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甘孜特警24勇士逆行震中背後:六天五夜生死大營救

由 申屠仲舒 發佈於 綜合

四川甘孜州瀘定縣發生6.8級地震,山石掉落在四川省甘孜州瀘定縣冷磧鎮附近的道路上(9月5日攝)。 新華社 圖

“你看,山還在那裏。”徐凱手指的方向,“蜀山之王”貢嘎山從雲霧中露出了主峯。地震沒有撼動它的巍峨,但山的腳下很多事都變了。

這些天來,徐凱有時會因腰痛半夜醒來。總有那麼幾秒,他會不知身在何處。9月5日瀘定地震發生後,那場六天五夜的生死大營救,刻骨銘心的一幕幕,仍時常在這位特警腦海中浮現。

地震來的時候,地面會像水面一樣掀起波浪,地底下傳來的持久轟隆聲聽上去就像尚未劃破天際的悶雷。

地震波尚未過去,駐紮在貢嘎山下康定老榆林村的甘孜州公安局特警支隊已經接到州公安局的救援命令,應急預案同時啓動。

從組織指揮到整裝出發,這一切,甘孜特警支隊已經演練了許多次。

震後5分鐘,第一批110名特警在戰訓勤務科科長徐凱的帶領下奔向震中瀘定縣磨西鎮。

隊伍中最小的擁忠和扎西降初只有23歲。33歲的徐凱是最年長的“阿哥”。

“凱哥,注意安全,不要逞能。”來不及和家人通話,新婚妻子的信息先到了。“把你身邊的兄弟們照顧好。”妻子隨後又補了一條。

從康定前往磨西,最快的是走榆磨路。這本是一條壯美的景觀大道,沿途可見綿延的雪山和碧綠的高山草甸。但這天一路煙塵滾滾,到處都是山體垮塌,落石和斷木不斷砸下。70公里的路,汽車開了一個多小時。

到達之後,支隊又有兩個梯次增援的隊伍到達。271名甘孜特警成為震後第一支抵達震中的成建制救援力量。

磨西鎮,這個貢嘎山下的美麗小鎮以海螺溝冰川和温泉聞名,是許多人的詩和遠方,可眼前的一切像災難片中的場景。

空氣裏瀰漫着塵土。徐凱領受的第一個任務是到貢嘎廣場附近的中科院成都山地所貢嘎山高山生態系統觀測試驗站救援。

正在奮力刨挖廢墟,指揮部傳來新命令——磨西鎮青崗坪、蔡陽村、共和村道路、通訊全部中斷,村莊人口稠密,情況萬分危急,必須即刻派出精鋭力量探明情況、報告災情!

“戰訓勤務科、尖刀大隊隨我徒步進山!”下午3時,徐凱一聲號令,60名特警向青崗坪村進發。

昔日的公路支離破碎,沿途都是塌方,徐凱在前探路,最終選擇從一處呈70度、落差約200米的塌方體上“速降”到磨西河岸。

河對岸已經站着幾名羣眾,朝隊員們焦急地揮手。但水深浪急,無法直接涉水過去。

沿河搜尋,他們很快找到兩根橫跨河面的鋼索。這本是温泉酒店用來掛輸水軟管的,此刻成了“便橋”。

腳踩,手抓,沒有任何保護措施,隊員依次走上鋼索。鋼索上的機油讓腳下不停打滑,走到河面中央更是晃動不停。這段30米的鋼索,徐凱走了4分多鐘。

太慢!更不可能揹着傷員這樣過河!

焦慮之際,另一組隊員沿河搜尋發現一塊離河對岸較近的巨石,率先過河的戰友打錨點接應,很快在兩邊架起一座“飛索橋”,曾經當過高山向導的王萬鋭第一個衝上去,四肢倒掛,背對激流,飛快移向對岸。緊接着,隊員沙馬澤呷躍上飛索。鋼索和飛索兩路同時過河,隊伍很快全部來到對岸。

河岸邊有幾棵倒下的樹,就地取材,簡易浮橋很快搭起來。隨着武警、消防戰士們的抵達,更多便橋架起來。它們成為運送物資、轉運傷員、疏散羣眾的“生命線”。

下午4時,徐凱帶領隊伍進到青崗坪村。處理完險重災情後,他留下10人負責繼續救援並向指揮部彙報災情,又派了10人前往蔡陽村搜救。剩下的隊員繼續和他翻山越嶺,朝共和村二組進發。

