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式愛情片 悄然大改變

港式愛情片 悄然大改變

港式愛情片 悄然大改變

港式愛情片 悄然大改變

港式愛情片 悄然大改變

港式愛情片 悄然大改變

◎梅生

或許由於高速運轉的社會機制與相對逼仄的生活空間,帶給香港市民較大的生存壓力,依託現實的港式愛情電影,有從堅硬土壤中尋求柔軟養分的傳統,可是又常披着懸疑、犯罪、恐怖、神怪等外衣,導致其結局很少看齊童話故事,屢屢指向人世無常。

不過,香港新生代導演近兩年執導的愛情題材影片,比如黃綺琳的《金都》、周冠威的《幻愛》等,雖然依舊關照現實,卻不再從外部寓言框架借力,而是緊密結合當下語境,以寫實手法探討有關愛情與婚姻、自由與禁錮、家庭與社會、權利與邊界等議題。

有意思的是,與香港年輕的創作者相比,台灣從影已逾20年的導演陳玉勳去年推出的《消失的情人節》,“談情説愛”的方式反而非常奇幻鬼馬,風格不僅與台灣愛情電影慣有的青春傷感基調大相徑庭,也與《金都》《幻愛》構成值得玩味的參照關係。

面對愛情,可謂新導演很成熟;直面種種狀況,老導演有童心,樂觀給出希望。

異類的愛而難得

普羅大眾為愛情與婚姻的拘束煩惱,特殊人羣則在竭力獲取擁有它們的資格。同樣拿到去年金像獎多項提名的《幻愛》,以思覺失調症患者阿樂的戀愛經歷,討論了愛情的權利與限度。

定期接受心理疏導的阿樂與“病友”,日常工作與生活並無障礙,但他們卻時刻擔心體內的魔鬼會衝出來,摧毀辛苦經營的一切。為此,他們不敢戀愛或結婚,少數建立家庭的幸運兒,亦恐怖於隨時會被家人拋棄。

阿樂的“病友”之一阿玲街頭髮病當眾脱衣的視頻剛被路人傳上網絡,她的丈夫便提出離婚。現場向阿玲伸出援手的心理學研究生葉嵐,則成為阿樂“情愛妄想”(思覺失調症的一種)的對象。在他的幻覺中,原本獨立幹練的葉嵐,變成清純善良的欣欣,與他談起戀愛。

機緣巧合,阿樂成為葉嵐畢業論文的研究對象,真實的葉嵐與虛構的欣欣“相遇”較量,阿樂的情感天平向葉嵐傾斜,葉嵐也對單純敏感的他漸生好感。不過葉嵐過往混亂的情感經歷,帶給阿樂痛苦,被他“傷害”過的欣欣“不計前嫌”,再度成為他的精神支撐。當阿樂意識到他更愛活生生的葉嵐,兩人重歸於好。可是心理醫師(準醫師)嚴禁與病患(研究對象)發生感情的行規,又令這段愛情蒙上陰影。

榮格的觀點裏,幻覺與夢境一樣,背後都有心理因素。不過思覺失調症與白日夢患者在生活中的境遇,有着天壤之別。普通人對於前者,往往只有害怕,唯恐避之不及;但對耽於幻想的後者,頂多指責“神經”,認為他們不夠現實。

電影中,夢境更常被“文藝”加持,成就諸如《重慶森林》《天涯海角》中的浪漫奇緣,可是幻覺卻關聯精神分裂,它的宿主往往在極端缺愛的環境中長大成人,最終淪為變態惡魔。

《幻愛》的鏡頭語言並不極致,也沒拋出“童年論”追溯阿樂等人患病的原因。影片開場以街景掃描式的記錄畫面,用路人對突然街頭髮病的阿玲的各式反應,平靜道出促使精神疾病患者病情加重的社會冷漠症候,繼而將焦點對準阿樂,拿實際案例研討病患是否擁有融入或説迴歸人羣的資格,能否像普通人一樣享有愛情與婚姻。

同時,影片將話題延展,假設愛情面前人人真的平等,葉嵐愛上阿樂,是否算作過界?難道必須像《墮落天使》裏的僱主李嘉欣一樣,只能暗戀她所僱用的殺手黎明?或者像《星願》裏得過腦膜炎的任賢齊,要在死後才能真正與他愛的張柏芝牽手?

關聯《朱麗葉與梁山伯》《兩個只能活一個》《旺角卡門》《再見阿郎》等港片,此種針對異類愛情權利的發問比比皆是,只是以往主要針對活在社會底層的混混、賭徒或特殊職業者等邊緣人士,鮮少涉及思覺失調症患者。

香港電影新浪潮旗手之一譚家明,倒是在1981年就通過《愛殺》,關注過精神病人的情感世界,不過觸及的精神疾病,卻是用作隱喻兩性婚姻關係裏的殺機。在他眼中,正常人與精神病人之間,永無產生愛情交集的可能。

凡人的婚戀煩惱

正如《花樣年華》《志明與春嬌》《瑪嘉烈與大衞》等影視劇所表現的,港式愛情故事,一直由香港的城市空間特徵賦予,屢屢在狹窄的環境發生,經常顯得緊張侷促。榮獲2020年金像獎多項提名,最終讓黃綺琳摘得新晉導演桂冠的《金都》,亦是如此。

