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良心，拍攝違章不是多管閒事

河南的李先生，看到許多車輛佔用應急車道，拍照舉報，交警梳理證據，最終處罰了36名車主。

多麼解氣的一件事情！

解氣，這是老百姓的用詞，文雅一點説，就叫“正義的實現”。

10月1日下午，河南長垣市公安局菏寶高速交警大隊民警接到市民李先生的舉報，稱其要向警方舉報在高速公路上佔用應急車道的車輛，民警隨後接到李先生髮來的一個485M的壓縮文件，裏面的照片多達361張。

然而，還是有一種聲音在説，這是在“多管閒事”。

這是何等鏽跡斑斑的腦袋呀。

有人又會説了，現代社會嘛，允許意見的多元性。這沒錯，但多元性是有前提的——這是從“自由是有條件的”這一公理派生出來的推論。前提就是，有同一的底線，有正常範圍內的理解力。

多元意味着爭論，同一的底線，確保爭論是有意義的。如果沒有同一底線，那麼爭論中表現出來的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就很可能大於人與動物的差別，這就沒有意義。老虎和牛，爭論什麼東西好吃，何苦來哉。

多元意味着交流，正常範圍的理解力，才能確保輸入和輸出的通暢。而正常的理解力最為重要的作用，在於它能輔助“同一底線”的實現。

好，接下來，我們就來解釋，在同一底線和正常範圍的理解力的基礎上，為什麼説李先生的行為，是一種義舉。

1 最草率的一種惡

李先生的行為作為義舉，有一個必要的前提，那就是被他義務監督的那些人的行為，是惡的行為。

這沒有疑問。

而且，這是一種最草率的惡。

在這裏，我們把惡分成兩種，嚴肅的惡和草率的惡。

比較容易在社會上達成一致性的惡，是嚴肅的惡，比如搶劫、盜竊、強姦、故意殺人……

嚴肅的意思，不在於惡的危害程度，而在於惡的規則顯性。

一方面，是行事者明知自己在作惡，並且對敗露之後的後果有充分預期；另一方面，因為明知作惡以及對後果的預期，行事者往往做好了承擔代價的思想準備——哪怕他逃逸和掩飾。

簡單一點説，嚴肅的惡，一般來説發生之前都經過心理掙扎，心理掙扎的過程，表現了行事者雖然作惡，但對人類社會的共存規則還是存在認知和敬畏的。

只不過，巨大的誘惑、生存的需求、不勞而獲的願望，或者激情與憤恨，壓制了敬畏。

而草率的惡，是那種不需要經過太多思考的惡。這一類的惡，大多屬於道德範圍，也有少部分屬於法規範圍。佔用應急車道就屬於這一類中的後者。

草率的惡有幾個特點。

其一，它非常容易做到。

其二，它多數情況下沒有後果。

其三，它以其他人不作惡為基礎。

其四，它的負面影響不是具體的，而是可能的。

嚴肅的惡，是比較難做到的，後果往往顯而易見並且快速兑現，而且它與其他人是否做同樣的事情不相干，它的侵害對象也很具體。

我們來看，高速路擁堵的時候佔用應急車道，為什麼説是一種草率的惡。

它很容易做到，不假思索，或者稍作掙扎，然後一打方向盤就做到了。

它一般不會有後果，因為攝像頭都是架在空中，很容易發現，躲開就好。

它實現的前提是其他絕大多數人都不作惡，如果所有人都不假思索佔據應急車道，那麼作惡就沒有報酬了。

它不具體損害某一個人，所以沒有“苦主”，不會馬上被人糾纏。但它的後果是一種可能性，比如發生車禍，或者救護車運送危急病人，那麼需要救助的人就可能付出極大代價，高至生命。而這個需要救助的人，可能是任何一個人，誰都無法心存僥倖。從這個意義上説，佔用應急車道，相當於一種潛在的無差別殺傷——準恐怖主義行為。

日常裏，因為佔用應急車道並不必然產生後果，所以一些人在佔用的時候就會很草率。

這裏的後果，分為兩種。

一種是前面説的，對需要救助者帶來損傷。

另一種是對行事者自身而言，罰款和記分。

兩者都不見得會兑現，所以草率。

下面我們要分析的是，為什麼説這種不見得有後果的行為，卻是一種宏觀之惡？

2 宏觀之惡

法律，都是就事論事，某種具體的行為帶來了什麼後果，然後根據主觀意圖和後果，來判定當事者需要擔負什麼責任。

它不可能宏觀，一旦宏觀，就不再是法律問題。

比如公元前399年雅典陪審法庭上的蘇格拉底，公元1849年科倫陪審法庭上的馬克思。這兩個都是思想問題，也可以説是學術傾向的問題，本來就不應該用法律來衡量，法律也沒有能力去衡量。

