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聖誕節還有不到三週，德國人民收到了一份共同的“聖誕禮物”——一個亮起的“交通燈”。
若一切順利，德國聯邦議院將於12月8日投票產生新一屆政府——一個由社民黨、綠黨、自民黨三黨聯合組建的“交通燈”政府（由三黨代表顏色而得）。社民黨總理候選人奧拉夫·朔爾茨將出任總理，接任已執掌德國16年的安格拉·默克爾。由此，“默克爾時代”將正式落幕。
“德國此次大選後的組閣過程比預想中更快、更順利，這超出了很多人的預期。”同濟大學德國研究中心主任鄭春榮在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而這份順利，也讓默克爾失去了超越前總理科爾成為德國曆史上執政時間最長總理的機會。
默克爾大概不會在意是否創下這項歷史。在12月2日晚由德國聯邦國防軍舉行的軍樂送別儀式上，默克爾的眼中一度湧現淚光。但她沒有落淚，而是一如既往以温和又堅定的語氣和德國人民告別，同時祝福繼任者朔爾茨“一切順利”。
朔爾茨的組閣過程可以説是順利的，但他未來的執政過程或許很難一帆風順。鄭春榮指出，朔爾茨領導的“交通燈”政府是德國曆史上首個聯邦層面的三黨聯合政府，三個政治光譜存在較大差異的政黨未來將產生怎樣的化學反應，目前難以預料。但告別“默克爾時代”，德國自內到外都將產生一定的新變化。
比預想中順利的組閣
9月26日的聯邦議院選舉結果出爐後，許多政治分析人士認為，德國或將迎來一個史上最長的組閣談判期。
作出這樣的預測自有其理由——德國政治即將迎來較大變動，已連任四屆的總理默克爾16年來首次不參加大選；德國兩大傳統大黨社民黨和基民盟/基社盟得票率都不超過30%，綠黨、自民黨等黨派支持率上升，對傳統大黨帶來的挑戰越來越大；由於社民黨和基民盟都表示不願組建大聯合政府，三黨聯合執政幾乎成為必然，這也導致組閣談判的困難加倍……
但事實上，此次大選後的組閣可以説相當順利。撇開試探性談判的十餘天時間，社民黨、綠黨、自民黨三黨正式的組閣談判時間大約為五週，遠低於2017年大選後的四個多月組閣時間。
當地時間12月6日，德國柏林，即將接任德國總理的朔爾茨帶着社民黨的內閣成員出席發佈會。圖/IC photo
在鄭春榮看來，德國社民黨、綠黨、自民黨三黨能夠順利達成聯合執政協議，某種程度上是因為這個組合幾乎是唯一可能實現的組合。
在此次大選中，社民黨、綠黨、自民黨是三大得票率比上一屆大選增加的政黨，其中社民黨更是取代默克爾所在的聯盟黨（基民盟和姐妹黨基社盟），以25.7%的得票率成為德國聯邦議院第一大黨，獲得了優先組閣權。另外三個主要政黨——聯盟黨、德國選擇黨、左翼黨得票率都出現下降。
“大選結果剛出爐時，許多人覺得‘牙買加’組合（聯盟黨、綠黨、自民黨組建的執政聯盟，三黨代表色結合正好是牙買加國旗顏色）也是有可能的。但隨着‘交通燈’組合談判進展順利，而基民盟內部問題不斷湧現，‘牙買加’組合的可能性越來越小。”鄭春榮分析稱。
更重要的是，社民黨、綠黨、自民黨三個政黨因為得票率都出現上升，將自己標榜為‘進步聯盟’，由此外界對他們組閣成功的期待非常大，這帶給他們的壓力也非常大。
鄭春榮稱，除外部壓力外，三個政黨都有着強烈的執政意願，因此在組閣談判中會願意作出一定的妥協，推動協議的達成。而從具體的談判過程來看，三黨在組閣談判期間較少對外公佈談判進展，這使得他們可以減少外部干擾，直接在內部解決分歧、達成一致。
