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3平方公里的小島上,他們寫下淡泊無悔的守島故事

一個小島是什麼?對於9歲的小軍娃李樹航來説,那是爸爸駐守的地方,是孩子心中對父愛的渴望,是孩子心靈中不能言説的思念。

小樹航的父親、四級軍士長朱文耀,常年駐守東海深處的披山島。那裏,面積不足3平方公里,常駐島民僅6人,三年前才接通長明電。這座孤懸在大海波濤中的小島,對朱文耀和戰友們來説,卻是責任,是堅守,是擔當,是海島雷達兵割捨不下的情懷。

海的那邊是什麼?是家園,是親人。而海的這邊是一羣守海島的水兵,他們用青春守衞祖國的祥和與安寧。

一直以為,海的那邊是世界;在島上守得久了才發現,海這邊的世界其實很大很大,這裏也有人生的“詩與遠方”。遙望着海的那邊,雷達兵們用堅守的姿態訴説着最深情的告白:“有我在這裏,祖國請放心!”

海的這邊是什麼

■解放軍報記者楊悦 劉亞迅特約通訊員孫陽

披山島,地圖上一個小小的點。

從地圖放眼尋找,淺藍色塊與縱橫的經緯之間,它就像圓珠筆尖無意落下的一點墨痕。

在這孤懸海外的小島上,常住居民不過6人,沒有自來水,2017年才通上市電,每週只有2班船往返……這裏,是東部戰區海軍某雷達旅披山島雷達站的駐地。

60多年過去了,伴着亙古湧流的淼淼水波,在荒蕪寂寞的歲月裏,官兵們寫下淡泊無悔的守島故事

“‘回頭澳’裏難回頭”

望海

“上披山島,可不容易哩!”對於為數不多初次造訪的來客,船老大操起船舵時,總是會感嘆上這麼一句。

跟許多初次登島的新兵一樣,劉龍虎原來不知道:暈船,竟然是這麼可怕的一種經歷。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狹小封閉的船艙,海水的腥氣夾雜着柴油味刺進鼻腔裏,攪得人胃裏一陣陣翻滾。

發動機的轟鳴、船體的震動,在湧浪的“攪拌”下無限放大,把人的腦海佔據得滿滿當當,再騰不出一絲空間去思考這具軀體以外的世界。

從未有過暈船體驗的小夥子們,大都抵不過身體的抗議,勉強掙扎着忍耐一番後,一個個趴在船頭吐了起來……

對於大部分初次邂逅小島的官兵來説,披山島贈予他們的第一件見面禮,似乎就不太“友好”。

終於,歷經一個多小時的顛簸,新兵們頭昏腦漲地踏上了披山島的土地。距離登岸點不遠處,三四個漁民正有條不紊地收拾着漁網——這,便是披山島上過半數的居民了。

成長在繁華都市的年輕人,大都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景象:漫無邊際的海面,將荒涼的小島圍裹在水波中央,天地間安靜得彷彿只能聽見波濤聲,卻又喧囂得好像滿耳都是波濤聲。

碼頭不遠處的“回頭澳”便因此得名。據説,每一個剛上島的官兵,看到披山島上荒涼的景象,都會生出“退避”“回頭”的念想。

以大學生士兵的身份入伍之前,劉龍虎早就考取了“教師資格證”,本可以在家鄉找到一份體面安穩的教師工作,但他放不下心中暗藏許久的軍旅情愫,選擇了這條旁人眼中“別樣”的人生道路。

穿上藍色的海軍軍裝,劉龍虎也曾幻想在艦艇部隊劈波斬浪。而被分到雷達站來守島,對於每一個嚮往征服茫茫大海的水兵來説,都難免有些遺憾。

“上軍艦也是海軍,守海島也是海軍。”劉龍虎灼灼的目光透出一股軍人特有的英武之氣,他顯然早就從思想上過了“這一關”。“來到這最苦的地方當兵,戰位同樣光榮。”他説。

“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對於雷達站官兵來説,他們的人生亦是如此。大部分官兵在踏上“回頭澳”的時候,看着眼前枯燥冷清的景象,差不多都能預見到未來這一段軍旅生涯的艱辛。但披山島上來了一茬又一茬的官兵,卻從沒有人“回頭”。

