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國際論壇對話】
編者按
前不久，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和中歐論壇共同舉辦線上論壇，主題為“多邊主義內涵及中美歐合作”，論壇由中國與世界研究院院長於運全和中歐論壇創始人高大偉共同主持。《光明國際論壇筆會/對話》專刊選登部分中外嘉賓的發言，以饗讀者。
“中國是多邊主義的擁護者和踐行者”
杜佔元
中國外文局局長
當前，人類正在經歷歷史上罕見的特殊時期，百年變局和世紀疫情交織疊加，全球發展的不穩定性、不確定性顯著上升。在此背景下，中美歐作為國際社會主要力量，更應該起到表率作用。
在秉持多邊主義理念方面，世界需要進一步加強對話，凝聚更多合作共識。隨着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的不斷髮展，在多邊主義框架下完善全球治理日益成為國際社會共識。但我們也看到，各國對什麼是真正的多邊主義，以及如何在全球治理中踐行多邊主義，在認識和行動上仍有很多的不同。中國倡導堅持開放包容、以國際法則為基礎、協商合作、與時俱進的多邊主義，這得到越來越多國家的認同和響應。全球有識之士應加強對多邊主義的研究和對話，堅持多邊主義核心價值和基本原則，反對封閉排他的“小圈子”和“有選擇的多邊主義”，從增進人類共同福祉出發，賦予多邊主義新的時代內涵。
在推動多邊主義行動上，大國需要進一步加強協調，開闢更多合作領域。踐行多邊主義，不能坐而論道，而要起而行之。新冠肺炎疫情導致的全球公共衞生危機乃至更大範圍的全球治理危機，使越來越多的國家認識到，本國面臨的跨國性挑戰難以單靠一國之力解決。中美歐是世界主要力量，應順勢而為，率先行動起來，着眼聯合國2030可持續發展目標，以疫情應對、經濟發展、氣候變化、生物多樣性等作為踐行多邊主義的優先領域，努力在解決全球治理問題中孕育多邊合作的新機遇。聯合國系統是在總結人類以往全球治理髮展經驗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多邊主義治理框架，幾十年來發揮了重要作用，應該繼續發揮重要作用。同時，我們也應注意提高發展中國家的代表性和話語權，建立更加完善的多邊主義治理格局。
在構建多邊主義願景時，中美歐需要進一步加強互鑑，匯聚更多合作力量。世界文化多樣性是人類社會的基本特徵，在多元文化交流交融中形成的人類共同價值和全球共同利益，是我們開展多邊主義合作的堅實基礎。“小圈子的多邊主義”仍是集團政治，“本國優先的多邊主義”還是單邊思維。在21世紀第三個十年的開始，構建面向未來的多邊主義，需要我們在尊重各國曆史文化、社會制度、發展道路等差異的基礎上，互尊互信、互學互鑑，弘揚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等全人類共同價值；需要我們展示出更多勇氣，凝聚起更多智慧，為保護更多弱小國家的利益承擔更大責任，為多邊主義正面臨的各項挑戰提出解決方案，為多邊主義更美好的明天規劃嶄新路徑。
中國是多邊主義的擁護者和踐行者。中國的多邊主義理念，主張維護聯合國權威和聯合國憲章宗旨原則，踐行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促進世界多極化、國際關係民主化，向着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不斷邁進。在實踐中，中國堅定維護聯合國制度體系，大力參與並支持聯合國在可持續發展、維和、氣候變化等方面的倡議與活動；積極搭建新型多邊合作平台，提出“一帶一路”倡議；主動承擔應對全球性挑戰的國際責任，加入“新冠疫苗實施計劃”和二十國集團緩債倡議，提出碳達峯和碳中和目標，等等，不斷以紮實有效的行動來踐行多邊主義的理念和價值。
“‘一帶一路’倡議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中歐關係”
羅馬諾·普羅迪
意大利前總理，歐盟前主席
