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陽:獨裁再現還是王者歸來?——超越刻板印象的小馬科斯和菲律賓大選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史陽】

經過十多天的手工計票和確認,5月25日菲律賓參議院、眾議院聯合議事,確認並宣佈總統選舉結果,費迪南德·羅穆亞爾得斯·馬科斯(Ferdinand Romualdez Marcos, 又稱Bongbong Marcos Jr.)獲31629783票,其搭檔薩拉·杜特爾特(Sara Duterte-Capio)獲32208417票,兩位正式贏得2022年菲律賓總統、副總統選舉。

2022年菲律賓大選,終於落下帷幕。

選舉結果本身絲毫不出人意料。

自2022年2月8日菲律賓選舉署宣佈開啓競選季以來,連續3個月各種機構的民調大都顯示小馬科斯的支持率在10位候選人中遙遙領先,一直都在50-60%,最接近他的萊尼·羅布雷多也只有他的一半甚至不到。其實從2021年底候選人選出爐以來,最近半年的民調都是如此勢態,小馬科斯的優勢明顯且穩定。

若説有出人意料的部分,那就是:小馬科斯贏得實在是太多了,他開創了歷史。

史陽:獨裁再現還是王者歸來?——超越刻板印象的小馬科斯和菲律賓大選

資料圖來源:新華社

菲律賓大選包括中央政府、國會兩院、省市兩級政府和議會的選舉,總統選舉是權力遊戲的王冠,但議會選舉、地方選舉也是各政治派系權力遊戲的重要部分。

總統選舉採取一輪制,總統、副總統分開選舉,都是多位候選人中的簡單多數者獲勝。於是一些總統候選人、副總統候選人還可以結對成搭檔,一起舉行造勢活動、相互利用對方影響力提升自己的支持率,不過也可能出現最終選出的總統和副總統恰好是政敵。

歷年來,若能獲得30%的選票,基本就鎖定勝局;如果能獲得35%,那就是高票當選。2016年,杜特爾特展現出人氣之王、民心所向的氣勢,以39%的得票率當選,一舉開創得票率歷史記錄。沒想到六年之後,就被小馬科斯突破了,得票率居然至少高達58.8%——這一新高度已經不能簡單地用“刷新歷史”來形容,而是直接讓菲律賓大選記錄進入一個歷史新維度。

看到這樣的結果,不少菲律賓精英和西方媒體的評價難掩失望和不屑,“雖然不得不接受他贏,但這傢伙怎麼能贏這麼多?”一時間,“獨裁歸來”的憂慮言論四溢,把他塑造成為“獨裁者之子”“獨裁者2.0”行將復辟的形象。過去幾天,更是冒出很多揶揄他勝選的説法:

他是獨裁者的兒子,善於玩弄概念,把父親的獨裁統治的“黑歷史”洗白為“黃金時代”;

他和他的團隊特別擅長且積極使用社交媒體,特別是TikTok等短視頻平台,從而成功地給選民洗腦;

選民中年輕人特別多,沒有經歷過40多年前他爸爸獨裁統治之苦,所以很容易就被“忽悠”;

他的家族當年鉅額貪污、盜竊國庫,有巨資去撒錢收買人心,直接買票、找人做票、操縱選舉;

他是政治家族二代,一直在寵溺中長大,就讀國外名校但正經文憑未到手,能力堪憂,只是他母親伊梅爾達一心想讓家裏再出一個“馬科斯總統”,所以家族力量全力趕他上架而已。

這些言論不一而足,直擊菲律賓選舉的長年流弊,被稱作“3G選舉”(Gold Gun Goon),充滿了金錢收買、選舉暴力、幫派拉鋸,是各大政治家族昂貴而華麗的遊戲。但它們有一個共同缺陷,即都無法回答一個問題——

上述指責小馬科斯做的那些事,包括買票、社交媒體等,其他候選人也都可以做,他們並不真缺做那些事的金錢、人力和能力,但是為什麼只有小馬科斯最終做成了?小馬科斯比別人還多一個獨裁者父親作為負面資產,但為什麼他依然能做成,並且還做到了創造歷史的程度?

史陽:獨裁再現還是王者歸來?——超越刻板印象的小馬科斯和菲律賓大選

當地時間5月7日,菲律賓馬尼拉大都會帕拉納克市,菲律賓總統候選人小馬科斯的支持者走上街頭。(圖自澎湃影像)

要回答這些問題、解讀小馬科斯的成功,必須穿透對菲律賓總統選舉的刻板印象,去認識菲律賓政治的本質屬性,從而也能理解未來小馬科斯治下,中菲關係會走向何方。

刻板印象之一:是“民主櫥窗”,還是庇護制下家族政治的權力遊戲?

