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中與親人陰陽兩隔的傷員,新冠疫情中失去了雙親的女孩,上午還在交談下午突然去世的病患……
作為一名護士,李曉靜目睹過太多的悲歡離合,也從病人身上汲取了許多温暖與力量:怕自己會感染醫護的病患,親人去世後專門到醫院給醫護人員捐口罩的陌生人,每天多吃一口飯爭取早日康復的司機,護士節專門從農村打來電話送祝福的農民……
她也曾因為護士這個職業不被輿論重視,感覺有些不自信,但最終,她還是選擇堅守使命與承擔,因為“沒有一個職業,能讓我擁有這種幸福感和成就感”。
李曉靜
上海浦東新區浦南醫院護理部副主任護師
援鄂醫療隊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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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SARS爆發時,我曾寫下這樣一封申請書:“作為一名軍人,就該上戰場;作為一名護士,就該救死扶傷;作為一名黨員,就該衝鋒在前。”隨後,我被派往小湯山醫院,並在那裏工作了48天。
五年後,在汶川大地震的抗震救災中,我再次作為醫療隊的隊員奔赴四川。在那段日子裏,我看到那些傷員在剎那間就與自己的親人生死兩隔,而我們平時卻不願意表達愛。有了這樣的經歷,我更加熱愛現在的生活,熱愛家人,也明白要隨時隨地表達自己的愛。
2012年,我脱去了軍裝,做回一名普通的百姓。出於對護理工作的那份執着,我依然選擇繼續從事這個職業。護士這個身份,至今已經跟隨我26年了。
決定加入援鄂醫療隊
今年1月23號武漢因新冠疫情爆發而封城,當天下午,在得知醫院開始組建醫療隊的時候,我的內心又開始沸騰了,應該説又有那種想往前衝的衝動了。但是,我考慮到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名普通的百姓,還是要跟家裏人商量一下。
我試探性地跟我的先生説:“上海又在組建醫療隊了。”
他明白我的想法,於是説了一句:“你想去就去吧,你要知道你自己想做什麼,想為社會做些什麼,你又能做些什麼。”
那一刻,穿了二十幾年軍裝之後,融在我血脈裏的那種軍人的血性又開始沸騰。我,又有用了。雖然我已不再是軍人,但我還是護士,還是黨員。於是,像17年前那樣,我又再次遞交了請戰書。
01在開往武漢的綠皮火車上,沒人能睡得着
在1月27號大年初三晚上,我作為第二批援鄂醫療隊的領隊,帶着我們16個區、40家醫院的50名護士奔向武漢。因為時間緊急,沒有其他的交通工具,我們是乘着綠皮火車去的。
從接到出發的命令到發車,只有兩個半小時。有五個崇明的隊員來不及趕到上海南站,直接開車到高鐵站,坐高鐵到杭州,再轉到我們這輛慢車,隊伍匯合後一起奔向武漢。
一路上,我們沒有人能睡得着覺。前方的路充滿了未知,我們不知道要去哪家醫院,也不知道將要面對什麼。
奔向武漢
凌晨四點,我們到達武漢。火車站一個人都沒有,整個城市一片靜默。那個時候,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非常肅穆。
我們這個團隊的50個人年齡差異很大,從60後到90後都有,讓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我們其中一位96年的護士。在工作了一段時間之後,她跟我説:“李老師,我總結了一個小竅門。我只要在上班之前的十個小時開始不喝水,並且上班前的一頓飯不吃稀的,只吃乾的,這樣我上班的時候就不會想去衞生間。”
那一刻,我為她感到驕傲。事實上,此前90後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和我在武漢所看到的是有很大差距的,她的那種擔當和勇敢讓我非常感動。
另外,我們團隊中的80後也非常多,這些護士基本上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狀態。下了班之後到酒店裏面,她們會跟我説:“李老師,我最近有點睡不着。我不害怕,但是我的媽媽怕,她在家裏每天都擔心我會感染,我在這邊又擔心她因此影響身體,所以就在這樣的相互牽掛中,大家都睡不着。”在那個時候,我不知道用怎樣的語言來表達,只能給她們一個愛的擁抱。
02患者的關心,剎那間消解了我們內心的恐慌
當時,我們被分在了金銀潭醫院,那裏是武漢收治重症患者最多的醫院。1月底至2月初那段時間,金銀潭醫院的每個病房都收了三十甚至四十幾個患者。
