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山老林裏,曾有這樣一羣人:盲流點兒,是桃花源,也是放逐地

有一種人,曾經在任何偏遠山林乃至大漠戈壁中出現,有一種人羣聚落,非村非鎮,但幾乎所有邊遠地區都有。現在這種人已經被歷史的長河湮沒,或者説已經成功轉換了身份,融入了正常社會。咱們今天要聊的,就是一種被稱為“盲流”的人羣,和一種叫做“盲流點兒”的地方,在八零後九零後印象中,好像並不曾存在這樣一羣人,也並不存在這樣一種地方。

在深山老林裏,曾有這樣一羣人:盲流點兒,是桃花源,也是放逐地

筆者是跟隨被稱為“興安拓荒人”的農墾人父兄一起來到大興安嶺南麓的,那時候農場周邊就有數不清的“盲流點兒”,農場的小麥和大豆,經常被他們少量割走,以師、團、連為單位的農墾人並不在意,發來“看青”的步槍,只用來對付野豬黑熊,是懶得嚇唬“撿麥穗”的婦女和小孩的。

後來相處時間長了,農墾人與“盲流兒”們也經常走動,有的還成了朋友。深入瞭解後才發現,“盲流兒”們也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們居住的“盲流點兒”,可以説是桃花源,也可以説是放逐地,他們成了天不收地不管的上古遺民。

不管是被放逐還是自我放逐,在某一個時期,確實存在過這樣一羣人和這樣一種地方。現在這羣人的後代已經過上了想當幸福富足地方生活,有的孩子還考上了清華北大,但是他們應該不知道自己來自這樣一個曾經的放逐之地。

在深山老林裏,曾有這樣一羣人:盲流點兒,是桃花源,也是放逐地

“盲流點兒”的形成,有點類似闖關東,不同之處是這羣人拋棄了一切

電視劇《闖關東》大家都看過,但是“盲流點兒”的形成跟闖關東只是有點類似,但是卻有很大區別,區別就在於這些人已經拋棄了一切:背井離鄉之後,他們沒有了户籍,甚至也不在使用原來的姓名。

實話實説,一開始的“盲流點兒”,是魚龍混雜的,而且可能是魚多龍少,少數幾條“龍”,就成了“點兒長”,那個“點兒”也就以他的姓氏命名。筆者所在的農場,周邊就有姜家點兒、馬家點兒、高家點兒。還有的聚落沒有一呼百應的權威人物存在,農墾人就按照距離的遠近,叫他們“七里地”“八里地”,他們也接受了這個名字。

這時候我們要解釋一下什麼叫“盲流兒”,下文也可以把引號去掉了。

所謂盲流兒,就是盲目流動的人口,這是字面上的解釋,其實這羣人一點都不盲目,他們之所以流動,有的是為了謀求更好的生活,有的是為了多生幾個孩子,特別是一定要生出兒子來。還有的是為了躲避仇家和債主,當然也不能否認這其中有一些畏罪潛逃者。這些人都要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活下去。

為了活下去,他們一開始住的都是叫做“馬架子”“地窨子”的簡單庇護所,後來條件好了(農業開發還帶了商店和錛鑿斧鋸),才開始蓋一種叫做“杆夾泥”的房子。也就是以松木為框架,用碗口粗的楊樹捆紮成山牆,裏中外三層糊泥。

玻璃自然是沒有的,採光的窗户是用木頭框撐起來的“塑料布”,不用摺頁,想通風透氣,直接拿下來戳在一旁。

因為“塑料布”防寒效果極佳,農墾人冬天也會在玻璃窗裏外各釘上一層塑料布,這種習慣一直延續到今天,也不知道是誰跟誰學的。

在深山老林裏,曾有這樣一羣人:盲流點兒,是桃花源,也是放逐地

盲流點兒最有權的人是點兒長,他跟領主還有一些差別

盲流點兒沒有法律,但是卻有規矩,這個規矩是由點兒長和一些有威信的人制定的。所以説在盲流點兒,最有權的是點兒長,但他也不能為所欲為,他也要受規矩的管束,這一點這跟歐洲的領主有區別的。

盲流兒們闖蕩江湖而來,他們已經身心疲憊,不想再繼續遊蕩,所以他們都非常珍惜眼前的安寧。而且江湖中人都在極力避免與人“結死仇”。點兒長有時候確實會有點欺負人,但絕不把人往絕路上逼,因為你斷別人生路,別人就會跟你玩兒命。

點兒長是拓荒者,但並不是這片土地的所有者,敢當盲流兒的,幾乎沒有一個善茬子。他們不受法律保護,所以一切問題只能在盲流點兒內解決。點兒長是話事人,首先要做到起碼的公平,否則就會在半夜裏被人家拉出去埋了——本來就沒有户口,也無需報失蹤。

點兒長死了,盲流點兒的炊煙第二天依然嫋嫋,無論是農場還是獵民村,都不會去過問點兒長換了什麼人。至於死上幾個點兒民,更是司空慣見——只要別傷害有户口的人(農場職工和獵民),有關部門才不會沒事兒找事兒。

記得很久以前看過一本描寫點兒長的小説,該書作者有一定閲歷,但好像並沒有跟點兒民有過深入接觸,那本書裏把點兒長寫成了土皇帝,那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的——盲流點兒不講法律,但是盲流點兒幾里之外就有警察。農墾人基本都是專業而來的五湖四海青壯年男士,他們也會娶點兒民為妻,有些點兒民,是點兒長不敢惹的。