因為一個多世紀前美國殖民者為菲律賓設計和構建了民主制度,所以很久以來菲律賓被認為是“民主櫥窗”。

菲律賓總統、國會兩院以及地方政府和議會選舉,在程序上和西方選舉有頗多相似之處,於是“美式民主亞洲特供版”經常成為菲律賓政治給人的刻板印象。旁觀菲律賓大選時,很容易從政黨、政綱、口號、選舉形象、選舉策略、造勢活動等角度進行思考分析。

然而在筆者看來,菲律賓政治的實質仍是傳統庇護制政治文化背景下,各個政治家族由家族內的強人主導進行縱橫捭闔、分配利益的家族政治;在這一核心之外,再包上了一層薄薄的“美式民主”外衣而已。


庇護制,或恩庇侍從制,作為東南亞地區悠久的政治文化傳統,是菲律賓政治的底色。全國各個地方都有一些富裕、強大的家族主導當地的政治、經濟,民眾則服從地聚集在這些家族的羽翼之下,家族為民眾予以保護,民眾支持家族做官經商,於是就形成了菲律賓全國政治家族林立的狀態。

無論是中央的總統、副總統、內閣閣員、參議員、眾議員,還是地方的省長、市長和議會議員,大都出身於政治家族,他們競選時最好的名片就是他們的姓氏——説明他的出身和背景。民眾選舉很多時候並非是選某個特定人物,而是在選某個姓氏。

所謂的美式選舉民主,只是方便了各地民眾向庇護自己的當地政治家族,直接用選票來表達服從和支持。總統選舉的結果是各個政治家族決定的,控制着各個地方的中小政治家族與有實力問鼎中央的大政治家族進行連橫合縱,結為聯盟,分享權力利益。

同樣,威權主義,或者説強人政治,才是菲律賓政治的理想形態,是勞苦大眾的民心所向。

這看起來有違“菲律賓是民主國家”的常識,儘管一百年前美國為菲律賓建立民主制度,但這根本敵不過千百年來菲律賓社會文化中的威權主義傳統。

殖民時代之前的菲律賓社會是由沿海平原、河谷流域的一個個村鎮組成,名叫巴朗蓋(Barangay)。村鎮首領叫大督(Datu),由各地最強大的家族代代世襲,掌控當地的政治權利、經濟利益,大督統治一切的政治傳統不會改變,能變的只是舊大督被新大督取而代之。這就形成了威權主義的權力構架,並深深植入菲律賓社會的傳統文化中。

16世紀中葉後,西班牙、美國先後殖民菲律賓,當地神話傳説中出現了大量的他加祿之王、卡皮奧之王等故事,多數人都相信並期待,一位“天降猛男”橫空出世,帶領民眾推翻西方殖民者的統治,建立安居樂業的理想王國,民眾能快樂地享受這位王者的恩澤庇護。縱觀歷次反西、抗美的民眾起義,究其根源,起事者大都利用了這種社會心理作為動員民眾的最有效工具。

雖然現當代受西方式教育的社會精英對此不屑,縱然美式民主價值觀的説教進行了一百年,但仍無法動搖普通民眾對“天降猛男”的渴望,甚至是再説教一百年可能也無濟於事。因為一個民族的政治文化和政治傳統決定了他們現實中的政治選擇;任何外來輸入的價值觀和思想理念,可能在一段時間內有所影響,可能被一小部分人奉為圭臬,但它並不會改變一個民族為自己選擇的長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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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賓民眾在票站排隊投票(圖自菲媒)

弄清楚菲律賓政治的底色,就不難理解菲律賓大選。

菲律賓大選的投票率在全世界一直名列前茅,長期達到80%以上,本次大選更是有望達83%;作為比較,西方國家大選投票率能到50%就算高的了。

為什麼菲律賓民眾對於選舉有如此高的熱情?有人説是因為賄選、買票盛行,眾多貧苦百姓藉機將自己手中的選票變現。在筆者看來,這是倒因為果了。

庇護制文化使得政治家族和當地民眾成為彼此關係緊密的利益共同體,於是政治家族可以充分動員自己勢力範圍中的民眾,動員的手段就是提供有效、有益的庇護,提供現金、物資收買人心乃至對選票明碼開價就不難理解了,民眾也會積極發揮服從、支持的作用。這樣各地政治家族就能有效地指揮民眾,將票投向明裏暗裏與自己結盟、共享利益的家族的候選人。