進到病房的第一天,我們有點緊張和害怕。當我們端着治療盤進到病房時,有位患者聽説我們是上海來的,就對我們説:“你們跟我的女兒年齡差不多大,都已經能來救人了,可是我的女兒還在家裏。我非常感謝你們,但是做治療的時候,請你們能離我遠一點就遠一點。”
在這樣的情況下,患者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不要感染我們,這讓我們的內心感到很温暖。剎那間,那種恐慌便消失無蹤了。
生命脆弱而又頑強
其實,患者們的精神狀態是非常壓抑的,他們對這種未知的疾病充滿了恐懼,對自己的未來也倍感擔憂。有了在小湯山的工作經驗,我知道要給我們的患者一些温暖,用微笑去化解他們的恐懼。於是,我們給他們做了一面大大的愛心牆,讓他們用記事貼寫下自己的心願,或者對家庭和未來生活的期許。
後來,能走的患者走在走廊裏,看到這面牆的時候,他們的臉上滿是微笑,説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他們開始願意相互溝通,慢慢地,病房裏的氣氛開始變得活躍起來。甚至看到我工作時間久了,他們都會告訴我要去休息。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醫護人員和患者之間其實是相互支撐、相互鼓勵的一種狀態。
03你要多吃一點飯,多吃一口藥
我們有一位患者是出租車司機,他在做志願者的時候被感染了。剛進到病房時他的病情很重,跟他同期住院的人都相繼去世了,但他還是非常頑強。
我們每天去了都會跟他講:“你要多吃一點飯,多吃一口藥,你今天又好了一點。”或許是在得到安慰之後更加有信心,或許是他本身生命力頑強,我們真的看着他一天一天好起來。
醫患守護相依
後來我每天去查房的時候,他都會跟我説:“護士長,我今天多吃了兩口......護士長,我今天吃了半盒飯......”
我們每天看着他這樣進步,看着他慢慢地坐起來了,看着他開始在走廊裏散步,等到最後看着他出院的時候走路的步伐都變得很輕盈,我們每個護士都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那一刻,什麼獎勵都不及他的康復來得重要。
04我偷偷地藏一個蘋果拿給她,三週後她出院了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位患者的父母染病後相繼去世,我去查房的時候,看到她臉上木訥的表情,是那麼的傷心絕望。聊起來之後,她説:“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的父母都走了?”忽然之間,我想起我母親去世時的場景,她的悲痛和無助我能夠感同身受。於是我在她身邊拉着她的手,那一刻起,我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妹妹。
我每天抽時間去看她,陪她聊天,把我們酒店裏的牛奶帶給她。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拉着她的手陪她坐着,或者扶着她在走廊裏走幾步。有時候,我還會偷偷地藏一個蘋果拿過去給她。
就這樣,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輕鬆起來,三週之後她出院了。出院的時候,她説她又多了幾個親人。在隔離結束的時候,她又買了小龍蝦給我們寄到病房,她説這是給她親人的。對我們來説,能夠得到這樣感情的回饋,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05看到患者女兒發來的微信,我們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還有一位患者,我清楚地記得是在3月8號那天,我們上午還在給女性患者過節,去查房的時候還在跟他説話,他説他不想吃飯,我們還是鼓勵他要多吃一點。可是,下午兩點的時候忽然聽説他不行了,正在搶救。等我們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進到病房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那個時候,我們護士能做的就是幫他把衣服穿好,把臉擦乾淨,讓他能夠有尊嚴地走。崇明的護士妹妹告訴我們,她們當地的風俗是希望走的人出門的時候頭不要碰到門,所以我們就小心地拉着那張牀,慢慢地走出去。
我們整理他的遺物時,他的手機彈出一條消息,説:“爸,你就把微信一直開着。”看到這條微信後,幾個護士都坐在那裏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樣來處理這條消息。
