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膜館是全民健身熱潮下的新寵。據粗略統計，北京市已建有氣膜館百餘座，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加。不少市民投訴，氣膜館存在火災、坍塌等多種安全問題。更令人擔心的是，因氣膜館本身無規劃建設手續，導致消防、城管等部門難以介入監管。無規可依，讓氣膜館在灰色地帶一路“裸奔”。
氣膜館在使用與管理中存在哪些安全隱患?其能否獲得身份認證，從而走出灰色地帶?帶着種種疑問，記者對多座氣膜館展開調查。
帕拉澤健體公館應急門被封在商店與高牆內，人員進出僅靠西側轉門。調查1 氣膜館建設無規範可依
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北京市建成並投入使用的氣膜館已有100餘座。隨着氣膜館的增多，其建設與安全問題也備受關注。
首先是建設問題存在爭議。不少市民投訴氣膜館建設與施工沒有合法手續，存在諸多安全隱患，應該拆除，還給市民公共空間。也有市民強烈呼籲，社區周邊健身設施缺乏，希望留下氣膜館。記者瞭解到，有的氣膜館已被認定為違建拆除，也有的氣膜館因無規劃建設手續，身份性質難以認定從而保留。
其次便是人們關心的安全問題。據媒體報道，近年來，全國多地都出現過氣膜館坍塌事故，甚至出現人員被氣膜覆蓋受傷的情況。記者梳理北京12345市民服務熱線也看到，陸續有市民舉報氣膜館火災、坍塌等問題。早在2020年10月，一位市民曾反映通州區台湖鎮一温泉度假村內的氣膜館發生火災，氣膜館被全部燒燬。事後，據台湖鎮安全科專職安全員認定，“氣膜館沒有消防安全手續，存在安全隱患。”
事實上，由於缺乏建設規範及安全監管標準，無論業內業外，對氣膜館都存在較大爭議。北京英獅體育發展有限公司負責人趙立志曾經營過兩座氣膜館。他告訴記者，兩座氣膜館位於東五環外的英獅體育公園，佔地6000餘平方米，“搭建簡便，使用靈活，能做到恆温、防霧霾。”他説。
説到防火問題，趙立志認為，氣膜館所用膜材並不易燃，“這類材料沒明火不會燃燒，即使碰到明火，一旦火源斷開，燃燒也會停止。”他説，即使氣膜燒穿，從頂部落到地面也有30分鐘，人員有足夠時間疏散。
但該觀點卻遭到同是體育界人士雷先生的反駁。“那些都是理論數據。”他告訴記者，自己也曾租用氣膜館運營，“一次我們打比賽，打開應急門，氣膜館就塌了，頂部的燈落下來，差點砸在頭上。”他説，氣膜館塌陷速度非常快，即使氣膜材料難燃，但館內多鋪有木地板或搭有木架子，堆有雜物，這些都是易燃物。加上氣膜館內數百人僅靠一個小轉門逃生，“一旦出事，人很難跑出來。”
趙立志經營的兩座氣膜館作為違建已被拆除，“我們正想辦法復建。”他告訴記者，這兩座氣膜館一天能接待數千人次。氣膜館就像一個大氣球，靠鼓風機向館內送風，館內氣壓大於館外氣壓，氣膜館便撐起。氣膜館四周封閉，下方有鼓風通道，“就一個充氣口。鼓風機相當於氣膜館的心臟，不斷往館內送空氣，為防止停電，還需配有發電機。”
“私自使用發電機發電也違規。東城區一家氣膜館的發電機，已兩次被沒收。”雷先生稱，“只要能找到地方，就能建氣膜館，建設時什麼手續都沒有，氣膜館問題太多。”
但是，在關於儘快出台技術規範和監管依據問題上，趙立志和雷先生的意見竟出奇一致。“氣膜館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合法手續。”“建設無規範，監管不明確，安全隱患多，一旦出事，該由誰來管?”
