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Misha，採寫/楚纓
Misha：在烏華人 楚纓：媒體人士
自2月24日開始的俄烏衝突，到今天已經是第六天了。最新消息是，一場談判正在拉鋸之中。
然而對於在烏克蘭的中國人而言，過去這些天和接下來的未知，依然讓他們感到難熬和恐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因為簽證等各種問題，無法選擇冒險離開、前往別國，大部人只能原地等待撤僑的那一刻的來臨。
間斷的槍聲和爆炸聲不時在身邊響起。當地時間2月27日上午10點，烏克蘭首都基輔，蜷縮在家中廁所角落一側的Misha，又一次聽到爆炸，這個聲音距離Misha家大約6公里。伴隨着那聲巨響，Misha給我發來一條信息報平安：我們還未收到撤離的具體信息，等待繼續。
不過，好消息也正在不斷傳來。寫稿過程中，俄羅斯國防部發言人伊戈爾·科納申科夫在電視講話中稱：“該市的所有平民都可以沿着基輔·瓦西爾基輔高速公路自由離開烏克蘭首都。且這個方向是開放、安全的。”
截至發稿前，更令人寬慰的消息是，Misha一家已經撤離基輔，正前往波蘭。Misha告訴筆者，“大家是通過微信羣的方式聯繫信息，目前我們一行車隊一共10輛私家車，總計約40餘人。”28日晚，他們已順利抵達宿營地，孩子們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難得輕鬆的晚餐。經過一晚調整後，大家計劃繼續向邊境出發，前往波蘭。
據Misha透露，他們一行人大多沒有申根簽證，之後將以難民身份在領事館和總領館的幫助協調下順利入境波蘭。筆者還了解到，28日晚，由基輔當地華人自發組織的彩虹撤僑小組，也已順利撤出基輔。
孩子們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難得輕鬆的晚餐。作者供圖
2月28日晚，中國駐烏克蘭大使館發佈消息稱，基輔首批200餘名留學生也於當日撤離。3月1日，烏克蘭還將有近千名中國公民撤離，其中包括留學生以及自主撤離的華僑，他們將有序撤到波蘭、斯洛伐克等國。
另外，3月1日凌晨，烏鐵官網發佈通知，自即日起開設從基輔、哈爾科夫等城市發往烏西部城市及鄰國的專列。有意願搭乘上述專列的所有外國公民（包括中國公民），皆可持本人有效護照乘車前往。每日車次及發車時間不定，於當日凌晨發佈。
以下為Misha自述，經筆者整理成文：
2月27日，天氣晴朗，如果是在一個尋常的週末，Misha會帶着他的妻子、女兒一同前去基輔市中心的公園裏曬太陽——Misha曾給我發來過去他在基輔的照片，沒有戰爭的時候，沐浴在夕陽下的基輔美麗而斑斕，大片的獨立廣場、怒放的紅色鬱金香、孩子們和小狗在廣場草坪上奔跑……
“這裏沒有戰爭的時候真的很美”，“可現在我每天卻只能待在家裏，戰鬥機的轟鳴聲會此刻都會從我頭上飛過，基輔的空氣裏也始終瀰漫着火藥味。今年我32歲，我來到烏克蘭14年，從未想到自己會在這裏遇到戰爭。”Misha告訴我。
戰爭前的基輔 作者供圖
時間：當地時間2月27日上午
狀況：一家四口睡在廁所裏，物資儲備僅能用一週
我是做旅遊公司的，從18歲到烏克蘭讀書，至今已經在烏克蘭生活14年了。如今，我們一家四口都在基輔：我，妻子，女兒，還有丈母孃。我的孩子今年2歲7個月，我的妻子懷有8個月身孕。
目前大部分的基輔當地人都在地鐵站或防空洞躲避戰火，我們家在南方大橋的東端，周圍沒有軍事防禦設施，相對安全，所以我們的躲避區域主要是家裏的車庫以及廁所，那裏稍微比較安全。
每天晚上天一黑，太陽下山之後，我們就需要把窗簾拉上，離開房間——目前樓上已經不允許亮燈——一旦聽到防空警報，我們就要去地下車庫。最近幾天，我們每天都是睡在廁所裏面，廁所大概4-5平米，那裏有承重牆，足夠保護我們。
為了稍微方便舒適一些，我們還把牀墊搬了過去，我丈母孃、老婆、孩子睡在房間裏面，我睡在廁所門口的承重牆旁邊。現在我每天都非常害怕黑夜地到來，因為我不知道自己醒來之後人還在不在。
截止目前，爆炸幾乎一直在發生，包括在我接受你採訪的時候，戰鬥機的轟鳴聲正從我頭上飛過，非常響；甚至當坦克路過的時候，我們待在關着窗户的家裏也可以聞到坦克的柴油味；每天早上醒來，基輔的空氣中都瀰漫着濃濃的火藥味。