我很榮幸參加這樣一個研討會，討論中美歐多邊主義。現在這個時刻非常艱難，我想不出來以前有什麼時刻比現在更艱難。我們面臨諸多問題，中美2020年出現了非常激烈的政治對抗。歐洲被夾在中美之間，而歐洲希望與雙方都保持良好關係。我們是北約的一員，但非常具有象徵意義的是，2020年歐洲對華貿易額和對美貿易額一樣多。這就是為什麼2020年年底中歐完成了全面投資協定談判。這應該是個好機會，但由於面臨的緊張局勢，全面投資協定難以得到歐洲議會批准。
與此同時，我並不認為眼下這種緊張局面會持續很久。出現了問題，我們要討論，來消解這段時間積聚的緊張氛圍。我們可以討論雙方已經達成的共識和議程，比如環境問題，這是一個很廣泛的領域，可以成為改善我們雙方關係的有益工具，也是眼下這段困難時間中可以取得進展的領域。
還有一個合作領域能夠迎來更美好的未來，就是“一帶一路”。歐洲加入了“一帶一路”倡議，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中歐關係，“一帶一路”是中國提出的倡議，但事實上“一帶一路”倡議可以改善中歐關係。
最後，我想説一下為什麼“一帶一路”倡議沒有成為歐洲和中國在非洲展開必要合作的平台。歐洲和中國雙方在非洲都有自己的議題，我想大膽暢想一下，為什麼雙方不能一起在埃塞俄比亞建20所醫院？或者在厄立特里亞或其他國家推動相關領域的發展？這樣我們就可以打破現在的僵局。現實地説，這是在當前比較艱難的局面中的唯一出路，只有這樣做才能改善我們的關係。
世界和平需要我們做出這樣的改變，我們必須為了世界的未來而努力。
“多邊主義應該有哪些核心要義”
孔泉
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副主任
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釐清什麼是真正的多邊主義，或者説什麼是有利於世界和平發展穩定的多邊主義，多邊主義應該有哪些核心要義。
第一，多邊主義內涵首先應包含開放、包容的精神。“和而不同”“求同存異”是中國古代哲學流傳至今的理念，我們只有堅守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超越意識形態、社會制度和文化歷史等領域的不同和分歧，通過平等協商、友好合作，才能共同維護世界和平，共同建設開放型世界經濟，共同推動人類社會發展進步。
第二，真正的多邊主義顯然應以國際法為基礎。國際法凝聚了人類追求理性與公平正義的共識和智慧，應當成為各國行事和全球治理的基本準則。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體系、以國際法為基礎的國際秩序，是和平的重要保障，應當得到堅決維護。
第三，真正的多邊主義應當也必須尊重各國的獨立自主、主權平等和不干涉他國內政，這是聯合國憲章確定的國際關係基本準則。當今世界不同地區出現的很多亂象、失序都是干涉主義帶來的惡果。
關於多邊主義框架下中國、歐洲和美國三方的合作前景，我有四點思考：
一是美國現政府強調要同前政府的撕裂和破壞性的對外政策決裂，這很好。對於始終堅持多邊主義的中國和歐盟而言，我們都表示了歡迎。但更重要的是，我們也期盼和鼓勵這種重返國際舞台的政策宣示能夠在尊重聯合國憲章等國際法和國際體系的行動中得到更多、更具體的體現。
二是中國和歐盟始終是維護多邊主義的夥伴。1975年，當我還是一個年輕的實習外交官的時候，我在布魯塞爾見證了中歐簽訂建交協定。今天，我對46年來雙方互利共贏的合作領域不斷擴大、內涵不斷深化深感欣慰。我認為，中歐關係的發展不但增進了雙方人民的福祉，也促進了世界的繁榮、發展與進步。新冠肺炎疫情重創全球，然而，2020年中歐貿易逆勢增長5.3%，中國現在已經成為歐盟最大的貿易伙伴，這充分表明了中歐相互需求與合作具有巨大的韌性、潛力和前景。在當前形勢下，我們還是要緊扣合作遠大於競爭、共識遠多於分歧的本質，增強中歐關係的獨立性與定力，防止來之不易的合作成果付諸東流。
三是我們對同美國的關係有期待，但決不會一廂情願。中方與美國新政府已有多輪的接觸和會晤，我們始終致力於同美方實現不衝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同時堅定維護自己的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如果美國希望對話合作，我們非常歡迎，同時認為應當堅持相互尊重和平等相待。