退伍離開披山島那天,雷達站的老兵彭麗平,久久地注視着眼前這荒蕪僻靜的島。載着老兵們的輪渡拉響汽笛,按照傳統在碼頭緩緩轉了三圈,老兵們在船尾一字站開,向着心中的“家”敬最後一個軍禮。

那天,彭麗平舉起的手久久不願放下,眼眶漫起陣陣水霧,熟悉的風景在視野中漸漸模糊了。

“‘回頭澳’裏難回頭。”臨別之際,彭麗平突然悟到了“回頭澳”這個名字裏的另一種意味。他知道,也許重逢之日難預料,但海的這邊這座小島,他一定會放在心裏。

“我是‘老虎連’的傳人”

披山島雷達站的前身部隊曾在解放臨汾戰役中表現突出,戰功卓著,連隊獲得時任第十八兵團司令員的徐向前元帥嘉勉,並被授予“攻如猛虎,守如泰山”獎旗。

堅強與勇毅的連魂傳承至今,在新時代“老虎連”官兵眼中,島上的艱苦環境更多地成為了一種歷練。

披山島天海相接、景色寥廓,這裏最受官兵“歡迎”的天氣,卻不是晴空萬里,而是陰雨連綿。

由於遠離大陸,無法接通自來水,連隊官兵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用水全部來自降雨和地表滲水。整個營區,除了連隊蓄水窖,只有山腳下一個被遺棄的水井,以及屋檐下若干個儲存雨水的巨大塑料桶。

早晚洗漱,官兵們都要排隊到水窖前領水。值班員拿着軍用牙缸精確地“度量”着——一缸、兩缸、三缸,通常情況下,這便是一次洗漱的全部用水量。

“在島上,洗澡可是一件奢侈事。”司務長張萬寶感慨道。説着,他饒有興致地為記者講解官兵總結出來的門道:將毛巾沾水洗,官兵們管這叫“乾洗”;降雨充足時,連隊澡堂正常開放,每個人都會高興得跟過年一樣;如果一段時間沒有降雨,就連“乾洗”也洗不了了,僅有的水源只能保障飲用……

“實在沒辦法了,大家會去島上一個廢水井邊洗‘露天浴’。”張萬寶笑着爆料,那井水何止是涼啊,甚至可以稱之為冰。2018年4月,剛被調整到披山島任職的張萬寶,第一次跟隨大家嘗試了“露天浴”。

“嘩啦”一盆井水從上身澆下去,寒意刺進骨頭,張萬寶“嗷”地一嗓子喊了出來。當天回到連隊,他就發起了高燒。

披山島的艱苦不止於此。島上氣候潮濕多鹽,加之雷達兵長年累月久坐,他們中很多人都患有風濕性關節炎和腰椎間盤突出。連隊軍醫範冬徵説,他從機關領回來的膏藥,沒幾天就被大夥用光了……

艱苦的環境,錘鍊着官兵的意志,他們慢慢將這裏的苦化作了生活的樂趣,將堅強的信念,鐫刻進歲月的年輪。

雷達站成立一支“海天樂隊”,每當海風吹拂,水兵的歌謠如此動聽

前任站長蔣其盼,在高山海島戰位上守了7年。

2018年,蔣其盼帶領戰友參加海軍專業比武。賽前2個月,他白天組訓施教、正常值班,晚上加班加點開展“魔鬼訓練”,熬到嘴角上火出血,舌尖起泡,嗓子更是一度沙啞到失聲……這一切官兵們看在眼裏,家人通過電話聽在耳裏,心疼又心焦。

老站長走後,新任站長伊建明上島了。為儘快適應新崗位,伊建明把休假時間一推再推,和愛人的團聚一次又一次被延期。他的心中有自責,更有不斷湧動的豪氣:“我是‘老虎連’的傳人,必須盡到一名軍人的職責”。

2019年底,伊建明成功帶領團隊在旅裏的比武中拿了第一,終於可以安心地帶着妻兒去旅遊。

時過境遷,披山島上的常住島民紛紛離島到大陸生活,島上堅守的身影卻依然如故。

夜幕之下,從值班室的窗户向外望去,披山島的一面是星星點點的貨輪燈光,另一面則是無邊無垠的漆黑夜色。海島雷達兵知道,夜色那頭,便是他們分秒不斷的堅守。

“腳下的戰位就是國土”

日復一日,海島雷達兵在山路上巡邏,他們用雙腳走出一條條“兵路”