悦動全民健身中心3座氣膜館共用一條狹窄通道。
不少氣膜館角落放着滅火器。調查2 安全問題竟被推責為“不可抗力”
8月20日下午，雷先生向記者發送了數十處氣膜館位置，記者隨機選取3處進行探訪。
第一處是位於海淀區北窪西街南側、京密引水渠東岸的帕拉澤健體公館。進入氣膜館，記者看到西部大片區域闢為羽毛球場地，東部小片區域為兩處籃球場。氣膜館四周的長凳上，坐着不少陪孩子的家長。氣膜館內擺着羽毛球、乒乓球、籃球等多家體育公司的培訓招牌，培訓費均不菲。一塊標有“2022暑期班”的牌子上寫着，每節課2小時，羽毛球課每節380元，籃球課每節290元。
一位家長説，她陪女兒來練球已一年多了，“雖然在小區裏找個空地也能打球，但我們擔心孩子打球姿勢不標準。”這位家長説，她沒想過氣膜館的安全問題，認為氣膜館已開四五年，“應該沒問題。”
記者觀察發現，人員進出僅靠氣膜館西側的小轉門，氣膜館牆壁上雖設有應急門，但上着鎖。牆壁上還貼着一張警示單，上面寫着“氣膜牆禁止倚靠、禁止坐卧、禁止攀爬、禁止對氣膜牆投擲籃球和其它物品。”牆下襬放着滅火器。“應急門一打開就會漏氣，館就塌了。只有出現事故時才打開。”一工作人員説，她只知道氣膜館場地是租用的，“不清楚怎麼租的。”“萬一出現安全問題，誰負責?”記者問。“那屬於不可抗力。”該工作人員回答。
記者隨後來到帕拉澤健體公館外圍，查看應急門外道路是否暢通，但繞着氣膜館轉了半天也無法靠近，原因是氣膜館外南側有一排商店，北側是一人多高的圍牆。
在帕拉澤健體公館南側，還有一處氣膜館用於滑冰。進入轉門，氣膜館左側公示欄內放着應急處置預案及安全管理制度等材料。翻到最後，記者也未能找到有關氣膜館安全問題的解決辦法。
天色漸暗。沿京密引水渠向北，距離帕拉澤健體公館16公里的悦動全民健身中心已是霓虹閃爍。在該處氣膜館探訪，記者看到一條細長通道像咽喉一樣連接着3座氣膜館。該條通道也是館內數百名體育愛好者唯一的出入通道。“一旦發生安全問題，這條逃生道就會變成奪命道。”一位鍛鍊後準備離開的市民説，他也想尋找安全的地方鍛鍊，但附近沒有合適的地方。
記者沿通道前行，位於右側的氣膜館內數十人在打籃球，一些孩子在練習羽毛球，館內地面上散落着不少垃圾。記者發現，氣膜館頂部及牆壁上出現不少裂口。通道左側的氣膜館用於游泳，館內瀰漫着一種難聞的氣味，不少家長站在一塊玻璃隔擋外等候孩子。“有的孩子很小就來練習了，這也是他們社交的一種方式。”一位家長説。
還有一座氣膜館位於通道盡頭。記者在館內看到，牆壁下每隔不遠就有兩個滅火器，足足有20餘個。氣膜館內還搭有一個聖誕小屋，小屋旁堆放有不少雜物。
氣膜館連片設置的情況，在北京泡泡體育運動中心也很明顯。在朝陽區西大望路27號一塊約6000平方米的區域內，設有3座氣膜館:位於東側的氣膜館用於滑冰，西側建有一南一北兩座氣膜館，兩座氣膜館由一條短過道連接，市民進出南館，則須穿行北館及該條過道，這直接加大了進出難度。
一名經營人員説，氣膜館用地是從北京一工廠租賃，“一租5年。”他説，目前，他們公司在大興區建有兩座氣膜館，其中一座正進行開業促銷。或許擔心氣膜館不能長期使用，他們表示租用場地鍛鍊，最長只能籤一年。
當記者問及安全問題時，該工作人員的回答也是“不可抗力”。
北京泡泡體育運動中心兩座氣膜館由一條短過道連接，加大了進出難度。調查3 監管部門尚未明確
就帕拉澤健體公館、悦動全民健身中心等氣膜館的建設及安全問題，記者先後向海澱區多家部門詢問。帕拉澤健體公館所在的海淀區八里莊街道一工作人員表示，他們會向相關部門查詢後回覆記者。但截至發稿，記者未接到相關回復。
悦動全民健身中心所在的馬連窪街道一工作人員回應，該氣膜館所在場地原為一家菜市場，目前由北京健佳美體育產業有限公司從肖家河大隊租用，其他具體情況不清楚，“可以問市場監管部門。”
記者聯繫到馬連窪街道市場監督管理所，一負責人表示，他們只核實營業執照等手續，氣膜館作為體育健身項目，應由海淀區體育局負責監管。但隨後海淀區體育局相關負責人否認了對氣膜館安全問題的監管，“我們只是體育經營單位的主管部門。消防等安全問題應找接訴即辦部門解決。”
問及北京泡泡體育運動中心情況，朝陽區勁松街道安監科一負責人告訴記者，氣膜館的安全監管最終歸哪個部門管理尚未明確，加上缺乏相關建設手續，這些都令屬地管理為難。“安監科會對氣膜館的日常安全進行檢查，也只是檢查他們是否配有滅火器，是否進行消防安全培訓。”他説，安監科將會進一步檢查氣膜館是否辦理了消防手續。
記者瞭解到，8月8日北京市規劃和自然資源委員會朝陽分局發出一份函件，內容是為防止氣膜館的“白色蔓延”，朝陽區正對氣膜館違法佔地違法建設情況進行摸排。“目前全市都在摸排氣膜館建設情況。”一負責人透露。
三問氣膜館1 是設施還是建築?