華人稱政治家族在當地的動員人員為“樁腳”,本次總統選舉投出的五千多萬選票中,有相當部分是無數家族通過其樁腳運作的結果。

因為能夠指揮得動自己庇護的民眾,所以競選人可以以此為籌碼與其他政治家族合縱連橫。

2016年大選,北方呂宋島伊洛哥地區的馬科斯家族,與南方棉蘭老島達沃地區的杜特爾特家族,就實現了南北合作。雖然杜特爾特和小馬科斯分別競選總統和副總統,並和各自的副總統或總統競選搭檔結對,但雙方都推動自己的支持者、支持自己的各地中小政治家族,不僅投自己,還要投對方,於是實現了南北合作。最終杜特爾特高票當選,只是小馬科斯惜敗羅布雷多。

今年大選,小馬科斯和薩拉·杜特爾特直接結為競選搭檔,於是成就了史詩般成功的南北合擊。除了各自的根據地,薩拉在支持小馬科斯的北呂宋大賺,小馬科斯在支持薩拉的棉蘭老亦是豐收,成就了各自的高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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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小馬科斯也積極團結了前總統阿羅約的力量。阿羅約卸任後曾遭繼任者阿基諾三世的清算入獄,杜特爾特將其釋放後一番運作,阿羅約才重回政治舞台、任眾議院議長。阿羅約也投桃報李,一般認為正是她協調、撮合了小馬科斯和薩拉凝聚合力,從而避免了兩人直接競爭。類似地,小馬科斯也與前總統埃斯特拉達實現結盟,因此埃斯特拉達之子此次也選上了參議員。

總之,小馬科斯團結了在中央政府有影響力的政治家族中的多數,相當於由他直接或間接庇護的民眾極大擴張,從而贏得高票。

而沒有與他結盟的政治家族中,最有名的應該是阿基諾家族。一方面,雙方是宿敵,馬科斯軍管時對阿基諾的迫害、阿基諾上台後對馬科斯的清算交織在一起成為難以調和的歷史積怨;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阿基諾家族最主要的繼承人,無子嗣的前總統阿基諾三世已然離世,阿基諾家族進入後繼乏人、前景不明的困難期。


刻板印象之二:是“獨裁者之子”,還是務實的政治家?

本次大選,小馬科斯最大的難題就是他有一個公認的、被寫入教科書的“獨裁者”爸爸。這是一筆巨大的負資產,以至於他直接被安上“獨裁者之子”的帽子。

他的對手是由一羣以“民主派”自居的社會精英,民主派以中產、西化、高知為特徵,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精神圖騰,即1986年的“人民力量運動”。

它是一場被定義為“民主革命”的街頭運動,以阿基諾夫人一派為中心,民眾在宣傳鼓動下走上街頭,最終引發軍隊倒戈,執政21年(1965-1986)的老馬科斯被推翻並黯然逃離。積極參與該運動的政治家族和勢力,有的輪番上台執政,有的分享了馬科斯家族離去後留下的政治紅利。

更重要的是,它成為了菲律賓當代史上的民主豐碑,成就了民主派或改革派,他們繼承了該運動的精神和衣缽,自詡保衞人民的權利,稱小馬科斯若勝選就是“獨裁捲土重來”。

翻開菲律賓的歷史課本和學術著作,很容易發現民主派掌握了當代菲律賓的歷史敍事和主流話語,軍管(martial law)、獨裁(dictator)這些詞已被牢牢捆綁在馬科斯家族身上,一説到馬科斯家族就稱其為盜竊國家、中飽私囊、窮奢嬌縱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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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媒體對小馬科斯上台的一些報道截圖

在小馬科斯勝選消息出來之後,菲律賓左翼陣營的代表——菲律賓大學學生會中即傳出聲音,號召學生舉行罷課以示不滿,這顯然是有人想復甦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歷史記憶,當時菲律賓大學師生曾走在抗議老馬科斯軍管統治的最前沿。

但問題是,這些主流政治話語、歷史敍事的負面評價,與今天選票的真實流向完全南轅北轍。小馬科斯的反對者只能用“洗腦成功”去強行解釋,講述泡在歷史污水中的小馬科斯是如何利用社交媒體矇蔽年輕人實現鹹魚翻身的故事。

但為什麼掌握了主流政治話語和歷史敍事的民主派,並沒有成功將3100多萬小馬支持者洗腦呢?