抵達二組已是傍晚,一位被馬蜂蜇得傷勢很重的老人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為他簡單處理傷口之後,徐凱從老人家震塌的房子裏搬出了牀墊和棉被,聯繫指揮部派醫療組接應。

此後隊伍一分為二,一隊原地搜救,另一隊前往共和一組,並約定好到共和三組會合。

剛一進村羣眾就圍攏上來:“到處都在滾石頭,你們怎麼進來的?”“我們能安全進來,就一定能把大家安全帶出去!”徐凱一遍遍安慰大家。

直至6日凌晨1點,甘孜特警和消防、武警官兵一起,將數百名被困村民轉移到安全地帶。

一邊挺進,一邊瞭解災情,人員被困情況越發清晰——大山更深處的海螺溝景區三個營地還有大量建築工人、景區工作人員和遊客滯留。

“繼續進山!克服一切困難,全力保障羣眾生命安全!”接到突擊隊彙報,支隊長俄吉志美命令徐凱帶領隊伍繼續前行。

共和三組之後,道路愈發艱難。雖然老鄉一再勸阻,徐凱還是決定帶8人去探路。

一段路基完全塌陷的地方,泥石流來了。

“阿哥,我腿抽筋了。”趙浩鑫陷在淤泥中,泥漿已經沒過膝蓋。

頭頂上山石搖搖欲墜,徐凱踏回淤泥將他一把架起。突然,兩人一齊下陷,流動的泥漿裹挾着二人,懸崖越來越近……

“這下完了。”徐凱此生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懼。

“就算要死也要搏一把!”他咬緊牙關,架着趙浩鑫又奮力邁了一步,收緊身體核心力量,奮力再邁一步……站回踏實的地面,這位以3分14秒成績一直保持着四川省特巡警大比武綜合體能科目紀錄的老特警也開始抽筋。

正在壓腿處理抽筋的工夫,落石又來了。拉起戰友,又是一陣狂奔……

這之後是蜂子巖長達3公里的塌方路段,徐凱讓帶路的村民掉頭回村。他們攀着塌方體繼續向前。天已經完全黑了,手電和頭燈只能照亮一小塊地方。“豎起耳朵!跟着我的腳印走!看準就趕緊過!”

路況越來越危險,深夜23點,他們決定在海螺溝一號營地附近休息,等天亮能看清路況再行動。

那夜,他們感受到至少20次餘震。雖然筋疲力盡,還得保持“強制開機”。徐凱要求隊員不能脱下頭盔和鞋。蓋着一張路上撿來的塑料地膜,8人並排躺下。沒有人睡着,他們聽了一夜山谷中落石的聲音。

6日清晨5點20分,又是一陣餘震。8人齊刷刷從地上彈起來,此時頭一晚留在共和三組的隊員也冒險上來了。徐凱從揹包裏拿出一面國旗,讓大家在上面一一簽名,共24人,一起向海螺溝一號營地開拔。

“沒有人知道前面是生是死。”徐凱對大家説。

但沒有一個隊員提出異議。“穿的這身衣服會教你勇敢。”

在一號營地,他們找到兩位老人和4位景區工作人員。

一位老人頭部被落石砸傷,傷口已經化膿,雙腿因為骨折無法動彈。他沒有呻吟,只是靜靜地躺在地上。另一位老人有心臟病,拄着枴杖,坐在地上一言不發。就在將他們往空曠地帶轉移時,受傷老人喃喃地請求:“你們要是看見我的狗兒,幫我喂一下吧……”

那一刻,徐凱無比心酸。簡單處理完老人的傷口,他向指揮部請求直升機轉運,同時也得到揪心的消息——當天夜裏海螺溝景區會有降雨。

“你們務必保證自己安全!要冷靜判斷、擇機行事!”衞星電話那一頭,支隊長聲音嘶啞,萬分焦慮。

是上還是下?徐凱面臨艱難抉擇:前面的路已經幾乎沒有路基,下雨會加重塌方,即便能上去,也大概率走不回去。但是二號、三號營地依然情況不明,支隊派我們進來就是要摸清情況、帶出羣眾,不能就這樣回去!

