心我姐，想讓她和我們住一起，以後有個照應。”
“你不是不知道你姐那人的脾性，以後如果天天和她住一起，哪還有安生日子過。”
“我知道我姐的問題很多，可她畢竟是我親姐，就算別人都不喜歡她，我也不能放着她不管。”
“我不管，你去和你媽説，我不同意你姐以後一直跟着我們住，我不想她來影響我們的生活。”
我和劉強誰也説服不了誰，都憋着一肚子氣，互相不理睬，這是我們結婚以來發生的第一次冷戰。
8
自從吵架後，我和劉強的心情都很低落，每天下班到家幾乎沒有交流，兩人也沒有心思再提房子的事了。
我知道他是擔心大姑姐的後半輩子，那是從小把他帶大，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幾十年的親人。就像他説的，就算所有人都覺得他姐不好，他也不能放着不管。
還有婆婆，她那麼老實本分的一個人，會悄悄攢錢，也是因為太瞭解大姑姐了，想幫她留條退路。
冷靜了幾天後，我慢慢理解了他們的做法，可是我的心思誰又能理解呢？我只想過平靜安穩的日子，但是大姑姐的脾氣這麼臭，一起生活，會平靜嗎？
我還想和劉強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呢？
我思來想去了幾天，終於想到一個法子。
如果我們買套小的兩居室，能省下將近10萬，再加上婆婆那裏的10萬，一共20萬，可以在附近小區，給大姑姐買一套一居室。
這樣她自己一個人住得自在，離得近方便照應，更重要的是不會打擾到我們的生活。
我和劉強説了這個想法後，他表示贊同，婆婆也同意這麼做，估計她也是希望兒子能過太平的日子。
於是我們又一起開開心心地去看房，最後終於買到了兩套滿意的房子。
後來，我還給大姑姐在城裏介紹了一份工作，在我堂哥開的飯店做幫廚。大姑姐脾氣雖説不好，但做事和婆婆一樣麻利，還是很讓人放心的。何況，她每個月還有一千的房貸要還，也要努力。
自從來城裏工作後，大姑姐開始忙碌起來，這一忙起來，她便也沒空再找茬，脾氣也慢慢收斂了很多。
我和劉強的工作也越幹越好，收入都比以前高很多，日子眼見着一天天越來越好。
9
三年後，有一天下班到家，我看到大姑姐正在開心地跟婆婆聊天，便開玩笑問有什麼喜事。
大姑姐説她要和飯店的廚師結婚，她説廚師有房，所以她考慮賣了這套小房子，把錢還給我和婆婆，而房子升值的部分，就當嫁妝了，不用婆婆和我們操心。
最後我們商量了一下，房子沒有賣，留給婆婆以後養老用。
大姑姐結婚的那天，我們全家人都去了。看着她一臉幸福的笑容，嬌羞地站在姐夫身邊，像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我這才發現，原來大姑姐也有這麼温柔的一面。
此刻，我也終於明白了，大姑姐以前之所以脾氣臭，一是她從小沒了父親，母親又體弱，小小年紀她就挑起家庭重擔，不強不行。二是她沒讀過書，見識少，心胸也窄。
如今到了城裏，她見多識廣，再加上有工作，經濟能獨立，自然心平氣和，脾氣也好了許多。
看着大姑姐的變化，我感到很欣慰，幸虧當時我讓了一步，才使得我們大家都擁有了今天的美好生活。
如果當時我一味地鑽牛角尖，光顧着和劉強爭吵，不僅不能解決問題，還會讓我們彼此陷入痛苦，最後可能連婚姻都經營不下去。
當初退後一步，換來如今海闊天空，值了。想到這，我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