2021年10月，北京市市場監督管理局發佈了一則通知，就推出《充氣膜體育設施技術規範》地方標準徵求意見。一般地方標準從立項開始兩年內完成。記者瞭解到，目前該規範並未正式發佈。
記者隨之諮詢了該規範組織實施單位北京市體育局，一工作人員介紹，該規範正在修改完善中，他們收到的反饋主要來自於規劃和消防部門。“如果現在建氣膜館，得做好拆的準備。”他坦言，氣膜館目前處於“三不管”的真空地帶。從推動全民健身的角度，他們支持氣膜館的發展，“但它什麼資質也沒有，真出事了很麻煩。”由於氣膜館並未在體育部門備案，他們不掌握氣膜館數量等具體情況，“各區的把握尺度也不一樣。”
記者在北京市規劃和自然資源委員會官網上搜索，發現只有北京市殘疾人聯合會的氣膜式冰壺冰球館項目取得了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這也意味着其餘氣膜館都是“無證上崗”。
查閲該規範的徵求意見稿，記者注意到相關名稱雖然叫充氣膜體育設施，但其中的規範性引用文件大多參考的是相關建築規範。
業內人士指出，“設施”和“建築”一詞之差，相關的審批和監管差別巨大。如果把氣膜館當作設施，它就是一種充氣遊樂設施，不需要任何審批。但如果將其當作建築，審批手續就會複雜得多。
2是否需要審批?
建氣膜館是否需要取得規劃許可?北京市規劃和自然資源委員會曾在網上答覆市民諮詢，“截至目前尚未查到國家及我市層面關於充氣膜結構的設計規範和標準。待相關政策研究明確後再予以告知。”
記者瞭解到，即使北京市地方標準頒佈，對於充氣膜體育設施的審批依然棘手。規劃部門人士分析，如果從氣膜館的建設過程和使用場景看，它和建築類似，“佔用一定土地，形成一定規模，對周圍環境產生一定影響，還有很多人進入其中活動……”但如果按照建築去審批，不僅週期長、流程複雜，也會削弱建設氣膜設施的靈活性與便利性。即便把它當作臨時建築，許可證的有效期也只有2年，延期則需每年申請。
值得注意的是，從佔用土地這一角度看，氣膜館即使佔用綠地或者閒置空地，也改變了土地使用性質，特別是進行商業運營的體育項目，違背了原有的綠化或公共服務等土地使用性質。
這一問題難以迴避。
3是否存在消防隱患?
關於建設項目的消防監管，記者瞭解到，項目前期，由規劃部門進行建築消防設計圖紙等文件的審查;建設後期，由住建部門根據規劃部門審查文件進行消防驗收;項目投入使用，日常消防監管則由消防救援部門實施。
目前，正是因為尚未把充氣膜體育設施納入規劃審批範圍，住建部門的消防驗收也就無從開展。
在《充氣膜體育設施技術規範》徵求意見稿中，記者還看到，“充氣膜體育設施的消防設計和消防設施應根據規模和火災危險性等綜合因素確定……當規模較大、火災荷載較高時，宜配備消防水炮系統、防排煙系統、火災報警系統。”“充氣膜體育設施宜劃分獨立防火分區，並滿足人員安全疏散的要求。”“當充氣膜體育設施建築面積大於10000平方米時，應進行消防專項論證。”
在記者調查瞭解的氣膜館中，很多情況顯然不符合以上相關規範和要求。為了進一步瞭解氣膜館的消防情況，記者諮詢了北京市消防救援總隊，但截至發稿，記者尚未收到回覆。
(原標題:建設無規範 監管不明確 安全隱患多 一路“裸奔”的氣膜館該由誰來管)
來源:北京日報 記者 張淑玲 羅喬欣 文並攝
流程編輯:u011
【來源:京報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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