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祝芳
在農村,我姨婆家門前有個葡萄架,種上幾棵葡萄樹,讓它們幾十年衍生得蔚為大觀的,是很少見的。那時,我們還是少年,每逢暑期,我去姨婆家住上一段時期,與表兄弟表姐妹一起生活,一起來到葡萄架玩耍。面對那一串串晶瑩剔透的葡萄,比傳説中的那隻小狐狸還要眼饞。姨婆是一位慈祥而又有原則的老人,對我們小孩關愛,絕對不允許我們偷摘葡萄。每天,由她老人家摘下成熟的葡萄,然後均勻地分給我們每個孩子。這是60多年前的事,對於一個農村小孩來説,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那些年的夏天,我們的記憶定格在姨婆家後門頭的小河和前門頭的葡萄上,現在回憶起來都覺得甜滋滋的味。
從小開始,中秋之夜,到姨婆家團圓是我家固定的節日。即使家中有事,沒有時間去吃團圓飯,晚上還得去姨婆家報到的。不然,姨婆會不高興的,會擔心我們。姨公去世得早,姨婆對這一天看得很重。記憶最深的是,月亮上來了,月光穿過葡萄架上的老藤和殘留的枯葉,在姨婆家的院地上生出一朵一朵銀花來,特別漂亮。我就喜歡站到葡萄藤下,仰着天,從下面望出去。呀!天上有好美好美的月亮。或許是見我們這些小孩喜歡,大人們也就在葡萄藤下賞月。男人們飲點正宗的紹興老酒,下酒的是些家常小菜,還有梭子蟹……或許最好的下酒菜還是敍舊了,許多陳年百古的話題,再次提起,依舊如十年陳那麼醇厚香甜。女人們則喝茶,聊天。她們的話題就兒女情長得多了,間隔着東家長西家短的瑣事,以及那些沒有來頭的感嘆。而我們這些小孩卻人來瘋得很,在男人與女人之間,在葡萄藤下,野來野去,總要做母親的喉嚨梆梆響了,才肯歇下來。當然,歇下來的真正原因,還是月餅。姨婆終於端來了月餅。月餅是現在不太常見的蘇式月餅,是簡裝的,包裝紙油油的,放在哪兒,哪兒就留下一攤香。一口咬下去,從鼻子孔裏噴出來的氣都是香的;而那份甜,則倏地竄進我們的五臟六腑,掃蕩全身,又從每個毛孔裏透出來。所以説,這樣的人間美味,絕對不能像豬八戒吃饅頭那樣吞的,而要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我是這些小孩中最聽話的一個,姨婆十分喜歡我。每當大家吃月餅的時候享有特權,像煨灶貓一樣縮在姨婆懷裏,姨婆耐心地掰着月餅,一小片一小片地喂到我的嘴裏。姨婆總是小心翼翼的,快了怕我噎着,慢了又怕我急,總是恰到好處地喂着我。因為有了特權,所以我很自傲,惹得別的小孩嘴巴噘得能掛油瓶。在我的記憶中,這樣的月餅吃起來很甜很甜的。但每次母親總是板起臉來,叫我不要黏着姨婆。姨婆就輕輕地拍着我,説:“累什麼啊,小寶貝!”聽姨婆這麼説,母親也就不響了。現在想起來,更多的是,母親對這份親情是認同的,因為姨婆看她時,母親滿臉是燦爛的笑容。
前些天,我去了姨婆老家,又看到了新屋後面的小河,清清河水悠悠流淌……但葡萄架不在了,便有些傷感和惆悵,獨自去河邊走走,眼淚竟落了下來。現在想起來,葡萄藤之類的,不存在了也是對的,畢竟都是記憶深處的珍品,更適合令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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