這是因為,菲律賓其實有兩套歷史敍事。

上述那套政治話語是民主派構建的,是“來自上層的歷史敍事”。如果摒棄價值觀的好惡,而從一個較長的歷史維度來看“人民力量運動”,其實它只是菲律賓再傳統不過的家族政治鬥爭活動而已,它本質上依然是政治家族年復一年權力遊戲的一個片段,只是被冠以民主之名。

一場民主大戲以馬科斯的倒台為結束,但這之後並非由人民當家作主,依舊是政治家族的走馬燈,既有影星、藝人、體育明星紛紛當選從政,成為傳統政治家族的人氣好搭檔;又有毫無執政資歷的紈絝子弟阿基諾三世,只因其父母的民主光輝,而成為總統二代。

從1986年到2016年,從中央到地方,越是民主光輝閃亮、越是演講激情澎湃、越是人氣爆棚明星的領導者,執政成績越是乏善可陳;而那些執政有效、口碑較好的領導者,往往還是出身老牌政治家族,因為他們更有行動力、執行力,他們知道普通民眾需要什麼。

但民主派佔據了價值觀和傳媒機器的優勢,得到了國際上自由主義潮流的加持,把這段歷史包裝成了民主革命的“偉大勝利”,並不斷地用“民主”“正義”來構建其自身執政的合法性,用“獨裁”“犯罪”去解構老馬科斯乃至馬科斯家族。民主派的歷史敍事更加強調價值觀,強調做什麼才是對的,同時又非常需要樹立起反面典型,這樣才更能讓自己堅若磐石。這種上層歷史敍事不僅在菲律賓媒體上流行,還得到了西方自由主義傳媒機器的背書,成為了美歐學者研究當代菲律賓社會和歷史的經典範式。

近年來,這套民主與獨裁、正義與犯罪的歷史敍事,還從老馬科斯蔓延到了杜特爾特身上。杜特爾特2016年高票當選,直接暴擊了以阿基諾三世、馬爾·羅哈斯、萊妮·羅布雷多為代表的民主派,此後民主派便把鞭撻重點,落在杜特爾特以禁毒之名行“法外殺人”之實、受到“國際法庭刑事指控”之上,這與當年馬科斯享受的“踐踏人權”“綁架殺人”“盜竊國庫”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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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盟批菲律賓殺毒販,杜特爾特在一次公開發表談話時直接豎中指回應:Fxxk you.

類似地,民主派將“人民力量運動精神”傳承為對杜特爾特相對較強有力政府的各種批判,尤其是全菲知名新媒體拉普勒新聞網(Rappler)的主編瑪利亞·雷薩,持續發揮自己曾作為CNN東南亞首席記者的傳統藝能,各種猛批杜特爾特政府,最終榮膺諾貝爾和平獎。她在傳媒戰線上的成就無疑讓民主派的思想理論、宣傳實踐和國際範兒道路都直上巔峯。


但是在另一套歷史敍事中,相對於虛無縹緲的民主,菲律賓人民更喜歡麪包,更喜歡能帶來麪包的強力領袖。

在很多民眾眼中,老馬科斯時代的確是一個強人領導、政績斐然的“黃金時代”,社會政治穩定、經濟有所發展、建設卓有成果、人民從中受益。今天在菲律賓的很多地方都有所謂的“馬科斯大橋”“馬科斯大道”的説法,筆者在一些偏僻的地方也曾見過或聽過。當地一些重要的基礎設施建設,還是老馬科斯40年前的施政成績,一直使用至今。1986年後民主派上台,30年來給人民帶來的主要是“民主”“正義”,其他就乏善可陳了,以至於人們依然心心念老馬科斯執政遺留下來的物理存在。

雖然民主派希望用觀念、價值去改變現實,但是大多數菲律賓人民依然是在用現實去決定觀點。於是,在民眾中形成了一些樸素、沉默的看法,這些看法不會被高談闊論,不會出現在馬尼拉的大眾傳媒和西方知名媒體上,不會被書寫在歷史教科書和學術著作中,但在當地人中卻心知肚明。

這些看法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套“來自底層的歷史敍事”:馬科斯是否是獨裁者,我們老百姓説不清,我們也不關心,但我們都認可,他是個強大的人,務實肯幹、敢作敢當,幫助過很多人,現在他的兒子子承父業沒啥毛病。這一套表述樸實無華,但卻能以小見大:這種歷史敍事不強調對錯,而是強調是否有效,以收益、結果作為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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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時任總統馬科斯朝民眾揮手,右二為小馬科斯(圖/BBC)