“也因此，‘交通燈’組合能夠順利達成，雖然超出許多人預期，但也並不是非常令人意外。”鄭春榮説道。
朔爾茨的內部難題
12月4日，德國社民黨投票通過了和綠黨、自民黨達成的聯合組閣協議。據“德國之聲”報道，社民黨中98.8%的成員投了支持票，僅7票反對。
12月5日，自民黨就聯合組閣協議進行投票。結果顯示，92.4%的成員投了支持票。12月6日，綠黨投票通過聯合組閣協議，其中86%的有效票為支持票。
三黨都順利通過組閣協議，朔爾茨距離出任總理僅一步之遙。當地時間12月7日，社民黨、綠黨、自民黨將正式簽署聯合組閣協議。12月8日，德國聯邦議院將正式選舉朔爾茨為新一任德國聯邦政府總理。若一切順利，德國曆史上首個聯邦層面的三黨聯合執政政府將正式啓動，朔爾茨也將成為16年來德國首位新總理。
但對於現年63歲的朔爾茨而言，對他的考驗可能才真正開始。
“這將是德國曆史上首個聯邦層面的三黨聯合政府，而且這三個政黨還是跨陣營的政黨。這也就意味着，德國新政府未來在內部消耗的時間和精力都會更多，也就是將成為一個弱勢政府。”鄭春榮表示。
在這三個政黨中，社民黨是中左翼政黨，其核心訴求是社會公正。綠黨是左翼政黨，焦點是環保議題。自民黨則屬於中右翼政黨，其主要關注經濟產業發展。
解釋性報道新聞網站The Conversation指出，德國這三個政黨的核心訴求不一，在一些議題上甚至存在截然相反的政策主張。譬如在税收問題上，綠黨和社民黨承諾提高高收入者的税收，但自民黨對此持強烈反對態度。這就導致，作為總理的朔爾茨要團結三個政黨、推進執政議程，將面臨極大的困難。
鄭春榮分析稱，從三黨達成的聯合執政協議可以看到，三方在談判過程中都確保尊重對方的底線，即使核心訴求存在一些摩擦，也暫時擱置，由此這個執政聯盟才得以達成。但是，真正開始執政後，這些分歧、矛盾都會暴露出來，將導致這個新政府的行動能力相比以往的政府更加受限。
“朔爾茨的優勢很明顯，那就是他和默克爾的風格比較像，都屬於務實穩健派，同時執政經驗豐富，從此次聯合組閣談判也可以看出，他的溝通談判能力應該也不錯。”鄭春榮指出，“但他的劣勢也很鮮明，即稜角不顯、不夠強勢，這就意味着，在一些需要他拿出領導權威的時候，他不一定能夠鎮得住”。
而朔爾茨上台之後，將面臨一系列的難題。首要的就是如何應對正在發酵的第四波疫情。
當地時間11月23日，德國杜塞爾多夫。德國疫情反彈，政府強化防控措施。圖/IC photo
自進入秋季以來，德國疫情迅速反彈，目前是歐洲乃至全球疫情最嚴重的國家之一。尤其是新變異毒株奧密克戎為全球抗疫帶來新挑戰，德國也已出現十餘例相關病例。據歐洲新聞網報道，為應對反彈的疫情，德國採取了更為嚴格的防控措施，同時正在考慮強制接種疫苗，而這也得到了朔爾茨的支持。他日前在接受德國媒體採訪時表示，大概將在明年2月、3月開始強制接種疫苗。
與防控疫情直接相關的，則是疫後復甦問題。鄭春榮指出，社民黨、綠黨的政治議程需要很大的財力支持，他們原本希望德國經濟儘快復甦，從而讓他們可以順利推動其他議程，如提高社會福利、加強各領域減排等，但疫情反覆無疑會讓他們在財政上的行動受到限制。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是，因為疫情造成的德國社會不平等正在加劇。鄭春榮稱，疫情之下，企業倒閉、民眾失業的問題愈發嚴峻，這導致德國社會收入不平等加劇。“可以説這也是社民黨能夠在大選中獲勝的一個原因，因為社民黨主打的就是社會公正牌。但執政之後，社民黨能否解決這個問題？目前看來非常困難。”
