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施宣恩縣曉關鄉長坳村，74 歲的黎貴雲婆婆坐在一棟破木屋門前，呆望遠方。
她的女兒賈蘭（化名）十多年前與丈夫外出浙江温州務工，2008 年 4 月最後一次通話後，再沒有任何消息。女婿蔡錫田（化名）回來後稱，老婆跟人跑了，找不到了，從此不再聯繫。
也是在 2008 年，6 月悶熱的一天，温州樂清警方在柳市鎮發現一具被肢解的腐敗屍體。但屍源一直無法確定，碎屍案從此成為懸案。
今年 4 月，苦尋女兒 12 年的黎婆婆，走進宣恩縣公安局道出自己心裏的疑慮：也許我的女兒被害了。
警方立即抽血對比 DNA，終於把温州塵封了 12 年的殺妻分屍懸案破獲。今年 5 月末，浙江警方趕到恩施及荊州，將蔡錫田抓獲。
6 月 15 日，楚天都市報記者輾轉找到深山裏的黎婆婆。12 年的思念，終日以淚洗面，知道真相後，老人唯一的心願就是，把女兒接回老家山裏安葬，陪着自己老去。
女兒不再每週打電話
翻越重重山巒，走過泥濘小路，黎貴雲婆婆的家就在一片樹林裏。
一棟老舊的木屋，紅對聯已發白，門前還掛着精準扶貧户的信息。74 歲的黎婆婆拄着枴杖，弓着腰慢慢走出來。" 我眼睛看不清了，有時腦子也不好使，都是這些年想女兒想壞了。"
婆婆説，女兒賈蘭生於 1971 年，從小就乖巧懂事，長大後嫁給了鄰村的男子蔡錫田。當時男方家境貧寒，婆婆和老伴就把女兒的嫁妝置辦得非常豐厚，" 她家裏的東西，可都是我一手一腳辦好的，就是希望女兒能過得好點。"
大約 2005 年前後，賈蘭和蔡錫田遠赴浙江温州樂清務工。" 女兒十分孝順父母，在家裏就懂得幫忙幹活，出去後也經常寄錢回來，而且每個禮拜都會給我們打電話。" 黎婆婆説，出去打工後，女兒一年難得回來幾次，但電話裏的問候卻很有規律，也讓她們老兩口心裏十分安慰。
2008 年 4 月，是黎婆婆記憶中最後一次與女兒通話。" 她説想吃我做的苞谷粑粑了，我説還沒到時候呢，等過陣子一定多做點。" 電話中，賈蘭還欣喜透露，自己當年 7 月份要回老家，把家裏的舊房子好好修一下，讓父母住得舒服點。
就在黎婆婆沉浸在對女兒歸家的期待中，女婿蔡錫田卻一個人回來了。" 他説賈蘭跟人跑了，找不到了。" 女婿當年的話好像晴天霹靂，黎婆婆許久沒緩過來。
從那後，女兒每週都會打來的電話，不再響起。
12 年的尋找從未停止
獨自返鄉的蔡錫田，不再來看望丈母孃黎婆婆了。
黎婆婆不甘心，她反覆跟女婿表示，如果賈蘭真的跟人跑了，不管跑到哪裏，她都願意花錢去把女兒找回來。" 最初女婿一口咬定説我們女兒跟別的男人跑了，我們就想知道女兒到底是跟誰跑了。可女婿説不出個所以然，甚至説不出跑哪去了。"
雖然將信將疑，但黎婆婆心中也有一絲愧疚。如果是女兒不對，那就是她們家對不起女婿。許多個晚上，思念女兒的黎婆婆躲在角落裏暗自垂淚，越想越無法接受原本孝順的女兒不告而別的事實，有時想得頭疼欲裂。
一晃 10 多年過去，黎婆婆從未放棄找回女兒。她的身體每況愈下，老伴也患上腦梗、糖尿病等多種疾病，本就孤苦無助的兩個老人，在多重心理折磨下，日子過得更加艱辛。
有好幾次，黎婆婆一個人走到鄰村找女婿，希望能問出點線索。可蔡錫田要麼出去打工不在家，要麼躲着不出來見面，其他人也彷彿對此漠不關心，每次都失落而歸。
有一年，腿腳不好的黎婆婆甚至想獨自去浙江找女兒，可沒讀過書的她一輩子沒走出過眼前這片大山。站在村口茫然四顧，哪裏才是女兒的方向？
直到 2019 年，蔡錫田的父親去世，黎婆婆主動上門弔唁。可蔡錫田竟然扔下頭上的麻布孝帕，跑去躲起來。這個反常的舉動，一下勾起黎婆婆多年來心中的疑團：難道女兒並不是跟人跑了。
DNA 比對查出 12 年前懸案
去年底，黎婆婆來到宣恩縣公安局曉關派出所，找到民警説出自己心中的疑慮。
民警聽了後，也覺得賈蘭的不辭而別有些疑點，但沒有任何其他證據，暫時也只能按失蹤人口來處理。隨後疫情突發，鎮上村裏到處封閉，黎婆婆的尋女之路暫時停下。直到今年 4 月，不甘心的她顛簸數十公里山路，再次來到縣公安局，向刑偵大隊報警。