這兩種歷史敍事直接體現在今年大選中,並間接展現為對於國家發展的兩種不同的態度。這從小馬科斯和他的民主派對手羅布雷多的競選口號可見一斑。

羅布雷多采用的競選顏色是粉色,號稱要掀起“粉色革命”,對於中產、高知乃至LGBTQ羣體有巨大的吸引力,造勢大會上衣着光鮮的支持者們佩戴粉色絲帶,匯聚成粉色海洋;她口才出眾,演講魅力十足,在瑪利亞·雷薩的專訪中口若懸河、談笑風生,充分展現出律師出身的精英風采;她經常和三個女兒一起出鏡,展現出強大的母性光輝,是成功女性的卓越代表。

她的競選口號“Gobyernong Tapat, Angat Buhay Lahat”,意為“政府正義,生活提升”,用兩個押韻上口的短句,着力強調民主派的殺手鐧——我領導的政府具有正義性,不是犯罪分子的邪惡政權。

總之,羅布雷多將女性、人權、精英範兒等核心價值觀充分體現,盡顯高大上,非常符合西方選舉中的經典樣板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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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馬科斯與她相比,形象上亮點少、槽點多,除了“獨裁者之子”這個歷史包袱,他還一直被詬病沒有獲得正式學歷文憑,暗示他就讀歐洲名校靠的是金錢;他被指責不參加選舉署舉辦的候選人辯論會,較少接受媒體採訪,很少長篇大論,暗示他能力有欠缺,是個硬被扶起來的紈絝富二代;他的支持者很多都被認為是沒知識、沒地位的粗鄙民眾,暗示他主要是靠愚弄和欺騙。

於是看起來,小馬科斯按西方選舉的標準並不起眼,應該不是羅布雷多的對手才對。

但是為什麼小馬科斯看似平淡無奇卻能深入人心?其中的玄機可能藏在他的競選口號中,他向民眾提供了一套難以拒絕的全新話語。

他的官方競選口號是“Sasama Tayong BaBangon Muli”,意為“咱們一起,再次振興”,該口號另有一個變體是“Bansa Babangon Muli”,意為“國家再次振興”——這兩個口號都通過首字母暗含了小馬科斯暱稱名字“Bonbong Marcos”的縮寫BBM。

它強調“振興”或“崛起”,意思是改善國家和人民的生活,這本身不算特別;但他為了在口號中體現自己姓氏的首字母M,選了“再一次”(Muli)這個詞,就是在應和前面提到的“來自底層的歷史敍事”,專門用於表達一套更為動人的話語——即菲律賓曾經繁榮發達過,民眾曾經生活不錯過,那就是在老馬科斯執政的“黃金時代”;民主派推翻他上台後乏善可陳,現在小馬科斯將繼承父親的衣缽,希冀讓菲律賓再次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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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套話語與特朗普的MAGA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向選民許諾要給他們一個更加偉大的經濟、社會和國家。對於菲律賓民眾而言,這是可信的,因為他的爸爸曾經真的做到過,所以可以給他兒子一次機會試一試。

小馬科斯在話語層面的優勢來源於民眾對他的主觀期待,更來自於他的客觀素養。

20年前,筆者曾經在北京見過他,切身感受到他在菲律賓人中的受歡迎度。雖然當時馬科斯家族譭譽參半,且影響力主要在北呂宋,但小馬科斯已具有相當的社會聲譽。很多普通菲律賓民眾、甚至是公務員仍視其為偶像,他一到現場立刻被眾人簇擁、爭相合影留念,完全不是民主派口中千夫指的獨裁罪犯之子的待遇。而且當場縱然眾星捧月,他本人卻保持謙和與低調,絲毫沒有紈絝子弟的霸氣和驕橫。

也許是因為他有年少高貴卻跌下聖壇、被迫赴美流亡、後來得以重返菲律賓、但又多年面對仇家官司和清算等一系列的坎坷經歷,培養了他務實、成熟的作風。他先在北呂宋地區進行過行政施政的鍛鍊,然後又作為參議員瞭解馬尼拉的中央政治。

與此同時,馬科斯家族也是成熟而堅韌。母親伊梅爾達1965年參加老馬科斯的助選工作後,一直積極參與政治活動,甚至曾競選過總統,在跌宕起伏的幾十年中積累了大量經驗,特別是錘鍊了堅強的意志品質。他的一姐一妹也都從政,執掌省長、參議員等職位,在地方和中央都有政治經驗。今年選舉中,小馬科斯長子、外甥分別選上眾議員等公職,第三代也已登上權力舞台。