四是中國、歐盟和美國有能力也完全應該為世界的和平發展作出自己的貢獻。作為世界的主要力量，我們三方在維護世界和平、促進全球發展方面顯然負有重要的責任。在氣候變化、綠色發展、伊核協議等國際和地區熱點問題上，我們三方有着廣泛的共同利益，當然能夠合作，合作的地方有很多，合作能夠辦成的大事也很多。值得關注的是，也是我認為一個很重要的切入點，無論是中歐關係、中美關係還是歐美關係，都有其獨立存在的價值，當然也有相互關聯的影響，各方應該並行不悖地發展雙邊關係，開放合作，實現良性互動。
“超級大國將其規則強加給全球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
哈維爾·索拉納
北約前秘書長，西班牙ESADE商學院全球經濟和地緣政治研究中心主席
很高興能夠和大家、和來自中國的朋友一起出席此次會議。中國、美國和歐洲之間的關係對於維護當今世界的多極化至關重要。眼下，為應對全球多重挑戰，我們需要踐行多邊主義。很多歐洲人希望能夠重振歐盟與中國的相互信任，加強美中戰略互信，維護世界和平與合作。
我認為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推動多邊合作。
一是氣候變化。在“地球日”這一天舉行的氣候變化領導人峯會邁出了重要的第一步，今年年底還將舉行第二次氣候變化峯會，我希望中國、歐盟和美國能夠在第二次峯會上達成共識，共同推動多邊主義合作。我們都屬於地球這個大家庭，在氣候變化方面達成共識將有力推動各國信任與合作。我也希望通過今天的對話來表達對第二次氣候變化峯會的期盼。
二是技術合作。我們在科技方面有一些重要的問題亟待解決，比如芯片短缺、人工智能等，需要歐盟、中國和美國三方攜手合作，共同努力。
三是世貿組織改革。世貿組織是全球治理的主要機構之一，如果我們不能用建設性的方法推進世貿組織改革，它或將面臨體制失效。因此，中美歐三方應從現在開始共同行動，推動世貿組織進行實實在在的改革。這項改革是可實現的，我與歐盟前貿易代表帕斯卡爾·拉米都對此持樂觀態度。
四是疫苗合作。我們應制定疫苗計劃，幫助疫苗可及性差的國家度過這場災難。在這方面，世界衞生組織應該發揮更大的作用，同時美國、歐盟和中國也應共同擔當，推動疫苗工作向正確的方向邁進，讓全世界受益。
此外，要強調的是，有人提到的經濟“脱鈎”是不可能的，無論是中國和美國、中國和歐洲，還是美國和歐洲之間，“脱鈎”都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在當今世界，對於有些問題，我們必須合作應對。如果大家不斷談論“脱鈎”，將使眼下的問題更趨複雜。一旦“脱鈎”，我們面臨的挑戰將更加難以解決。所以，請大家停止談論“脱鈎”，“脱鈎”是一個錯誤的説法，而且這樣的錯誤一旦發生，會讓我們付出慘重代價。
作為一個政治人物，我並不天真，但我對恢復多邊主義、恢復世界對多邊主義的信念依然充滿希望。就像之前講到的，我們的多邊主義應當是包容性的，包容性是多邊主義的一個關鍵詞。我們必須進一步建設多極化的世界，一個超級大國將其規則或願景強加給全球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了。今天的時代已經不一樣了，我們必須適應新形勢，加強中美歐之間的戰略互信，三方攜手努力，把我們的世界帶上一條多邊主義發展的道路，治理好我們這個複雜、正面臨艱難形勢的世界。
非常感謝本次圓桌會議的主辦方，雖然採取了遠程線上會議的形式，但是距離並未阻擋我們的交流。希望多邊主義能夠迴歸到我們的世界當中，而且是我所説的“包容性的多邊主義”。
“中美歐存在合作空間，當前應多下功夫”
胡正躍
中國公共外交協會副會長
一場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給各國內政外交造成嚴重衝擊，世界格局演變受到影響。中歐關係中互利合作仍是主流，但也存在一些干擾因素，關鍵是要從戰略高度牢牢把握中歐關係發展的大方向和主基調，相互尊重，排除干擾。美歐關係也不簡單，在維持總體合作的同時，也存在這樣那樣的分歧，我認為這也是正常的。