" 老人特別不容易，而且她還反映了一個重要線索，蔡錫田婚後有家暴經歷，她懷疑女兒被蔡錫田害死了。" 宣恩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楊昆告訴記者，這起人口失蹤案疑點重重。於是警方抽取了黎婆婆的血樣在 DNA 庫裏比對，希望能幫她找到線索。
比對結果，驚呆了所有人。
" 我們發現，浙江温州樂清有一起碎屍案，一直無法查實屍源，留在庫裏的 DNA 與黎婆婆的有關聯。" 楊昆説，温州樂清的碎屍案發生於 2008 年，當時網上只有尋找屍源的信息，沒有任何嫌疑人或追逃線索。
宣恩警方立即與浙江樂清警方取得聯繫。將 DNA 結果傳過去後，浙江的警察也長嘆一口氣：" 這麼多年的懸案，終於有眉目了。"
今年 5 月，浙江樂清警方趕至宣恩，在當地民警的配合下來到曉關鄉對蔡錫田進行秘密調查。可那時，蔡錫田已經離家外出打工，警方在外圍摸排調查後，初步判斷，12 年前的碎屍案，蔡錫田有重大作案嫌疑。
5 月下旬，警方發現蔡錫田出現在荊州市。浙江樂清警方迅速趕去，將蔡錫田抓獲。
沒有過多交鋒，蔡錫田老實交代了 12 年前殺妻碎屍的罪行。
殺妻分屍後返回家鄉
面對警察，已經年過半百的蔡錫田甚至沒有表現過多的恐懼。
12 年過去了，他似乎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浙江樂清警方告訴記者，蔡錫田落網後交代，夫妻兩人在樂清柳市鎮一起打工，日子久了經常為瑣事鬧矛盾。2008 年 6 月的一天，兩人再次發生爭吵，氣紅了眼的蔡錫田死死掐住賈蘭的脖子。
幾分鐘後，賈蘭窒息身亡。直到這時，蔡錫田才意識到自己殺人了，而且殺了自己的妻子。他猶豫一陣後，拿出一把刀將屍體肢解，隨後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拋屍，將賈蘭的手機留在手上。直到 10 多天後，腐敗的屍體才被發現。當地警方多方尋找屍源，但一直沒有線索。碎屍案成了一樁無頭懸案。
殺害妻子後，蔡錫田回到老家，編造老婆跟人跑了的謊言，企圖瞞過賈蘭的家人。隨後，他躲在村裏很少出門，有時為了生計，用假名出去打工。他和賈蘭有一雙兒女，大女兒已經嫁到另一個城市，但他從來不再子女面前提起他們的媽媽。
僅有的一絲懺悔，來自他對浙江警方説的那句，" 這件事千萬不要讓我的子女知道了。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的父親這麼可怕。"
目前，蔡錫田已被帶回浙江樂清，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兩地民警，都感慨萬千唏噓不已。" 如果不是黎婆婆的堅持，一旦她故去，這個案子很可能就永遠塵封。" 民警們説，正義雖然遲到，但終究不會缺席。
忘卻仇恨把女兒帶回
15 日傍晚，黎婆婆坐在夕陽下，艱難用枴杖支撐起來，走在山裏的那條小路上。那就是過去 12 年尋找女兒的身影。
雖然不願老人傷心，但警方不得不將案情通報給她。出乎大家意料，黎婆婆並沒有太過悲傷，反而有種放下心裏石頭的釋然，" 這麼多年無法得到的答案，終於有了結果，只要知道女兒的消息，我也就知足了。"
面對記者，黎婆婆説，仇恨對於她太昂貴，她不願更多人再受到傷害。12 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女兒，也設想過每一種結果，為此以淚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好在蒼天有眼，有生之年還能得到真相，她心裏無比感激每一個付出努力的人，有民警、有親人、有默默幫助她的好心人。
對於蔡錫田，她也沒有咬牙切齒，" 這麼多年他態度冷漠，我早就對他灰心，只希望法律來制裁他。" 婆婆説，畢竟女兒留下了一對外孫，她希望今後晚輩們能好好過日子，讓她享受一絲天倫。
她説，自己唯一的心願，就是把女兒的遺骸接回來。這裏是孩子出生的地方，她受了這麼大的苦，要把她帶回來葬在這片山裏。這樣，她就能每天陪着女兒，也讓女兒陪着自己老去。
宣恩警方表示，老人的訴求，會積極與浙江方面溝通，一定爭取幫老人完成這個心願。
（胡思宇、付銀豔、李燦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