他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前面的路更加危險,但是山上還有人,我們肯定還得繼續上,稍後有直升機接上傷員,你們可以先撤離一部分,願意跟我繼續走的舉手。”

齊刷刷,24雙手全部舉起來。

徐凱眼角有點濕。

與過去執行的所有任務不同,這場救援的可控因素太少。對於今年剛獲得全國優秀人民警察稱號的徐凱來説,這是從警以來最大的挑戰。他面前的這羣小夥子平均年齡只有26歲,人生才剛剛開始。他不敢想最壞的結果。

在一號營地待了兩個小時,等接傷員的直升機。再三確認飛機當天會來後,他們燃起一堆煙,又用石頭壓着沙發巾,在空地上擺出一個“H”為直升機做指引。擔心後續還會塌方,他們卸掉了立在一號營地前的鋼製廣告牌,斜搭在公路堡坎邊,留出一個緊急避險空間。

吃了幾口燒洋芋,隊伍繼續出發。徐凱又讓大家裝上幾塊生洋芋。

終於,山谷中傳來直升機的聲音,他們遠遠望見,飛機懸停在身後一號營地的上方。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

繼續向前是三處巨大的塌方體。餘震不斷,山石激起滾滾煙塵,幾步開外的戰友都看不清。“把國旗打出來!每過一個危險路段我點一次名!”徐凱把先前簽名的國旗綁在一根樹枝上,讓安全員用旗語提醒。

“各小組務必縮小鋪開面,注意觀察落石、腳下路況和臨時躲避點!一定要看紅旗的指示,每個人都必須給我安全過去!”

回想那日,曹立鵬眼前全是國旗的影子,耳邊盡是吹哨聲和徐凱的嘶吼。

“周圍什麼都看不見,抬頭只有國旗。它在的地方就是方向,它舉起來的時候就是衝鋒。”

那天,一塊巨石從山上滾下,看到旗語提醒,8個人迅速躲到另一塊巨石背後,落地瞬間,巨石碎成無數小塊,砸到隊員們的頭上、肘上、腿上、背上……幸而都是小傷。

剛抵達二號營地,就聽到一陣歡呼。“特警來救大家了!感謝黨和政府!”人羣中有曹立鵬的父親。兩人相顧無言,抱在一起默默流淚。

“爸爸,來的路上嬢嬢跟我説媽媽沒事。”“好的好的,爸爸也沒事,你去忙你的事。”

二號營地被困的是100多名工人和景區工作人員。沒有人員受傷,但人們情緒激動,擔心山下家人的安危,想冒險走下去。

徐凱把隊員分成了幾個小組,分頭介紹幾個村莊的情形,安撫大家。

有人用紙杯盛來一杯稀飯,徐凱仰頭一喝,狠嗆一口。

“那是這輩子喝過最香的稀飯。”徐凱説。傳着僅有的幾個紙杯,隊員每人喝了五六杯。“其中有個人喝到的那杯裏有塊肉,簡直是中了大獎。”

巡查完二號營地,徐凱判斷避險位置相對安全,隊伍繼續向三號營地出發。

6日14點多,在歷經23個小時的艱難跋涉後,24人隊伍終於抵達三號營地。

自此,震後滿目瘡痍的大山,被他們用腳探出了一條長達70公里的生命通道。他們身後,一支武警救援隊伍也到了。

“救援來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沉悶的營地響起一片經久不息的掌聲。

被困的有100多人,包括遊客、景區工作人員和科研人員,其中還有一名德國留學生。

終於有了海螺溝景區人員被困的詳細情況,指揮部立即制定救援方案。

山上,特警們還有更多事要做。

地震後,景區工作人員成立了一個臨時黨支部,一直忙於維持秩序、保障被困人員基本生活需要,但局面並不樂觀——有人高原反應,有人情緒焦慮……

遊客中有人執意要徒步下山。徐凱掏出手機,給他們看來時拍攝的視頻。“這只是還相對安全的路段。”徐凱説。

安頓着七嘴八舌的人們,指揮部傳來消息——將盡快派出直升機,但當天的氣候條件無法再起飛。

三號營地的背後是一面巨大的懸崖,此時已裂開一道縫隙。雖然離營地還有一段距離,但徐凱判斷,一旦垮塌定會殃及營地。

三號營地曾經發生過泥石流,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事情。

巡查一番之後,他們確定了兩條避險路線。雖然已經筋疲力盡,徐凱還是狠心讓隊員們搞了兩次演練。

這是多年來的實戰經驗——任何時候都不能打無準備之仗。

6日晚,他們把被困人員安頓在大巴中,告訴司機一旦有響動就趕緊朝能開的地方躲避。

有人不理解,認為這太小題大做。但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了徐凱的判斷——那天夜裏,真的有一塊巨石砸到三號營地的空地上。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他們用彩條布搭了個雨棚,身上的衣服和鞋已經幹了又濕好多次。海拔3000米的營地,寒風裹着冰雨,氣温降到四五度。他們升起一堆火烤衣服,不知不覺中,有人的鞋被烤糊。