這些要素累加在一起,使得馬科斯家族成為了菲律賓最成熟、老練的政治家族之一,小馬科斯本人也極可能成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

事實上,自馬科斯家族1990年代重新執掌北伊洛哥地區以來,一直都與我國保持合作關係。不僅當地有很多我國企業的項目,進行了一些基礎設施建設,同時專門在其治下的拉瓦格市開設了中國領事館,甚至建立了直航航線。在一個三線城市開領事館是很少見的,這顯然是為了能夠加強當地的中菲政經交流,引入中國遊客、帶來中國項目。由此可見,馬科斯家族是有眼光和行動力的。


結語

展望未來六年小馬科斯的執政,有理由相信,他是務實而成熟的,他知道自己需要做的是什麼:他清楚民眾期待領袖能給予什麼,所以他會更加關注內政穩定和民生髮展;他也清楚民眾一直在期待一個怎樣的領袖,所以他可以放心地去表現出自己是強有力、甚至是鐵腕的領導人;他清楚他的目標不只是這六年,他還要讓自己家族能夠長期保持在權力遊戲的中央舞台,所以他需要向民眾證明自己的歸來絕非曇花一現。

杜特爾特開啓的“大建特建”基礎設施建設、鐵腕打擊犯罪維持社會安全,對於菲律賓民眾是有利的,也有助於小馬科斯向民眾展現自己就是他們所需要的那個“天降猛男”,所以某種程度上他會積極繼承一些杜特爾特的政策。

今年大選薩拉願意主動退讓、轉去副總統選舉,勢必意味着馬科斯家族和杜特爾特家族對於六年後、乃至十二年後的政權更迭已經有所謀劃和安排,菲律賓歷史已經開啓了一個“杜—馬合作時代”,這個時代順應了菲律賓民眾對於強人政治的呼喚,也驗證了菲律賓政壇“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從1986年民主派推翻老馬科斯威權統治而上台,再到2016年威權政治人物上台、並在2022年得以延續,這可能是用真實歷史證明了:

對於一個人口眾多、國力貧弱、社會鬆散的第三世界國家,西方傳授的民主價值觀看起來很美,但實踐後民眾會發現只是廣告吹得好,西洋人的玩意兒還是水土不服;民眾會迴歸傳統,用民主的選票呼喚出強有力的領導者,他們樂意於在家族政治的框架內接受其庇護;民眾毫不理會對方是否是獨裁者之子,他們只是期待真正的王者能夠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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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一出在南海對岸領國上演的權力遊戲,中國觀眾最關心的莫過於這位新領導者到底是“親華”還是“反華”,但這種非黑即白的二分法顯然與複雜的真相相去甚遠。

就小馬科斯和馬科斯家族的經歷和經驗,他和他們是“知華”的,並且有意願、有能力把他們的菲律賓立場和“知華”結合起來。

他懂得菲律賓積貧積弱,要解決的問題很多,但手中資源有限;他懂得中國作為東盟和菲律賓最大的貿易伙伴,擁有有助於菲律賓發展的充足資源,擁有基礎設施建設的巨大能力;

他懂得杜特爾特政府採取獨立自主的外交立場,具體收穫了哪些實際利益,甚至能做到在離任時保持歷史最高支持率;他懂得《菲美共同防禦條約》《訪問部隊協議》對於維護菲律賓安全、保持菲美關係的必要;

他懂得在華盛頓開的東盟峯會只給東盟十國撒了一億五千萬美元,人均不過一塊多人民幣;他懂得美國對他的家族,既曾堅定支持,也曾果斷拋棄,還弄出了很多官司來窮追不已、堵截上門;

他懂得“南海仲裁案”的結果既沒有實際作用,但又可以被用作某種籌碼;他懂得菲律賓在亞太地緣政治中的地位,並希望充分利用好以便為國家和人民謀取實際收益,同時籍此奠定個人政績和家族執政地位;

他懂得面對巨人需要長袖善舞,在外交舞台上充分吸納外部資源,用來解決內政問題;他懂得作為一個小國該有的分寸,不能學喜劇演員在個人表演達到極致的同時,把國家折騰成徹底悲劇。

總之,相信他會努力去成為一個務實、成熟的政治家,這不只是為了個人功成名就,還是為了推選他的民眾,也是為了他的家族和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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