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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一流研究生,選擇去縣裏

由 端木泰華 發佈於 綜合

本文來源:時代週報 作者:劉文傑

如果你是研究生,畢業會去一線城市,還是縣城甚至農村?

從數據來看,國內人口主要由經濟欠發達地區流向發達地區。截至2021年底,全國有重慶、上海、北京、成都、廣州、深圳等17個城市的常住人口超過千萬。

這些人口大市,基本以一線城市或新一線、二線城市為主。多年來,人們用腳步做出了選擇。但如今,這個問題出現了新答案。

近段時間,不少縣城發佈了人才引進公示名單,高學歷人才佔比不小。

譬如,浙江省麗水市遂昌縣,這個常住人口不到20萬的小縣城,今年提供24個工作崗位的入圍人員中,有4名博士生、19名碩士生、1名本科生,主要來自復旦大學、上海交通大學、浙江大學等知名高校。

類似的還有江蘇省鹽城市阜寧縣,今年該縣從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中國科學院大學等一流大學中挑選一百餘名優秀畢業生,作為人才引進對象。

高學歷人才為何偏愛扎堆基層?時代週報記者採訪發現,一方面,是被大城市高額的生活成本和房價勸退,另一方面,也有被部分縣城提供的高額薪資和補貼、以及穩定工作體系的吸引。當然,他們自己也有對人生的思考與追求。

高學歷人才開始偏愛扎堆基層 圖源:視覺中國

“從一開始就去最苦的地方,才能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裏。”雙一流研究生畢業,現任駐村幹部的楊雲(化名)向時代週報記者表示。

只有3人符合報考條件

碩士研究生畢業後能幹什麼?2020年碩士畢業時,楊雲和班上70多名同學站在人生選擇的路口,思考這個問題。

在楊雲的班上,畢業生就業方向主要分成兩類,繼續做學術和進入體制內。

“進入高薪大廠、私企的並不多。或許讀了(碩士)研究生的人,都不滿足於賺錢。”楊雲笑稱,可能覺得既然讀了這麼多書,就應該發揮更大價值。

楊雲選擇了報考定向選調生進入體制。“我其實也拿到了企業的offer,但是想來想去,還是選擇當選調生。”楊雲表示。

通過報考選調生,進入公務員體系,這是一條比國考、省考難度要小的路,後兩者的一些崗位報考條件少,每年報考的人數多,而選調生通常只允許應屆畢業生報考。

雖然競爭者少了許多,但報考選調生崗位的都是相當優秀的人。

楊雲記得,當時報考定向選調生時,需要滿足黨員、在學校任職一年以上的學生幹部且必須擔任正職等條件。

所謂學生幹部正職,通常指班長、團委書記、黨支部書記、學生會主席之類。當時楊雲的班上有70多人,包括她在內只有三名同學符合報考條件。

無獨有偶,比楊雲小一屆的李慧(化名),報考定向選調生時,該崗位要求曾擔任過社團、學生會主要負責人。這樣的條件直接把同校95%的人都篩選掉了,剩下5%的人競爭,這讓李慧感覺“挺簡單的”。

選調生考試分為筆試和麪試兩大部分。其中,筆試滿分100分,兩個小時內要完成50題的行政職業能力測驗(俗稱“行測”)和2道申論題(一種考查寫作能力的測評方式)。

李慧回憶,筆試結束第二天,她就進行面試了,面試時抽取題目後用兩分鐘審題,6分鐘作答。

對於選調生的考試,李慧備考的時間並不長——筆試只准備了一個星期,面試則準備了一晚上。

通過報考選調生,進入公務員體系,這是一條比國考、省考難度要小的路 圖源:視覺中國

通過考試這一關後,緊接着是工作單位的分配,是分配到市、區,還是縣城,亦或是鄉鎮。在結果出來之前,誰也不知道。

用楊雲的話來講,這是一個“開盲盒”的過程。畢業院校、考試成績、生源地等因素都會影響分配地點。

李慧説,她的同班同學分配到了市裏,但自己被分配到縣裏,即便她家就在市區。

楊雲也分配到了縣城,離家較遠,“90%的選調生都分配到自己的家鄉或者家鄉附近,但我就是那沒能如願的10%。”楊雲告訴時代週報記者。

不過,即便被配到了市、區或縣城,選調生也需要先去鄉村鍛鍊。

各個省(區、市)幾乎都對選調生提出了下鄉的要求,比如山東2020年選拔選調生公告中就提到,新錄用人員在錄用單位暫不分配具體工作崗位,先統一安排到基層鍛鍊2年。

湖南2020年選拔選調生公告中提到,安排到省直、市州直機關的選調生,錄用後先到鄉鎮(街道)鍛鍊2年,人事關係放到鄉鎮,並至少安排1年時間到村任職等等。

在知乎搜索關鍵詞“選調生 下鄉”,能看到不少貼文詢問“下鄉之後的生活如何?”“經過兩年基層鍛鍊後,能否調離鄉村?”