除此之外，德國政府一直希望推動產業結構轉型，實現綠色化、數字化，這也是朔爾茨領導的三黨執政聯盟希望實現的一個重要目標。能否推動實現這一點，將是朔爾茨政府面臨的一大重要挑戰。
“德國新一屆政府將有怎樣的表現，還需要看三個政黨之間的化學反應到底如何。但很顯然，這一屆政府將把更多精力放在聯合政府內部的協調、國內問題的解決上。”鄭春榮認為。
新政府對華或更強硬
12月6日，朔爾茨公佈了社民黨即將出任內閣部長的人選。此前，綠黨和自民黨也公佈了各自的內閣部長人選。根據三黨聯合組閣協議，社民黨佔據17個內閣席位中的8個——包括總理職位，綠黨佔據5個、自民黨佔據4個。
值得關注的是，在朔爾茨領導的新一屆內閣中，女性部長首次和男性部長數量相等——8名女性部長、8名男性部長。其中，德國將出現首位女性外交部長、首位女性內政部長，以及連續第三位女性國防部長。
德國新一屆政府內閣成員。圖/IC photo
實現政府內的性別平等是朔爾茨的一項主要競選承諾。他稱自己是一名“女權主義者”，“這和我們生活的社會是相一致的——一半的權力由女性掌握”。
在朔爾茨的新內閣中尤為令人關注的是，綠黨總理候選人、聯合主席安娜萊娜·貝爾伯克將出任德國外交部長。分析稱，這或將為中德關係帶來更大的變數。
貝爾伯克在競選過程中就曾多次發表對華強硬言論。12月1日，作為候任外長的她在接受德國媒體採訪時更是直言，德國面臨中國的“系統性競爭”，她將對中國採取更加強硬的路線。對此，中國駐德國使館發言人12月2日回應稱，中方重視中德全方位戰略伙伴關係，希望德方個別政客客觀全面看待中國和中德關係，切實尊重中方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
鄭春榮對此分析稱，在德國新執政聯盟中，社民黨的對華政策相對友好温和，應該會延續默克爾的對華政策。但是另外兩個小黨——自民黨和綠黨尤其是綠黨，他們更強調“價值觀外交”，在對華問題上估計會更加強硬。
“綜合來看，德國新政府在疫情應對、氣候變化等全球性議題上，應該會與中國保持合作。但是，德國新政府內部的對華強硬表態會增加，甚至可能觸及一些涉華敏感問題，這將導致中德關係出現震盪，給中德關係未來發展帶來負面影響。”鄭春榮指出。
除此之外，鄭春榮指出，需要關注到的一點是，德國新政府在一些問題上可能會更多地向美國靠攏，而這可能成為美國聯合歐洲遏制中國的一個機會。“綠黨主張以價值觀為導向的外交，而美國正在推進所謂的‘民主峯會’，因此綠黨、自民黨向美國靠攏的趨勢會更加明顯”。
不過，歐洲追求戰略自主的大訴求不會改變。
鄭春榮稱，朔爾茨出任德國總理後，短期內在歐洲舞台上可能無法達到默克爾的權威性，在此期間，法國總統馬克龍可能會更多地承擔起引領責任。“但是，作為歐洲最大的經濟體，德國在歐盟內的話語權仍然非常大。朔爾茨領導的新政府仍然會主動謀求歐洲的戰略自主，讓歐洲成為一個在世界舞台上更加積極有為的行為體”。
新京報記者 謝蓮
編輯 張磊 校對 劉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