今年是杜從志堅守披山島上的第19個年頭,作為一名歷經風雨的“老海島”,只有談起父親時,他的情緒才會瞬間低落下來。

2016年農曆臘月的一天早上,杜從志接到家裏電話,被告知父親突發心臟病,老人在被緊急送入醫院時,一直喃喃唸叨着他的名字。杜從志心中焦急,立馬請了假,希望可以趕中午12點的船出島。

正當杜從志拿着假條和收拾好的行囊,即將趕往碼頭時,他突然接到緊急電話。

作為島上技術最好的兵,杜從志心裏清楚,如果不是很棘手的問題,站裏肯定不會在這時給他打電話。

看着手錶上一息不停奔向“12”的指針,杜從志滿心焦灼、躊躇兩難:一邊,是自己守了十幾年的“老夥計”;一邊是養育了自己幾十年的老父親——不回去,可能會因為雷達故障導致重大戰備差錯;回去,就有可能趕不上今天的船,父親恐怕就……

下山路上,杜從志撓着腦袋轉着圈,用腳使勁踹着路邊的石頭。最後,他牙一咬、心一橫,轉身奔向戰位。畢竟,他是一個兵。

故障修好了,雷達恢復正常,船也不出所料地開走了。儘管部隊又安排杜從志以最快速度離島回家,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父親帶着對兒子最後的掛念離開人世。但杜從志説,自己從未後悔。

“海的這邊是責任,腳下的戰位就是國土”。杜從志知道,就算時光倒流,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2018年國慶前夕,四級軍士長石文恆收到妻兒即將來隊探訪的消息,高興極了。

掃地、拖地、擦窗户、洗被套……他還託戰友從島外帶回一大袋零食水果和玩具。石文恆將零食玩具擺滿了牀,興沖沖地拍照發給妻子:“一切準備就緒!”

日子是掰着手指頭過的。妻子帶着8個月大的寶寶從山東老家坐飛機、乘高鐵、趕大巴,終於來到距披山島最近的縣城,就等着明天石文恆來接她們上島了。

夜裏,石文恆收到妻子的微信:“外面好像下雨了。”“放心吧,一覺睡醒天就晴了。”他回道。

然而,後半夜的風越刮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清晨,值班員通知全站人員進入一級防颱!

一級防颱,意味着所有的船都停運了。海風呼嘯,如刀一般割着石文恆的心。另一頭,妻子抱着寶寶焦急地在候船廳等船。短短十幾公里的航線,成為石文恆一家人無法逾越的鴻溝。

海的那邊,8個月大的寶寶因水土不服發燒了,妻子一個人帶着孩子跑醫院,石文恆卻只能像熱鍋上的螞蟻乾着急。每天早上,他睜眼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抬頭觀望窗外的天氣,可直到國慶假期結束,風浪也沒有停歇的跡象。

“寶寶已經退燒了,不要擔心我們。”看着妻子的微信和空蕩蕩的家屬房,石文恆終於壓抑不住心中的委屈,熱淚盈眶。

“她們孃兒倆來不了也好,免得和我們一起吃醬油泡飯,遭罪!”颱風持續很久,補給一直送不到島上,炊事班食物開始按人頭限量供應。給養庫裏的菜吃完了,石文恆就和戰友一起去挖菜地裏的菜,菜地挖空了就用“老乾媽”和醬油拌飯……

去年國慶節假期,石文恆休假回家,終於如願以償地與妻兒團聚。這一次,連裏領導讓他“中秋、國慶連着過”,好好陪陪家裏人。

這座在地圖上毫不起眼的小島,還藏着許許多多這樣兩難的故事。隔海相望的祖國大陸,人們並不知道這裏發生過什麼,這裏的兵在做些什麼。每到夜幕時分,披山島總是一片寂靜地融於夜色之中,那些故事也跟着潛藏進了沉凝的海天之間。

時光輪轉,一代代雷達站的官兵們如同一個個沉默而精準的齒輪堅守在自己的戰位上。對他們而言,穿上這身軍裝,軍人的身份就要放在“兒子”“丈夫”和“父親”的前面,“國”就要放在“家”的前面。這是身為軍人必然的選擇。

而海的那邊,他們默默守護的國土上,也有他們的親人;那片萬家燈火裏,也有他們家中的一盞。

夕陽下的幸福剪影,這是小島上最温馨幸福的時刻。

圖片:龔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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