7日天剛矇矇亮,二號營地的包工頭前來求助:很多工人繃不住了,執意要走出去。徐凱趕緊帶着4個隊員過去分頭勸阻。剛安撫好這邊,對講機又傳來呼叫:三號營地又有人執意要徒步下山。徐凱又去勸阻……

焦頭爛額之時,指揮部傳來消息,直升機將在當天上午前來轉運被困人員。

要轉移的人員有200多名,只能分批走。傷員、老人、婦女優先,之後再是青壯年,救援人員留到最後——這是他們與武警、景區工作人員達成的共識。他又讓隊員仔細巡查了一遍,確保沒有遺漏人員。

海螺溝景區樹林茂密,他們把停機點選在離三號營地不遠的幹海子附近。為了引航,用油漆畫了一個大大的“H”,還插上了國旗,生了火放煙……

下午1時左右,伴隨巨大轟鳴,直升機出現在視野中。

終於等到你!

“閉上眼睛,跟着我們走!”螺旋槳掀起狂風,隊員將人們一個個護送至機艙口,陸航團戰士將他們接上飛機。

送走第八架次飛機後,徐凱給妻子用衞星電話報了個平安。通話只有30秒,很快又響起直升機的聲音,只好掛斷。

到了第十三架次,徐凱讓趙浩鑫先走。“你先回去給指揮部報告詳細情況,我們隨後就到!”

他們將216人安全送上飛機,但沒有等到來接自己的第十四架次。

指揮部傳來消息:因為降雨,飛機當天不具備起飛條件。

此時的三號營地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24名甘孜特警、4名武警和6名景區工作人員。

得到最新情況,特警們並沒有太多失落。

安全送走了216名被困人員,意味着任務圓滿完成,終於可以喘口氣。

“頂多再留一夜,明天可以下山。”徐凱暗自思忖。他開始組織分配補給、收集柴火、重新搭建避雨設施。

隊員們排出了值班表,保證全天24小時都有7個哨兵輪崗,負責監測落石和泥石流。衞星電話與指揮部保持着每小時一次的聯繫……

大家開始覆盤這一路的點點滴滴。他們談論着這一路的驚險,相互模仿着滑稽的動作,説到有趣的地方笑成一團。

沒有人談論家人。

沒有人敢開啓這個話題。

8日,天氣持續惡化,飛機依然無法降落。

到了中午,衞星電話無法再接通。

“我們已經成功把大家都送出去了。我們是救援隊不是被救的,大家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不準懈怠!”徐凱鼓勵大家。

他們按入警先後順序輪流站崗。每個人輪到自己時都想多值一兩個小時,讓其他人多睡一會兒。

“請18年入警的戰友放心!”“請19年入警的戰友放心!”海螺溝冰川下,迴盪着他們的聲音。

9日晨,徐凱又一次拿起衞星電話,這一次終於接通。

電話那頭,支隊長的聲音在發顫。這一頭,徐凱也激動萬分。“快!快!給我找根煙。”他朝着隊員喊,忘了煙早已抽完。

有人找來一個煙屁股,他看都沒看,直接咂了一口。“再來一根!”又是一個煙屁股……

“報告支隊長,甘孜特警24名隊員一個不少,全部平安!我們隨時待命!”

“等你們凱旋!”

雨還在下,原定當天中午接他們的飛機沒有來。

望着遠方的雲霧,天空有些要放晴的樣子,他鼓勵大家耐心等待。

沉悶的氣氛很快被一幕趣事打破:幾個隊員嘴唇黢黑,一問才知原來這幾天沒辦法刷牙,嘴裏難受得慌,於是發明了“牙粉”——把燒過的木炭搓成粉末,在牙上反覆摩擦,還真有點效果!

大批人員撤離後,山上的猴子膽子也越來越大,這天大模大樣地走到營地翻吃的。

“你們説,等我們回去,是不是就跟它們一樣了?”一個隊員指着猴子問。

“是成這樣嗎?”平日嚴肅慣了的徐凱故意咧開嘴問道,大家一陣鬨笑……

10日清晨,天空終於放晴。得知直升機馬上起飛的消息,大家把營地裏撿來的半個爛南瓜煮了一鍋粥,吃了頓“大餐”。

徐凱變戲法似的從兜裏掏出兩根煙,分給十來個兄弟,大家輪流咂了一口。

“阿哥就是阿哥,啥事都有備用方案!”