新冷戰沒有市場。拜登政府的執政重心在於如何解決國內社會矛盾和經濟復甦。中國的發展大思路是國家現代化建設，是讓14億多人民過上更加美好的生活。中國提出“兩個一百年”奮鬥目標、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新發展格局就是明證。中國對所謂新冷戰沒有興趣，不會隨他人的節奏起舞。亞洲國家也普遍不願選邊站隊。新疆、香港事務完全是中國內政，外國無權干涉。
經濟脱鈎行不通。多邊主義符合時代發展規律，有利於優勢互補、實現共同繁榮。強化區域和次區域合作仍然是多數國家的既定選項。中歐合作基礎好、潛力大，雙方應該順勢而為，實現利益最大化。2020年，中美貿易不減反增，亞太十五國簽署RCEP，中歐完成投資協定談判，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在各方努力下繼續穩步推進。所有這些都説明，順應新形勢，做大做強多邊合作符合各方利益。
挑起意識形態之爭毫無意義。世界上還有一些人故技重演，搬出意識形態問題大做文章。這種做法既不理智，也行不通。
中美歐存在合作空間，當前應在以下幾方面多下功夫。
一要加強溝通與協調，合力戰勝新冠肺炎疫情。當前，疫苗是抵禦疫情的關鍵，疫苗應成為全球公共產品，在疫苗的分配使用方面要更多地向欠發達國家和地區傾斜。這是各方的根本利益所在，是世界上特別是第三世界國家的殷切期盼。
二要致力於儘早實現科學、合理的復工復產。世界經濟依然面臨衰退的風險。我們要堅持開放合作，促進貿易和投資便利化，推動構建開放型世界經濟，推動世界經濟早日走出危機陰影。“一帶一路”是中國的倡議，更是世界的機遇。我認為歐洲有必要對“一帶一路”倡議採取更加積極正面的態度，和中國一起，和世界其他國家一起，攜手合作。
三要推動落實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和世界其他國家共同努力完成擬定的17個可持續發展項目。
四要加強應對氣候變化的長遠、持續和廣泛的合作。在氣候變化挑戰面前，人類命運與共，中美歐都應兑現承諾，認真履行《巴黎協定》，在世界範圍內發揮引領作用。
“在一些問題上，歐洲必須和中國進行合作”
巴斯卡爾·博尼法斯
法國國際關係與戰略研究院院長
美國的外交政策正發生着重要變化，這對中國與歐盟都產生了影響。一個首要的國際戰略問題就是中美之間正在加劇的競爭。我們現在看到，美國的中國政策從特朗普時期到拜登時期有一定程度的延續，有兩個方面是不會改變的。
第一，中國要成為世界大國，而美國不願意放棄世界頭把交椅。從事實來看，2001年中國GDP相當於美國GDP的10%，到2019年中國GDP已達到美國GDP的65%，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後，我認為現在中國GDP已經相當於美國GDP的70%了。
第二，1945年以來，美國已經習慣了當世界頭號大國，由於歷史根源以及建國之初的理念，美國認為自己的價值觀具有普世性，無法接受中國崛起。所以，美國要打造一個反中聯盟，打造一個亞太版北約，比如與印度、日本等國家聯手。
拜登政府執政以來進一步修復和盟國的關係，這樣的同盟關係的重點就是針對中國。華盛頓要劃出一條鴻溝來區分所謂民主國家和所謂威權主義國家，將俄羅斯和中國作為前者的對手。儘管歐中在政治制度上有所不同，但歐中有很多共同利益，不論是共同應對氣候變化、維護國際安全方面，還是合作抗疫與疫情後經濟恢復，雙方有共同利益。歐中還可以在非洲發展方面開展合作。
歐洲必須要堅持自身利益，而非盲目追隨美國利益。歐洲追求的目標不是像美國一樣主導世界，而是國際社會的普遍繁榮和安全。在一些問題上，歐洲必須和中國進行合作，而在另一些問題上則要和美國進行合作。歐洲不能夠在美國對外政策中扮演隨從的角色。美國應做出改變，因為它不可能阻止中國的上升勢頭，歐洲應該也可以起到在中美之間架設一座橋樑的作用。
（光明日報社國際交流合作與傳播中心肖連兵協助整理發言）
《光明日報》（ 2021年10月02日 04版）
來源:光明網-《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