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新聞記者 張揚
近來,美國最高法院推翻了多年前的“羅伊訴韋德案”,將其國內墮胎和反墮胎的爭論推向了新的高潮,這也是美國墮胎權歷史上又一重要轉折點。一時間,支持墮胎的人們高呼“羅伊”的名字,紛紛走上街頭表示抗議。那麼,羅伊到底在哪呢?
其實,作為關鍵一案中的關鍵人物,羅伊已於2017年去世了。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早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羅伊就已經背離了自己曾經的信仰,加入了反墮胎的陣營。
立場分裂的羅伊
羅伊為什麼會改變初心,在她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普通女子的命運又怎樣和美國兩大黨派的明爭暗鬥扯上關係呢?
家庭不幸,曾遭性侵,年幼懷子
羅伊其實不叫羅伊,她叫諾瑪·麥考威(Norma McCorvey)。
之所以叫羅伊,只是當初打官司時為了保護被告而使用的化名,有點類似於我國經常使用的張三。
諾瑪・麥考威於1947年出生在美國路易斯安那州,不久後全家就搬遷到了得克薩斯州。她的原生家庭並不幸福,在她回憶裏,母親酗酒、有暴力傾向,經常和父親爭吵或打架,最終父親在她13歲時離開了這個家。
從小不受父母寵愛的諾瑪也是個問題兒童,很早就輟學了,十多歲時還因為品行不端被送到了感化學校。
從感化學校畢業後,諾瑪被交由母親的表兄弟照顧。可沒想到,這名親戚曾連續3周、每天晚上對她進行了性侵。
紀錄片《化名簡·羅伊》
16歲時,她被嫁給了一位鍊鋼工人,並很快懷孕。可丈夫卻質疑她不忠,並揮拳相向。於是,她向法院起訴丈夫家暴後離婚,並在1965年生下了第一個女兒梅麗莎。不久後,梅麗莎被交給諾瑪的母親撫養。
1967年,諾瑪在未婚的情況下懷上第二胎。可基本沒經濟來源的她,在生下孩子後無力撫養,很快將孩子送給他人領養。
1969年,生活狀況並未好轉的她第3度懷孕,考慮到經濟和身體狀況,這次她決定不生了——她需要墮胎。
“羅伊”的誕生
不過當時的得州法律規定,除非母親有生命危險或是因性侵而懷孕,否則墮胎是違法的。諾瑪顯然不在此列,而她也無力支付前往可自由墮胎州的相關費用。
走投無路的諾瑪經過友人介紹,認識了“羅伊訴韋德”案中另外兩位關鍵人物——年輕的女律師琳達·考菲(Linda Coffee)與莎拉·威丁頓(Sarah Weddington)。
其中一位女律師莎拉·威丁頓
其時,關於女性權利的討論剛開始興起。女權組織開始走上街頭,呼籲性別平等,為女性爭取各種權利,其中就包括墮胎權。
此時的諾瑪已懷孕兩個半月,她孤身一人且身無分文,急需他人的幫助;而兩位年輕的女律師則期望藉由推動得州墮胎合法化,來一戰成名。
一方想馬上流掉孩子,一方想揚名立萬,於是1970年初,諾瑪・麥考威消失了,“簡·羅伊”誕生了。
改變了美國,卻沒有改變自己的命運
兩位年輕的女律師,做事一點也不拖沓。在和諾瑪達成協議後,她們便狀告得州的檢察官亨利·韋德,指控得州禁止墮胎的法律侵犯了化名為“簡·羅伊”的女性權利。
隨後,此案一路上訴至美國最高法院。在歷時三年,經過兩次大辯論後,1973年1月22日,最高法院以7比2的多數裁定,肯定了婦女墮胎的權利。當時的判決書上寫明,婦女“可在懷孕3個月內自主決定是否墮胎,且政府不得干預”。
這就是著名的“羅伊訴韋德案”,它影響了今後50年美國女性的墮胎權,也是美國司法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羅伊案獲得了勝利
然而,早在1970年,諾瑪的第三個孩子出生了。無力撫養的她,再次將孩子送給他人領養。
據諾瑪回憶,當時兩位律師告訴她案子已經打到了最高法,最終判決還需要多加等待。她當時已懷孕6個月了,雖然心裏很絕望,可仍然對墮胎抱有一絲幻想。
所以她問考菲:“那我大概還要等多久,來得及嗎?”