私家車輛佔據非機動車道，是一個介乎具體作惡與宏觀之惡之間的問題。

具體作惡，有交通法規可以處罰，只要佔用，就要負擔責任，不需要什麼後果來支持。舉報之後，交警部門能做的也就僅限於此。

宏觀之惡，則是説，從根本上看，這種行為涉及的是人類社會運轉的根基。法律不能根據可能的後果來處罰人，但道德倫理和人們的社會認同，則恰恰是出於對可能的後果的認定，來決定譴責的深淺程度的。

這種認定的邏輯，是依靠推演。

如果恰好發生車禍，需要救命，或者來了一輛救護車，時間就是生命，而救命通道被你堵住，你需要負什麼責任？

這也還算是對具體責任的泛化。

還有一種推演。如果人人都像你們這樣，那麼這個世界就將不剩下一絲通道。人類社會自從有了治理開始，它的目標，就是達致一種妥協和合作，而實現這一目標的手段，也是妥協和合作。

妥協和合作是什麼意思呢？

就是對私利進行必要的讓渡，從而形成一種公共利益的局面，這種公共利益的局面，不會吞噬私利，而會通過秩序的存在，來回饋私利。

這個道理不用贅述，盧梭、洛克、霍布斯，這些構建了現代社會的哲學政治基礎的先賢，隨便去翻他們的著作，意思都差不多，只是推論有差別。

所以，如果觸碰這種政治哲學源頭上的秩序，那麼就是觸碰每一個人的利益，就是觸碰社會建構的底線。

因此，你在應急車道上風馳電掣，好像誰也不得罪，事實上卻得罪了全天下。這就是被舉報、被處罰之所以活該的原因。

罰款200元，記6分，這只是具體的處罰，遠未涉及道德倫理和社會認同的深化推演。也就是説，捱了處罰，還應該感恩社會。

需要記住的是，譴責隨時都在。

3 莫把別人當傻瓜

道理在前面基本説明白了。

最後想要交流的一點是：這個世界上，但凡能開車的，基本上都不是傻瓜。所以，開車的時候，千萬不要把別人當傻瓜。

現實的社會空間裏，真正的傻瓜，往往是那些耍小聰明的人。

單就佔用高速路應急車道此事而言，我們就可以再作演化。

應急車道和普通行車道之間，只有一條實線的距離，這條實線不會影響車輛跨越。一擺方向盤，輕易駛過去，連顛簸都沒有。

正因為如此輕易，所以這條實線，才代表社會對人性的信任。一旦沒有特殊原因而跨越，就突破了人性共識。

如此容易跨越，其他人為什麼不跨越？是因為他們都傻嗎？

在資源極其缺乏的時候，在公共產品使用擁擠的時候，不試圖去獲取非分的份額，才是真正的智。

別人不傻。

網友點贊李先生行為

每一種惡，都是從其他人的善良身上碾過，這是普遍的規律。

善良不是傻，善良是法律和道德的目標，也是它們的存在基礎。

我們可以設想，如果在行車道與應急車道之間，除了實線，還有塑料雪糕筒，那麼違法的人一定會大大減少。因為塑料雪糕筒雖然很容易跨越，但它的提醒意義比實線又高了一層。

如果應急車道上10米一個電子眼，那麼我可以肯定，除了緊急情況，基本不會有人再去佔用。

這就意味着，人們其實是能夠分辨是非對錯的。因為提醒的強烈程度，與對是非觀的喚醒作用是成正比的。

這説明什麼？説明有一些人，良知總是在沉睡。如果沒有一條鞭子把他們的良知抽醒，他們就會一直睡。

無處不在的電子眼，已經幹掉了許多犯罪行為，比如偷車、搶手機。當下如果指望電子眼乾掉佔用應激車道的行為，成本還太高，畢竟中國的高速公路總里程是如此之長。

對於這部分沉睡的人，手機攝像頭就是最好的鞭子。

手機攝像頭，是個好東西。它逐步幹掉當眾撒潑、地鐵猥褻、公眾場合舉止粗魯，現在，它很可能會幹掉佔用應急車道。

這就需要有更多的李先生，在確保行車安全的前提下勇敢拍攝舉報。

即便思接千載，道理也在李先生這邊。

不要有壓力。

（作者系南風窗常務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