後來國營農場也開始承包,機械和土地承包給“家庭農場”,大一點的家庭農場有成千畝土地,即使有全套農機具也忙不過來,所以就會僱傭點兒民當“工夫匠”,管吃管住,年終發錢。

家庭農場僱人,不查户口也不問來路,也為此鬧出了不少案子,具體案例就不説了,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幾件工夫匠殺人劫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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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流點兒的生活,曾經在封閉的環境中自給自足

盲流點兒裏的人,一開始是儘量避免與外界接觸的,他們有一條鐵律:絕不與有户口的農墾人和獵民發生衝突,寧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也不能打官司——他們沒有身份跟別人打官司。

但是我們也必須承認,大興安嶺深處的盲流點兒,除了文化生活比較匱乏之外,物質生活還是比較豐富的。

有人説東北人都不小氣,而且只要不懶,就不會捱餓。這話很準確:肥沃的黑土地,種一升能收兩鬥,不用施肥,“榛柴崗”的肥力,能讓所有的莊稼都綠得發黑。

盲流點兒的生活,簡直就是重走了一遍人類進化之路:先是漁獵採集,然後定居開荒種地。山林裏東一片西一片鐵鍬鎬頭開墾出來的,農墾人稱之為“小開荒”。後來農墾人也學會了:在上班掙工資之餘,也開着公家的拖拉機弄一塊小開荒,種謝白菜土豆,夠一年吃的了。

“棒打獐子瓢舀魚,野雞飛進飯鍋裏。”這話在大興安嶺也一點都不誇張,點兒民們下夾子、套子,每個冬天獵獲的狍子兔子野豬,自己家是吃不完的。於是農場連隊經常會出現趕着馬車賣野豬肉的,幾毛錢一斤,人們還嫌不夠肥、肉發柴發腥而不願意買。

野豬肉比家豬肉價格低,這種情況,可能也就在大興安嶺會出現。至於兔子,要是不跟肥雞一起燉,那簡直無法入口,所以當地人發明了一道菜:笨雞燉兔。

在深山老林裏,曾有這樣一羣人:盲流點兒,是桃花源,也是放逐地

農墾人都是機械化作業,成千上萬畝土地一眼望不到邊,盲流兒——現在該稱之為點兒民了,他們除了經營自己的小開荒,還會去農場撿麥穗拾豆枝兒。

農場機械化作業,每年至少有一成糧食浪費在地裏,這就是點兒民一年糧油的主要來源。事實上農墾人進入之後,也沒給點兒民留下什麼可耕之地——較緩的山坡,只要裝備着俄式坦克發動機的拖拉機能開得上去,基本都開墾出來編號在冊了。

一斤幹木耳換五十斤一袋白麪,多少張狍子皮能換一牀棉被,就連農墾人的舊衣服,也專門有人上門收購。這些舊衣服,拿到盲流點,可以換榛子、換蘑菇。

點兒民的生活空間幾乎是封閉的,這倒不是因為外界的歧視,而是他們自己不願意與外界接觸——不是傷心無奈之人,誰會躲進深山老林

筆者參加工作後,曾不止一次進入原始森林撲火(各企事業單位都有定編的撲火隊),有時候就會發現被汽車聲驚動得空無一人的盲流點,鍋碗瓢盆具在,我們也毫不客氣地住進去,走的時候留下一些餅乾和掛麪、榨菜。偶然遇到過幾個小孩,給他們火腿腸,他們不認識也不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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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流點兒的轉變:點兒民變村民,他們的生活發生了根本的改變

具體時間就不説了,後來的某次人口普查,上面出台了政策:將盲流點兒變為地方村,給點兒民農業户口。這時候第一代第二代盲流兒早已離世,三四代點兒民要讀書,要工作,要出行,沒有户口實在是太不方便了。所以變“點兒”為村,贏得一片歡呼。

這些人不再是“黑户”,也可以走在陽光之下,可以天南海北遊玩,但是他們最初建立的聚落,並沒有改換名字,如果讀者諸君到大興安嶺旅遊,還會發現這種別的地方都沒有的地名:“某某點兒”。

其實在東北人心中,盲流兒從來就不是貶義詞,甚至他們自己也不諱言自己是“點兒民”,因為就跟闖關東一樣,白手起家建起盲流點兒,實在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在深山老林裏,曾有這樣一羣人:盲流點兒,是桃花源,也是放逐地

在取得户籍之前,盲流點兒的孩子們,也是有書可讀的。當年每個農墾連隊都有小學,場部都有初中高中,這些學校並不排斥非農場户口的孩子,他們可以當“旁聽生”,也就是他們的學習成績,不計入老師的業務考核。

取得户籍之後,那麼多點兒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建起那麼多學校,所以他們還是各找門路“就近入學”。

在考上中師中專都包分配的年代,一個農場幾年也考不上一個,考上一個就叫“破天荒”。所以點兒民的孩子們還有一個常人想象不到的美好願望:如果學習成績優異,有望考出好成績,農場會替你全家解決户口問題——可以就業,可以吃供應糧。

前年筆者回鄉探親,問起當年的點兒民情況,親友笑着告訴我:早就沒有什麼點兒民了,他們也都“村村通”了,那日子過得相當好,除了不能上山打獵有點遺憾之外,其他的生活跟咱們沒啥兩樣。點兒民已經成了歷史名詞,現在到城鎮裏工作、買樓的人,要是不往前數三代,誰也不知道他們是盲流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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