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叁叁
#情感#
我把生命獻給家人，把所剩的交給羅伯特。既然生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那就把我的骨灰撒在我和他相愛的地方——羅斯曼廊橋。
這是《廊橋遺夢》中弗朗西斯卡最後的遺言。
當弗朗西斯卡執着而深情的述説在秋的耳畔閃爍的時候，她知道，這就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讓她在人生最難的隘口，很巧合地聽到弗朗西斯卡的聲音，指引在痛苦中糾結、徘徊的她該做出怎樣的抉擇。
他有婦，她有夫，但因命定的緣分，秋和他一見鍾情，彼此深愛。
面對遲來的愛情與家庭責任，秋因深重的負罪感一直猶豫不決，為此吹毛求疵，反覆折磨自己，也折磨着他，痛苦多過幸福。她甚至兩次言不由衷地提出分手，可依然難以割捨，斷不了聯繫，無力自拔。
秋知道，這樣的愛可遇而不可求，一生只有一次，按他剛烈的性子，錯過了就再也追不回，只有今生，沒有來世。
他和羅伯特一樣，説過尊重她的任何選擇。聽上去是成全，實際上，把他倆愛情的決定權殘忍地推給了秋。
秋內心多麼渴望他拿出男人的果決説一句挽留的話，那她就毫不猶豫地蠟炬成灰，心甘情願做他袖口上一片捲曲的葉子，身體和心理都從屬於他，哪怕天翻地覆，萬劫不復。
秋渴望愛情，渴望他給予的幸福，渴望勇氣走出現在的生活。
可是，他驕傲得從來不説。
令秋想放放不下，想恨恨不了，一日日被傷心和絕望吞沒，她甚至想，如果可以重來，她情願不要這種錯誤的相遇，重回簡單、平淡的生活軌道，心無掛礙，心胸坦蕩，無大悲亦無大喜原來也是一種幸福。
弗朗西斯卡和羅伯特有四天的完美之戀，換來半生的彼此懷念。而秋和他，只有淺淺的一面之緣，他便像蛇一樣鑽進了她的心裏，牢牢盤踞，打破了她半生的寧靜。
幾度猶豫，幾度徘徊，放下了，提起來，摁進去，跳出來，一顆心在秋風中起起落落，飄飄搖搖。
秋工作時心不在焉，吃飯時忐忐忑忑，睡覺時輾轉難眠，左口袋裝雪，右口袋裝雨，心中全是他。
《廊橋遺夢》沒有跌宕起伏、驚天動地的故事情節，只平鋪直敍了一段婚外情，1995年上映，之所以25年經久不衰，成為經典，是因為它呈現的就是現實中的婚姻，弗朗西斯卡和查理就是千千萬萬的你你我我。
也包括秋。
人到中年，生活早已沒有了激情，丈夫嚴肅木訥，不解風情，孩子大了，什麼事情都有自己的主張，獨在一方，有自己的世界。
日子瑣碎而平凡，秋和弗朗西斯卡一樣，每天陀螺般地圍着家庭打轉轉，枯燥而乏味，疲憊而無趣，而丈夫和兒女們坦然享受着一切。他們需要他，但又忽視她。
忽視秋內心的情感需求，她感覺不到快樂，心是寂寞的。
而他的出現就像羅伯特出現在弗朗西斯卡生活中一樣，總能讓她眼前一亮，內心泛起層層漣漪。羅伯特會細心地為弗朗西斯卡採摘一束野花，而他會為秋寫下好多好多情詩，唱好多好多情歌，讓她平淡如水的生活充滿鮮花的芬芳，忽覺日子的嶄新和嫵媚。
這些用心用情的舉動，讓秋受寵若驚，她已經很久沒有像個小女人般享受來自一個男人的欣賞和寵溺，她的內心彷彿有一隻小兔子在奔跑。
他執意叫她寶貝，稱呼的改變，意味着關係的改變，而新的戀情，就在不經意間發生了。
他的生活態度徹底顛覆了秋的人生觀，他像一扇窗，讓她看到了另一片陌生的圖騰，他的隨遇而安、淡泊寧靜讓秋驚詫不已。在認識他之前，秋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還能這樣自由自在、無慾無求地過一生，不貪慕榮華和功名利祿，內心充盈，堅守自己的初心。
你怎麼能只按照自己想要的那樣生活？
他説，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唯有自己快樂。
這話瞬間將秋拉回少女時代，再老的女人內心都藏着一個粉色的夢。
她對愛情的憧憬被困在了歲月的蹉跎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容顏老去，生活風化成一塊暗斑。而他就彷彿沉悶生活中的一道光，將秋的心一下子照亮了。
更準確地説，秋的少女心從未休眠，她只是把它潛藏在內心深處，那是一片只要一點火星就可以燎原的森林，也如一座隨時都會噴發的火山，她太壓抑了，在壓抑中倍感孤獨。
她的少女之心如小鹿亂撞，再也回不去從前刻意保持的心如止水，多年堅守的倫理準則在接受嚴峻挑戰。
羅伯特認為美國傳統的家庭倫理是對人的催眠，弗朗西斯卡認為別人成家時不等於受了催眠。
就像弗朗西斯卡説的那樣，秋的婚姻當初也沒有被誰脅迫，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雖沒有刻骨銘心，但丈夫是個負責人而傳統的男人，他們過了10年安穩的日子，家庭和睦。