我今年32歲，我沒想到自己會遇到戰爭。我的孩子更不懂得戰爭的意義，她每天都會抱着國旗睡覺——那面國旗從我18歲來到烏克蘭時就一直隨身帶着。我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那些炮彈聲，還有火光。我只能告訴她，有兩個團隊的人在打架，我們需要躲起來。
我的孩子更不懂得戰爭的意義，她每天都會抱着國旗睡覺。作者供圖
我身邊的中國人幾乎都在焦急和恐懼中等待。在今天上午的窗口期，我們前往超市儘可能地購買了一些物資，但超市裏面的水和麪已經搬空。目前我們準備的物資，或許夠我們一家人撐5-6天。
還有一些朋友，他們躲在防空洞裏，在戰爭開始前還沒來得及囤積物資，昨天有一位朋友發朋友圈告訴我們，她手裏如今只剩下一塊麪包了。我還有一個朋友在哈爾科夫，那邊現在已經斷電，她的手機也已經關機。她説每逢整點會開機，並提醒大家發消息給她時只用文字，她想將手機電量儘量撐到兩個星期以後，因為她希望兩週之後，可以等到撤退的消息。
期盼：自行撤離難度大，只能等待撤僑
我們這邊有10棟樓，一棟一户，目前已經走了2/3，很多烏克蘭人都去臨近國家投靠親友了，但我們沒有辦法離開。一方面，現在機場已經被炸燬，中國和烏克蘭之間沒有直飛航班；去往其他國家比如波蘭，需要簽證，所以我們只能等待撤僑的那一刻來臨。
我特別堅信國家會來救我們。早在中國駐烏大使館剛發佈撤僑登記通知的時候，我和我老婆、孩子以及丈母孃就登記了個人信息，剛剛查到大使館登記撤僑人數已超過7706人了，到27號截止。我預計，當地應該有一萬中國人。
我曾主動聯繫過一次大使館，他們正非常忙碌地處理相關事宜。而目前，大部分中國人會通過外網羣、微信羣進行信息交流。我是江蘇人，江蘇省僑聯的負責人也會每天給我們打兩個電話，確保我們的安全，同時第一時間告訴我們最新的撤僑動態。
離開基輔前，在樓下拍攝的街景。作者供圖
擔憂：害怕巷戰發生
比起戰爭帶來的恐懼，部分當地人對我們的態度更讓人擔憂。
烏克蘭政府給本國民眾發放了18000支槍支，很多基輔市民也在自制燃燒彈，全民處於警戒的狀態。但是們是普通的第三國家的公民，我們沒有武裝。
現在因為一些輿論原因，中國公民在烏克蘭的情況其實非常困擾。今天我出門去買東西，在第一個檢查站，烏克蘭士兵看到我是中國人，就單獨讓我的車靠邊，並讓我雙手握方向盤不要動，在查看了我的證件後，又盤問我在烏克蘭做什麼、什麼時候來的等等。
在超市裏，我也已經明顯感受到大家看我們的眼神有些不同了。回到家之後，我家還有一個地下車庫，因為停車問題，我去叫小區的保安幫忙，平時我們關係很好，包括前天下午我們見面的時候，還因為第一次炮擊互相調侃，我説“俄羅斯打仗了”，他説“都打了八年了，現在都打到基輔了”。但今天他的態度很不好，我很驚訝；他説，“你可以停在其他空位，但是如果你的車被毀了，跟我沒有關係”。也有一些烏克蘭華人朋友，他們也自述在防空洞中因為自己的華人面孔而遭到排擠。
目前，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在談判之前，我都沒有看到戰爭能結束的曙光；對於何時能撤僑，其實我也很迷茫。我害怕一旦巷戰發生，我卻不能保護自己的家人。雖然戰爭目前沒有對我們造成實質性傷害，但給我們造成的心理恐慌，可能是這輩子都無法抹掉的。
最新——
北京時間27日凌晨4時許，中國駐烏克蘭大使館發佈了一篇《中國駐烏克蘭大使範先榮致全體在烏中國同胞的信》。範先榮大使提到，“要走就就必須安全地走！”由於此前的安全條件確實還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具備，烏克蘭空域武裝軍事活動頻繁，飛行安全難以保障，宵禁令不斷，使館將努力克服困難，一旦條件能夠確保我公民安全，將第一時間接我公民回家。
2月28日，中國駐烏克蘭大使館證實，當天中國開始從烏克蘭撤出首批公民，系在敖德薩的400餘名留學生，部分人現已順利通關至烏南部鄰國摩爾多瓦。另外，當日還有200多名中國留學生撤離當前的戰事中心之一——基輔。
大使館還表示，3月1日烏克蘭還將有近千名中國公民撤離，包括留學生以及自主撤離的華僑，撤到烏西部鄰國波蘭、斯洛伐克等。
“領事直通車”微信公眾號3月1日發佈通知，經駐波蘭使館溝通協調，波外交部2月28日告：波烏邊境8個口岸均開放，在烏中國公民可在無簽證情況下臨時入境波蘭，可在波停留15天。波外交部提請注意的是，波烏邊境各口岸已人滿為患，外國在烏公民出入烏波邊境可能需要等待48小時以上。
戰爭前的基輔 作者供圖
來源|觀察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