那天晚上我們都失眠了,體會到了生命的脆弱,以及這種突然間的不確定性帶給我們的打擊,還伴隨着一種無力感。
06為了這些善良的人,我們冒再多風險也在所不惜
還有一位患者,早晨他過來找我們的護士,當時他的眼睛還紅腫着。他説:“我家裏有四個親人都去世了,我要給醫院捐口罩,我不希望你們醫務人員像我們一樣。”那一刻我們非常震驚,同時又很感動。
我們震驚的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沒有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而是想到要來保護我們,給我們捐口罩。他是這樣的善良,在疫情之下閃現出的這種人性的光芒,讓我們感覺真的要拼盡全力來保護這些善良的人,為他們冒再多風險也在所不惜。
總能從病患中汲取力量
我們在武漢整整工作了65天,無數次在晚上九點下班時看着靜默的武漢。離開的時候,我們那個96年的護士跟我説:“護士這個職業以前對我來説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但是在武漢工作的這些日子,我覺得我的人生昇華了,我開始從心底裏熱愛這份工作。”
見證武漢重啓
4月8號當武漢重啓的時候,我們在隔離酒店裏面,就像等跨年晚會一樣等到零點。看着燈亮起、高速公路口開放的時候,我的內心很激動。因為我知道為了這一刻的來臨,我們參與過,也為之奮鬥過。
07患者打來的一通電話,讓我選擇堅守這個職業
我做護士二十幾年了。剛剛讀護理專業的時候,我還不是很自信,每次被人家問起學什麼專業,我一回答説是學護理的,他們就會説:“哦......”這個話題就此結束,那時候很尷尬。
可能當時社會對護士的整體認可度不是很高,很多人覺得它只不過是一份伺候人的職業。但是工作之後,我無數次看到人從死亡線上迴歸到正常的生活,回到社會,我的成就感也在點點滴滴地積累着。每當我想到要放棄的時候,那種成就感就冒出來,就在這樣的情緒交替之中,我堅持下來了。
職業成就感積累而來的愛
5月12日是護士節,自從零八年汶川地震之後,我們一般不會選擇在這天慶祝。可就在2011年的這一天,曾經在我們醫院治病的一位農民給我打來電話,他説:“護士長,祝你節日快樂。”就這麼一句話,非常樸實,沒有華麗的語言,卻深深地撼動了我。
在我曾經為他換藥的兩個月當中,他把我們對他的關懷和照顧都記在心上,選在5月12號這天打來這個電話。那時候農村的信息還不是那麼發達,沒有像微信這種聯絡工具,所以他用最“古老”的通訊方式來問候我們。就是這一通電話,讓我選擇堅守這個職業。
你在他生命中最艱難的時刻給了他幫助,把他帶回了健康、美好的生活狀態,他就會記得你。而對我來説,無論是護士還是軍人,在這種時刻拯救人的生命,已經成為我的本能。
未缺失、未缺位的使命與承擔
退伍之後,是選擇到機關單位裏面工作,還是繼續做我的護理工作?這個問題曾讓我思考良久,但從那時起我漸漸有了答案。
2012年我脱去軍裝,到了該做選擇的時候。我當時在想,在前面所講的這些經歷之中,我收穫到了什麼?我考慮了很久,發現沒有一個職業,能讓我擁有這種在挽救生命之後的幸福感和成就感。
什麼樣的職業能讓你找到價值
有句話説得好:有時去治癒,時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這就是我們護士工作的常態,我感到自己是那麼熱愛這份工作。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如果有一個職業是為他人的生命而服務的,那麼它的社會地位是非常高的。至少從我個人來講,這個職業帶給我的滿足感,是什麼都無法比擬的。
我堅守了二十幾年,我相信我也將繼續堅守下去。
感謝上海市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上海市婦女聯合會對本次大會的大力支持和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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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Liz;視頻 | Henry
版面 | 田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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