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日，美國紐約時報廣場大屏幕顯示“新年快樂”的字樣。新華社發
新華社北京8月14日電 2020年1月1日凌晨，我還在美國紐約時報廣場跨年活動現場用鏡頭記錄下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對新年的期許，未曾想短短兩個月後就經歷了自己最慌亂狼狽的一段人生。
今年3月，由於美國國務院對60名中國駐美記者的變相驅逐，我在紐約新華社北美總分社的三年職業生涯猝然結束，按美方要求還必須馬上離境。當時新冠疫情加速蔓延、國際航班鋭減，中國駐美大使館多次與美方協商，為受影響的中國記者反覆爭取“寬限期”，美方卻始終冷冰冰地拒絕任何寬限或靈活。
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裏，交接工作、打包收拾、退房關户、搶購機票……從未想過自己能如此高效而不知疲倦地運轉。要知道，彼時的美國尤其是我所身處的紐約，病毒已開始在社區內傳播，人心惶惶，醫療防護用品奇缺。
2020年3月13日，在美國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一名旅客走在航站樓裏。新華社發
受時間和條件所限，單位儘可能為我們每人配發了口罩、手套和消毒液，卻根本買不到護目鏡和防護服。乘坐國際航班又要十幾個小時身處密閉空間，感染風險可想而知，我們一路都是提心吊膽、如履薄冰。抵京後，從出機場到定點集中登記再轉到酒店隔離，終於走進房間放下行李時真是筋疲力盡，距從紐約出發已過去了30多個小時。
如今，回首三年駐美工作，一個問題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美國政府為什麼如此討厭我們這些中國新聞工作者，對我們必欲逐之而後快呢？
這張攝於2020年3月的照片顯示的是本文作者凌晨抵達北京郊外隔離酒店時的情景。
中美關係是當今世界最重要也是最複雜的雙邊關係之一。因此，我在2017年啓程赴美工作時就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一段並不輕鬆的職業生涯。不過，我是一名出生於中美建交之後、成長在中國改革開放之中的80後，深信開放包容、共同發展才是當今世界的主旋律，而中美合作對此至關重要。新聞工作者是歷史的觀察者、記錄者，若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向讀者呈現一個真實、豐富的美國，為加深兩國人民的理解溝通出一些力，吾願足矣。
作為新華社北美總分社的圖片編輯，我每天編髮駐美同事拍攝的各類新聞圖片，從白宮記者會、紐約證券交易所到迪士尼主題公園，記錄着美國政治、經濟、社會一個個真實瞬間。
2019年3月21日，身着牛仔裝的交易員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工作。新華社發
我也經常拿起相機跑一線，不少採訪經歷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2017年，中國恢復因“瘋牛病”中斷14年的對美牛肉進口。我飛往內布拉斯加州和艾奧瓦州，踩着牛糞、聞着血腥味拍攝當地的養牛場和屠宰加工廠，與國內同事跨洋合作，用一組照片和視頻呈現了優質美國牛肉遠渡重洋，出現在中國消費者餐桌上的過程。
這是2017年10月31日在美國一個家庭農場拍攝的室外牛圈區。新華社發
2019年，我有幸到拉斯維加斯採訪美國二戰援華“飛虎隊”老兵及其家人與中國友人的大聚會，見證了兩國民眾浴血結成的情誼如何傳承不息。
2019年5月10日，在美國拉斯維加斯，“飛虎隊”老兵出席2019年中美文化旅遊節開幕式。新華社發
三年來，我對美國的認知從抽象轉為直觀，從自己精心策劃和選編的一張張圖片中，感受着美國人的真情實感，感受人性的共通之處：投資者面對股市連創新高的喜、底層民眾對社會不公的怒、恐怖襲擊和惡性槍擊案受害者家屬的哀、節日歡慶家庭團聚時的樂……
這些記錄，何罪之有？
中國駐美媒體工作人員遭惡意“驅逐”的遭遇，僅僅是當前中美關係被人為設置障礙、予以破壞的一個縮影。或許有人悲觀地認為兩國關係前途將變得黯淡。然而，即便是親歷了驅逐風波的我，回想起三年來在美工作生活中遇到的人和事，仍然相信，越是至暗時刻，越要守住光亮。
我會想起在艾奧瓦州採訪的農場主——72歲的比爾爺爺。
2017年10月31日，美國農場主比爾在他的家庭農場玉米地裏放牛。新華社發
他一生致力於飼養高品質肉牛並向國際市場出口。他與妻子都是現任總統特朗普的支持者，但他們並不支持挑起對華貿易戰。
他告訴我：“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獨特的資源，貿易往來能夠取長補短，世界將變得更加美好。”
我會想起家住加利福尼亞州的“飛虎隊”老兵後代愛德華·本尼達。
2019年5月11日，“飛虎隊”老兵格倫·本尼達的兒子愛德華·本尼達（前左）在美國拉斯維加斯參加中美二戰友誼暨“飛虎隊”歷史論壇時講述父親經歷。新華社發
他的父親曾在中國湖北墜機後被當地人拼死營救，後於2010年去世。本尼達常常跑到當地學校，為下一代放映有關父親在華經歷的紀錄片。
他對我説：“我們把中國人視為自己家庭的一部分，我指的不僅僅是當年營救我父親的那些人。”
工作之外，我還會想起自己在紐約租住公寓的鄰居。
在那個鄰里“老死不相往來”的大都市，這位鄰居有一天居然主動找到我，和我探討香港、新疆問題。儘管觀點未能達成一致，但也消除了他的不少誤解。
得知我即將離美后，他不顧當時的疫情風險，特意帶着一家人上門道別，還送上一張親手製作的卡片。
正是這些難忘的人和事，讓我在經歷了橫遭“驅逐”後依然相信友誼的力量，相信善良會是人性爭鬥中最後的贏家。
2019年12月3日，遊客在美國紐約中央公園欣賞雪景。新華社發
也是在今年3月，中方為了反制美方對中國媒體的無理打壓，對等削減了美國部分媒體駐華記者人數。有人還猜測，中方或許也會“對等”地讓那些美國記者也立即打包，回到疫情肆虐中的美國。
對此，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表態説：“中方會根據實際情況處理這些美國記者的離境問題。我們的處理會更加通情達理，也會更具有人道主義精神。”
我不知道那些美國同行是否已回到美國，但我希望他們無論在行程中還是歸國後都一切安好，也希望他們能留存對中國的美好記憶，並傳遞給更多人。
（本文作者系前新華社北美總分社圖片編輯）
（編輯：韓芳、孫浩、徐曉蕾、程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