“這下真的沒有了,下去給你買。”

9點38分,直升機緩緩降落,24名特警手挽着手站成了一道人牆,直升機背後,貢嘎山露出了雪峯。

透過舷窗,他們終於把來時的路看清。

那一處處巨型的塌方體,那些依然落石的山體,那些隱沒在密林深處看不見的腳印,見證着過去的六天五夜,他們歷經高寒、缺氧,走過密林、高山。

這一路走來,他們為羣眾搭建起7處臨時安置點,成功救援13名重傷者、25名輕傷者,協助直升機轉運被困羣眾216人,還帶領500人從陸路避險轉移……

似是故人來

勇士們回到磨西鎮的那天是中秋。

停機坪上,局長來了,支隊長來了,戰友們緊緊相擁,像分別了一個世紀。

在特警支隊臨時駐地門口,徐凱遠遠瞥見妻子的身影。妻子是海螺溝景區醫院的醫生,5號本來在休假。地震後,她也追着特警們的腳步,第一時間衝向磨西鎮,回到崗位上。他不敢多看,7月新婚後,這是他第一次見她。

冒死前行的一路上他沒流過淚,那一刻卻控制不住淚水。他不敢告訴她這一路的艱辛,更不敢提虧欠和牽掛。所有的情緒都哽在嗓子裏,吐不出,也咽不下。

歸建當天,支隊長繳了徐凱的對講機,命令所有突擊隊員強制休息。但他依然沒辦法就此睡過去。“還有那麼多人在拼命,怎麼能睡得安穩?”

從磨西鎮到得妥鎮,救援還在繼續。

失去了父親和妹妹的特警秦曉強,仍在運送救援物資。

巨大的塌方體上,還不斷有人冒死前行,從孤島裏背出傷員,帶出村民。一張張分明還是孩子一樣的面孔,在這場災難中,一夜成人。

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

12年前,“4·14”青海玉樹地震,記者曾在塵土飛揚的結古鎮跟隨這支隊伍採訪。見證過一羣熱血青年長途奔襲11個小時後,從廢墟中搶出生命,不休不眠。

多年以後,再與這支隊伍重逢,已是全新的面孔,卻又似是故人。

支隊長俄吉志美説,自2008年組建,他們一直堅持着嚴格的軍事化管理,一批又一批甘孜特警,以“雪狼”為代號,堅持着最嚴苛的訓練,承擔着急難險重的任務。

金沙江兩次斷流形成的堰塞湖邊,理塘、九龍的森林大火中,丹巴水電站透水事故的救援現場……他們一直在與險情爭奪時間。

“你們憑什麼能活着出來?”我一次次問徐凱。

“我們是雪狼,是團隊,有默契,有信任。危險面前,我們有判斷、有理性。遇到困難,我們有信念、有勇氣。雪狼就是這樣,遇強則強,遇剛則剛。”

貢嘎,巍峨的“蜀山之王”。在藏族羣眾的信仰中,它是一座“神山”。

徐凱的外婆相信,孫子冒死前行的日日夜夜裏,它默默護佑着他和身邊的兄弟。

但徐凱明白,若沒有一身硬本領,他們也許早消失在這茫茫的大山裏。

多年來,他們不分晝夜地爬冰卧雪、負重奔襲,他們反覆錘鍊的各種警務技能是這次死裏逃生、成功救出羣眾的根本保證。

“9·5”地震發生前兩週,特警支隊舉行了一次警務技能大比武。比武科目包括高海拔山地武裝奔襲、簡易擔架製作、傷員應急處理、傷員轉運、結繩……兩週後,他們來到另一個比武場,這一次是與死神較量。

9月13日,瀘定地震第一批救援人員從災區撤離。磨西鎮上,人們扶老攜幼夾道相送,車輛駛過的地方,鮮紅的國旗、潔白的哈達匯成一片海洋。

回到康定老榆林的基地,換下泥濘的作戰服,特警又迴歸了日常的訓練。徐凱依然沒有回家。

他説回到磨西鎮的那天,他把突擊隊拉了個羣。經此一役,大家成了過命兄弟。

他還講起一件事情——那天坐在飛機上,他曾問大家,如果需要,敢不敢再進一次?

“敢!敢!敢!”那是兄弟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