備考期間,楊雲也在社交平台搜索過別人的故事,希望能提前瞭解未來的生活狀態。

“必須要耐心的接受不完美”

通過選調生考試後,最終楊雲和李慧都決定走這條路。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困難還是如期出現了。

例如,從出行上看,李慧住的公寓距離上班的地方較遠,只能騎共享電車,但她從來沒騎過。“剛上路的那幾天,撞過一次卡車,摔過一次水坑。當時想我應該在這裏活不下去吧。”李慧調侃道。

她也不太適應縣城的作息。有一次,她和同事晚上加班到7點多,想去外面吃點東西,但附近的幾家店都關門了。

在縣城過渡了一段時間後,李慧和楊雲終於下鄉了。

隨着車輛行駛時間的變長,路兩邊野草、綠樹變多,高樓、行人、車輛變少,想象中的擔心消失了,更多是對即將來臨新生活的好奇。

“我早就跟自己説要做好吃苦的準備,必須吃苦,必須要耐心的接受不完美。”楊雲回憶。

楊雲曾經設想自己下鄉後一定要幹出一番大事,但真正下鄉後,她每日所做的基本是瑣碎事務,甚至還會聽到有質疑的聲音,“高學歷來到一個小縣城,你能做什麼?”

下鄉前的宏大設想,在下鄉後變成一件件小事,以及日復一日的枯燥。

當然,也有好的地方——在村裏工作,楊雲覺得,買東西相對方便,出了村委門口就有便利店,也可以接收快遞,日常物資基本靠網購。

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經常停電,有一次,楊雲一個人在村委值班,剛吃上泡麪,村裏停電了。一片漆黑、人影都沒有。那一下子,着實把楊雲嚇得不輕。

圖源:視覺中國

李慧和楊雲情況差不多,兩人都覺得日常生活沒大問題,就是缺乏社交,平時的交流對象只有當地村民。他們的工作已經和生活融為一體,有時候週末也會加班,平時很少有自己的空間。

“會羨慕那些在大城市工作的同學,看到一些同學在朋友圈發自己週末出遊。”楊雲感嘆,看到別人是奶茶、鮮花,一想自己的週末可能只是比較孤獨的狀態。

有人走了,有人還在

時間久了,楊雲也開始主動出門找附近的村民嘮嗑,更多的去了解心裏的想法。但有時候也會因為語言不通吃到閉門羹。

楊雲記得,有一次是上門去和貧困户講,對方的情況是可以申請一次性交通補貼。因為不會説當地的話,楊雲就只能用普通話溝通。

當時就有一位老人就講了一些不太友善的本地話,意思是如果誰跟他講普通話,他肯定不回答。楊雲聽懂了老人的意思,心裏覺得有些委屈,但嘴上並沒有反駁,還是耐下性子來跟老人一遍遍解釋。

“我知道,這是非常正常的現象,只能自己去消化。”楊雲表示,會有一點難過,因為自己做的事情,沒有得到別人的理解。

不被理解的時候很多,但得到理解是做好工作的必要前提。

楊雲觀察到,在村裏想做統一的規劃,會涉及土地問題,就得取得村民的理解。

比如村子的地較少,如何徵地,如何使土地要素集約化,一定會有村民意見不統一的時候,需要強大的內心去處理這些矛盾。

除此之外,原本想像自己要做建設鄉村的大事,但事實上受基層身份限制,也受下鄉時間限制,並不容易。

“要有‘一村一品’的特色,要包裝、要宣傳、要搞IP,這是一個很長的拉鋸戰。”楊雲開始感受到,理想與現實的落差。

工作了一段時間後,楊雲聽説,身邊出現選調生辭職的情況,不止是鄉村一級,也有縣一級選調生離開的,或因為出現脱髮等身體預警,或因為對未來感到迷茫。

對楊雲而言,兩年後離開鄉村回到縣城,大概率工作狀態還是如此,只是工作地點的變遷。這就是自己選擇的路,需要堅定地走下去。

路有沒有修好?路燈有沒有亮起來?工程完善的如何?現在,楊雲更愛想這些。或許自己短時間內做不出宏偉業績,但至少在離開前給村民留下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