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邊的荷香
李雪瑩
村裏有一個女瘋子,這是我從小就知道的事。我還經常和村裏小夥伴跟在她的身後,向她扮過鬼臉、扔過石子。
20世紀80年代的農村條件落後,兒時幾顆石子、一節木棍甚至是一坨泥巴,都能讓我和我的夥伴們歡呼雀躍。因為物質生活的窮困,精神生活需要新鮮有趣的事物去填充。探究村裏的女瘋子便成了我和夥伴們的一大樂趣。
我們經常去故意捉弄她。有時候躲在角落裏嚇她一跳,有時候在水窪旁跺腳濺她一身水。她每次都是看着我們痴痴地笑,從來沒見她惱過。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夥伴們都叫她瘋。她家在村西邊兒的一個池塘邊兒上,幾間低低矮矮的土房子,家裏只有一個老太太。
她穿的衣服很大,人長得又瘦小,就像村裏戲台上唱大戲的,顯得非常怪異。頭髮立在腦後,就像我家掃院子的破笤帚。臉上滿是髒污,焦渴的嘴唇上一直佈滿裂紋,兩隻眼睛倒很明亮。她有時愣怔着呆望前方,嘴裏喃喃自語,誰也聽不懂她説什麼,有時又像一頭暴怒的獅子,情緒難以自抑,瞪着雙眼,圍着她家邊上的池塘瘋狂轉圈。
兒時記憶裏最愛雪融草青、綠茵遍野的春天,我們可以甩掉厚重的棉衣,貪婪地享受大自然的饋贈。
萬物生長,風柔雨潤,春筍、春芽、榆錢、薺菜都給我們打了牙祭。這時村西邊的池塘也成了我們這些孩子常去的樂園。我們兩三結伴,或逗弄那一汪春水裏的蝌蚪,或撒網竭澤而漁。
掃興的是,這個女瘋子每次在池塘邊看到我們,都會張牙舞爪、胡言亂語、腳步踉蹌地跑過來趕我們離開。我和小夥伴們對此氣得橫眉冷目。本來我們都不想理會她,可是她見我們都不離開,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眼底透出一股子瘋狂的光芒,嚇得我們倉皇而逃。
小孩子的報復心是極強的。我們開會討論瞭如何捍衞我們的池塘樂園、擊退女瘋子的驅逐行為。
很快我們把思想轉化成了行動。見到女瘋子,我們把地上能拿到手裏的零碎物件全部往她身上扔。看到她雙手抱頭,疼得齜牙咧嘴狀,我們都有了極大的快感。一次我和母親從外婆家往回走,正好碰到女瘋子,她一看到我連忙雙手抱頭。母親見她看到我膽戰心驚的樣子,立刻明白了我肯定做了許多傷害她的事,輕輕地拍了拍女瘋子,安慰了她幾句,轉身把我提溜回家。
回家以後,母親大聲呵斥了我的行為,讓我向女瘋子道歉。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向母親稟明。母親嘆了口氣,紅着眼圈,給我講了一個關於女瘋子的故事。
那個女瘋子原名叫荷香,十幾年前嫁到我們村。她年輕時候也是一個膚色白皙、眼波靈動的清秀女子。為人妻後更是孝敬公婆,勤儉持家,一年之後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為了貼補家用,夫妻承包了村子裏的池塘養魚種藕。在兩人的辛勤勞作下,日子漸漸紅火起來。但是一個午後,她家孩子貪玩掉進了池塘。她男人為了救孩子,衣服都沒來得及脱就跳了下去。正是雨季,池塘裏的水太深,淤泥積的太厚,等鄉親們趕來相救卻已太遲,她男人和孩子雙雙殞命。打撈上來時,父親的臂彎裏緊緊護着孩子。鄉親們想把父子分開,可發現怎麼掰也掰不開。那天她正好有事回家,聽到消息跑來時,看到父子倆慘死的模樣,一下子昏死過去……
從此以後,她便天天跑到池塘邊發呆流淚,再以後慢慢開始胡言亂語、瘋瘋癲癲。因為農村條件有限,她的公婆年老體殘自顧不暇,孃家更是沒有對她知疼知熱之人,就任由她痴傻變瘋。後來因為她天天圍着池塘轉,怕她再出意外,她公婆索性就賣了村裏的房子,在池塘邊蓋了幾間房住了下來。過了兩年,她的公公也撒手人寰。只剩她和婆婆相依為命。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她雖然瘋傻厲害,但從不禍害鄉親。只是每看到有孩子們在池塘邊玩時,會把孩子們趕走。那是她怕再有孩子掉進池塘。她是用她微弱的力量來守護村子裏的孩子們。
母親講完,眼淚已打濕了衣襟。我聽後,懊悔無比,抹了一把淚,答應母親從此再也不會欺負女瘋子--不,是荷香姨,我會向她道歉。
我再次召集了村子裏的小夥伴,約定一起守候荷香姨。
歲月流逝,我和小夥伴長成了大人。但照顧池塘邊的荷香姨,成了我們村孩子們的一份傳承和堅守。
本期特約編輯簡介:錢傑,新聞專業高級職稱,中華詩詞學會、山東詩詞學會會員,濱州市詩詞學會副會長。
【來源:濱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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