“你美得讓男人心猿意馬，讓我一見傾心！”
當他熱情似火地表白時，秋的理智與慾望已經失去平衡，她也要給少女時代的夢想一個機會。
美好而富有激情，秋少女時代的夢想得到了滿足，享受着美好的邂逅，不可自拔。
兩個一見鍾情的中年男女決定上演一出私奔的人生大戲，他説要帶秋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去秋嚮往的西藏看唐古拉山，看束縛了倉央嘉措愛情的布達拉宮。
可秋心中的糾結越來越重，她一走，這個原本安寧的家庭即將毀滅，如果他們的愛，是以傷害她的家人為代價，她一生都會寢食難安。
他依然一直重複説，這樣的愛，一生只有一次，不要放開它，但並沒有強求她跟他私奔，他尊重秋的選擇。
秋身體上忙碌不停，內心卻彷彿被掏空了一般，這個抉擇太難。她的心一直在夾縫中煎熬，把他的照片刪除了又恢復，恢復了又刪除，給他的分手信息，刪刪減減，始終發不出去。
窗外的大雨就像她內心的掙扎，秋想像得出他看到分手信息時哀傷的眼神。他説過，常常因為想念，在深夜的睡夢中驚醒，醒來後起身枯坐，在煙霧繚繞中淚眼朦朧。
他感知到了秋的離別，強裝鎮定，等待命運的判決。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們即將駛離不同的方向，這無聲的等待，是最後的告別，從此，相忘於江湖，他繼續他的旅程，她繼續她的天涯。
弗朗西斯卡和羅伯特生不能同衾，但死後實現了骨灰的重逢，生活中，他們各自天涯，精神上擁有彼此的餘生，這是他們最長久的愛情，上帝已經足夠恩寵。
而秋和他有這麼幸運嗎？
因為深愛，秋才會選擇剋制，他也是因為深愛，才不敢擅自擁有，這是兩個成熟靈魂的交匯，看得懂對方，看得清愛情。
正因這種懂得，讓秋心碎，頃刻間，她想糊塗，想要倔強地為自己活一回，想像天上的雄鷹一樣自由翱翔，為雪山之巔潔白的雪蓮傾身，為青藏高原的藍天白雲放聲歌唱。
秋渴望自由。
弗朗西斯卡和羅伯特、秋和他都違背了家庭倫理，但倫理從來都是用來排斥，甚至扼殺愛情的，他們敢愛，並且篤定這樣確切的愛一生只有一次，遇見了，是幸運，愛過了，不悔。
好多人用盡一生，也未能找到契合的另一半，在人羣中笑着孤獨終老。
1979年，理查德彌留之際，他對弗朗西斯卡説：“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夢想，遺憾我不能給你，我很愛你。”
其實，大大咧咧的理查德一定知道他離開後的四天發生了什麼，夫妻之間的秘密是藏不住的，他選擇了隱忍。他的寬容和愛比時間更有力量，理查德配得上一個男人的光輝。
當秋看到這裏時，內心的愧疚和自責又加深了一層。昨晚她故意和丈夫大吵了一架，潛意識裏希望丈夫狠狠的責罵能讓她清醒，減輕如臨深淵的恐懼。她不確定丈夫知道真相後，是否會像查理一樣，選擇寬容和隱忍。
如果不是，那將會是場什麼樣的劫難？
羅伯特站在如注的大雨中向着弗朗西斯卡凝望，弗朗西斯卡隔着車窗和雨幕望過去，千言萬語都凝聚在哀傷的眼神裏。
在離別的十字路口，弗朗西斯卡終究沒有打開車門選擇和羅伯特私奔，她咬緊了牙，絕望地目睹羅伯特的汽車衝出視野，衝出她的生命，各奔東西。
無聲的離別成了最淒涼的告白。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有一種深愛，在婚姻之外。
在責任和情感之間，沒得選擇，這是中年人的悲哀。
一個人不可能看到一柱雨的全部，被豎立起來的冷，它落下的姿勢是歷經萬千年後站到高空，用力一跳，形同愛情的粉碎。
秋回望窗外同樣如注的大雨，她甚至聽到了他們愛情墜地的咔嚓聲，哀哀如戚，內心一遍遍地默唸着他為她寫的情詩，就像一場哀悼：
一絲醉，朦朧相思掩紗簾。醉不盡，思不歸，冷冷入夢誰人痴？秋風寒，夜暮醉，相思人憔悴。冷冷風，悽悽淚，半夢楓葉飛。晚秋初戀霜滿月，楓葉紅情入夢隨。
《廊橋遺夢》的結尾處，弗朗西斯卡的一對兒女向廊橋的空氣中拋灑她的骨灰，讓弗朗西斯卡和羅伯特在他們曾經相愛的地方重逢。
秋一邊看着弗朗西斯卡的骨灰在風中飄散如煙，一邊顫抖着手指，永久刪除了他的微信、電話號碼、QQ、照片、視頻、他寫給她的情詩、他唱給她的情歌。
秋選擇了一種最殘忍的方式——不告而別。
爾後，匍匐在桌上，淚流滿面。
羅斯曼廊橋從此在秋的心中，佇立成了亙古不變。
因為，那不單單是弗朗西斯卡一生真愛的地方，也是《廊橋遺夢》給了她力量，在愛情和責任中，選擇了婚姻，把真愛殘留在了她的“廊橋”上，把她的“羅伯特”扔在了茫茫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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