“這重要嗎?”誰知考菲竟然反問,“終止妊娠肯定是要在懷孕的前24周,你這種情況肯定已經太晚了。”
化名“羅伊”的諾瑪,其實從未想過什麼改變美國之類的事情,她僅僅只是想要將孩子流掉,讓自己的生活能更好一點。可最終,她改變了美國司法,改變了整個美國女性的權利,卻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就像一個傀儡和一個旁觀者一樣。
閃亮登場到備受冷落
羅伊案過後,人們記住了案件帶來的改變,卻無人關注真實的羅伊的生活。世界向前行進,諾瑪也被人遺忘。她還是住在得州小鎮上,打零工,過着清貧的生活。
不過到了1980年代,美國的保守派共和黨上台,反墮胎運動開始如火如荼地進行,而支持墮胎的民主黨也不甘示弱地抗議,雙方就墮胎權問題的矛盾日益激化。而民主黨在這時終於想起了“羅伊”這個關鍵人物。
1989年,42歲的諾瑪和女權律師格洛麗亞·奧雷德共同舉着“保持墮胎合法”的標語,成為了“墮胎權代言人”,從此高調回歸公眾視線。
羅伊成支持墮胎陣營代言人
“羅伊”再次復活了,在支持墮胎組織的包裝下,開始活躍於各個公開場合。她講述自己不幸的遭遇,呼籲大家保衞自己的權利,儼然一副女權鬥士的模樣。為此,她甚至還受到了來自反墮胎人士的死亡威脅。
可好景不長。諾瑪在她的自傳《愛的勝利》中描述:“我覺得她們(支持墮胎的組織)離我越來越遠。”由於諾瑪從小輟學,本身的能力並不強。而民主黨更傾向於精英,他們更喜歡把女明星、女學者推上前台,利用她們的影響力和出色的演講能力來吸引支持者。
“羅伊”因此心灰意冷,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轉投反墮胎陣營
就在被民主黨冷落之際,共和黨趁虛而入。
1995年8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諾瑪完全推翻了過去的信仰,加入了反墮胎的陣營。
在得州一家後院的泳池裏,申克牧師為她主持儀式,在全美的媒體關注下,諾瑪成為“重生的基督徒”。面對鏡頭,她説:“我尋求的只是救贖。”
從此,她和共和黨支持的激進反墮胎組織“拯救行動”一起活動,致力於宣揚“墮胎就是犯罪”等理念,並宣稱當初自己“因為年少無知才會支持墮胎”。
羅伊開始支持反墮胎
在共和黨的安排下,她還得以到參議院小組委員會作證,希望能夠用餘生“推翻以我為名的法案”。
對於諾瑪的轉變,曾和她相識多年的女權人士夏洛特·塔夫特,在一篇2013年刊登於《名利場》的文章中説,她很遺憾支持墮胎陣營對諾瑪的冷落,沒有讓她感到自己更被需要。
而後期和諾瑪長期合作的反墮胎人士申克牧師表示:“她沒有什麼防備,還有心理需求,我們看到了她可以為我們所用的弱點。”
“拯救行動”滿足了諾瑪的需求並將她收入麾下,為反墮胎陣營收穫了一個“具有非凡意義的戰利品”。
臨終懺悔:我是一個好演員
2016年,諾瑪去世前幾個月,參加了美國FX電視台紀錄片《化名簡·羅伊》的拍攝。
在紀錄片中,她説這是她的臨終懺悔。在鏡頭前,她坦言之所以倒戈至反墮胎一方,是因為得到了“保守派的資金支持”。在她作為反墮胎活動人士的那些年,拿到了至少45萬美元“慈善資金”。
“這是我的臨終懺悔”
面對紀錄片的鏡頭,諾瑪説:“我們之間就是互相利用,一切都是生意。我拿了他們的錢,他們就讓我在鏡頭前面説他們想讓我説的話、想讓我做的事。我只能説,作為一個演員,那時的我還是不錯的。”
2017年初,諾瑪的生命進入最後一刻。她一生有過三個孩子,都是女兒,可最後只有大女兒梅麗莎陪伴在她身邊。
而“羅伊案”中出生的女兒從未與諾瑪相見,還曾公開表示,對於生母遺棄她、利用她當作“宣傳工具”極度不滿,並表示“永不原諒”。
2017年2月18日,美國得州休斯敦西郊一座療養院裏,69歲的諾瑪·麥考威由於心臟衰竭去世。美國媒體報道了這一消息,可是人們對這個名字卻毫無印象,直到出現“羅伊”這個標籤後,人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她。
“羅伊”影響了整個美國,可諾瑪是誰,並不重要。
(圖片來自美聯社、NBC新聞、時代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