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過年,發生在《紅樓夢》五十三和五十四回。文字集中,內容繁多,寓意深刻。表面上看,賈府真顯赫、真奢華、真熱鬧,真令人羨慕。細細品,到處潛伏着危機、經濟上寅吃卯糧、人事上怪異頻頻,真讓人揪心。
讀者們為賈府捏了一把汗,賈府上下一點兒這個意識也沒有,全府上下沉浸在過年的氣氛中不能自拔。花團錦簇、醉生夢死的一步步走向不歸路。
封建等級社會,赫赫國公府高不可攀那是平民百姓的感覺,賈府在皇家的眼中,其實也不過是一奴才。封建社會最不可侵犯的是各自等級的歸屬。可賈府僭越違制之事不少。比如賈珍堅持為秦可卿用了親王配享的檣木棺材,態度上也是,王熙鳳為了錢根本不把普通人的人命當回事,為了剪除尤二姐,她干預司法,張華膽子小,不敢告賈珍賈蓉,王熙鳳氣憤地罵他是“爛泥扶不上牆的種子”,説你就是告我們家謀反也沒事。膨脹到感覺要一手遮天了。
其實賈府過年有一件事,性質是很嚴重的,只是許多讀者不大注意。烏莊頭進租,這龐大的上繳物資裏,有一樣兒東西只有皇家才配享用,是不能出現在民間的,這件東西就是鱘鰉魚。原文如下:
兩條鱘鰉魚,這個清單不虛,應該比較符合那個時代像賈府這樣大家族過年物資的實際情況。看來曹雪芹非常的有生活經驗,這個魚貌似很少,可是,如果讀者知道此魚在那個時代的難得,恐怕就明白這兩條魚的非同尋常了。
有清一代,鱘鰉魚都是皇家專享的貢品,這是一種產在苦寒東北松花江裏的大型魚類。東北是清代的龍興之地,清代長期以來對漢民的進入有嚴格的控制,此為客觀大環境。鱘鰉魚體量大,又比較兇猛,極難捕撈,想象一下在嚴寒的隆冬季節,想獲得鱘鰉魚更是難上加難。捕撈冰凍好,運往京城也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想想那個年代吃一口土特產也真是太難了,而清代皇室又將松花江產鱘鰉魚的地方劃出“黃魚圈”,這個舉動就説這個東西,除了皇家,誰也別想捕,誰也別想得到它。就是這麼嚴。
清代有本書叫《竹葉亭雜記》,這裏面有《吉林屬每歲進貢方物》一章,有“鱘鰉魚三尾”的記載記錄。
這麼好的東西,皇帝這麼重視,給皇帝的歲貢也不過才三尾,可見獲取難度之大。現在你賈府怎麼就能也得兩條鱘鰉魚呢?這事萬一泄露出去,賈府獲罪那是一定的。其實不光是鱘鰉魚,賈府每歲還能獲得不少的御田胭脂米,平時賈母吃的粥,就是用這個米來做的。和鱘鰉魚一樣,御田胭脂米也是為皇家壟斷性種植的。你説你賈府為了一飽口腹之慾,不惜違制,這不是作死是什麼?
賈府是勳貴,寧榮二公是國家的定鼎之臣,寧榮二府也是敕造的。儘管一朝君子一朝臣,只要賈府能過得去,後來的統治者是不會太為難他們的。因為畢竟要給先帝面子,必須要顧及先臣和今天朝廷的體面。但賈府最後還是一敗塗地地敗了,一個百年大族的倒下,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一兩件簡單的事能決定的。但賈府一步一步從繁盛走向衰亡,也都是有跡可循的,賈府之敗,縱然可以歸罪於大環境的原因,但是,起決定作用的,賈府自身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1、家族子孫逐漸紈絝,一代不如一代
賈府的第二代守成的不錯,到了第三代,只有一個賈敬有出息最後還出家了,賈赦狠毒,又縱情聲色,賈政迂腐又窩囊。第四代的賈珍、賈璉不過酒色之徒,賈寶玉又無意於仕途。賈府子孫一代質量比一代差,撐不起家業,坐吃山空,終會窮途末路。
2、武蔭世家的賈府,對文化的重視不夠,對子弟教育的路走偏了
賈府有家學,掌門人是賈代儒。這位賈代儒是個讀死書的書呆子,看看他一手教育出來的孫子賈瑞,幾乎長成了最讓人討厭的樣子,學問不行,也看不出個眉眼高低,還迷之自信,竟然打起了嫂子的主意,最後活活作死了。賈瑞這個人長成這個樣子,可見賈代儒有多麼無能。這樣的人怎麼能管理好家族的子弟,又怎麼能教育好後代呢?這個問題賈政賈赦們從來都是一個糊塗蟲,更沒有人認真考慮。
還有,看賈府聯姻,也很能説明這一點,四大家族裏,只有王家的小姐是不識字的,偏偏賈府一連娶了王夫人、王熙鳳兩位王家小姐。而林家是書香之族,也最重視教育,在賈寶玉的婚事問題上,林黛玉也根本不是薛寶釵的對手。
不重視教育,不重視媳婦的文化水平,等待賈家的,只能是一代不如一代。
3、元春封妃,讓本已蕭疏的賈府不合時宜地膨脹了起來
元春封妃,是賈府的一次枯木逢春,可是這時的賈府經濟上無力支撐,最好還是韜光養晦、低調做人的好,而且伴君如伴虎,可是賈府膨脹了,大興土木掏空了銀庫,皇親國戚的榮光漸漸成了待宰的羔羊,賈府的這次貌似走上巔峯,根本就是福兮禍所依。
4、忘了居安思危,忘了低調,做人做事沒有章法,全憑感覺
王熙鳳動不動口出狂言,賈珍賈璉們吃喝嫖賭無所不為,賈赦為了一己之私不怕把天捅個窟窿,賈政天天捂住了耳朵眼睛裝着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只知道誇誇其談。就連賈寶玉也不過是無所事事地瞎過一天是一天,偶爾有點社交吧,還能精準地得罪政治對手忠順王府。
連最明白的賈母,大半輩子她享受慣了,也高高在上慣了,不願意受丁點的委屈,自己的日常奢靡不説,寶玉病了,她愛孫子,可是情急之下,也能對太醫院的太醫們説出“拆太醫院大堂”的話來。
賈府之敗,是必然之敗,是整個家族上下齊動手,共同奔赴同一個目的地——地獄。至於過年的鱘鰉魚,還有御田胭脂米,賈府已經麻木了。作死都沒有了感覺,只好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