該片以九龍太子區售賣各式婚禮用品的金都商場為背景展開敍事。三十出頭的阿芳與年紀相當的男友一樣,工作與生活均圍繞金都打轉。她打工的婚紗租賃店與他開的婚禮攝影工作室僅一牆之隔,兩人租住的房子也在商場內部。過度“關心”他們生活的男友母親,甚至打算買下兩人的出租屋,讓他們一輩子都待在金都。

正因一眼望穿的未來乏善可陳,阿芳雖然早過了適婚年齡,能夠包容男友的缺點,但面對他的求婚與催婚,仍然顯得有些無力應對。周邊原本具有夢幻色彩的結婚道具與元素,因之也成為束縛的象徵。她有心改變現狀,期望至少能把房子買在別處,可是囿於存款有限只能作罷。《天若有情》結尾劉德華用摩托車載着身穿婚紗的吳倩蓮駛向教堂的動人畫面,只能屬於令人唏噓的舊光影——那是30年前脱離日常羈絆的虛構情事。

阿芳對談婚論嫁缺乏熱情,除了現實層面的顧慮,還有來自過去的壓力。未來婆婆作為老派的中國家長,急於面見親家商議兒女大事,卻不知她與原生家庭的關係始終不睦。她電話聯絡父親,果然得到冷淡的回應。此外,她10年前離開家庭獨自打拼期間,曾為一筆不算可觀的報酬,聽命中介安排,與希冀拿到香港居民證的內地男人楊樹偉假結婚,這個“婚”到現在還沒離掉。

她的躊躇導致男友不爽,不過這種不痛快在現實生活裏司空見慣,無外乎“我和我家人都對你這麼好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情感上的糟心事,絕非她與男友所處的工薪階層所獨有。男友拍攝的一對情侶,屬於中產階級,表面恩恩愛愛,矛盾一觸即發。

香港人如此,內地人也不例外。重新出現在阿芳面前的楊樹偉,滿臉瞧不起當今香港的神氣,認為一切都土裏土氣,但他在福州過得亦是平常日子,遠沒有自己描繪的瀟灑風光。他想獨自“走遍世界各地去觀賞”,壓根兒與追求快意人生無關,而是在逃避應當承擔的責任——與他同甘共苦的女友有了身孕,可他還沒做好當丈夫與父親的準備。

楊樹偉眼中土氣的香港,卻是黃綺琳鏡頭下日常的家鄉。或許由於黃綺琳在香港出生長大,對這座城市無比熟悉,“東方之珠”在她看來,褪去了浪漫色彩,沒有任何成為“我的愛人”的特質。

傳奇魅力的消失,意味着生活迴歸平常,愛情走向平淡。類似《甜蜜蜜》中內地年輕人去香港淘金建立刻骨銘心的愛情;《似水流年》中香港女性帶着鄉愁回到汕頭“幫扶”鄉親了斷情緣;或者《如果·愛》中香港男性與內地女性十餘年情感糾葛的故事,都很難再有發生的可能性。

《過春天》裏往返於香港及深圳的女中學生與香港男孩難有出路的愛情,《天水圍的夜與霧》裏四川少女與香港大叔的婚姻悲劇,或者《金都》裏阿芳與楊樹偉的假結婚,成為較為極端的現實註腳。更為平常的情形,一如阿芳與楊樹偉各自遇到的情感麻煩,香港人與內地人的愛情困惑,都由身邊具體的環境決定。當下的全球疫情,更讓全球範圍的幾乎每一個人,都只能在世俗日常內畫地為牢。

楊樹偉認清自身的侷限以後,在香港老老實實買起奶粉,迎接與他人並無區別的“婚姻生活”。但阿芳還在代替黃綺琳,就“為何結婚”“為誰結婚”展開追問。弄明白“為什麼”“為了誰”之前,她想多給自己留些喘息機會。哪怕這種機會,只能藉助一條店家強賣給她的金魚獲得。

她的男友,也應該想想這兩個問題。他看重求婚、結婚儀式,固然是因愛阿芳,但他自己也説了,如果不是母親逼迫,他也覺得保持現在的同居狀態就挺好。換言之,他像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中迎娶白玫瑰的佟振保一樣,想結婚是出於顧及媽媽的眼淚、社會的眼光。

時至今日,中國人的婚戀觀依舊帶有表演性質,在被家庭捆綁、社會約束。他在金都商場工作人員的協助下完成的街頭求婚,看着是如假包換的“他愛她”,其實是他要讓眾人知道,“他很愛她”。很多時候,向全世界宣告的幸福,其實屬於並不走心的流程。

怪咖之間的童話

異類可否與正常人相愛,也是亞洲首部使用iPhone拍攝的劇情長片,台灣導演廖明毅去年推出的《怪胎》討論的命題。比起《幻愛》結尾風雨過後終見彩虹,該片給出否定答案。

男孩患有嚴重的強迫症,無法與外界親密接觸,只能待在家裏上班,僅在每月的15日外出採購。遇見與他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後,兩人相愛幾乎是種必然。當電影畫幅由非常規的正方形,變成常規的長方形,男孩的病症消失,他逐漸走出與女孩締結的小天地,走向更為廣闊的世界,慢慢無法忍受“渾身有病”的女孩,最終棄她而去牽手別人。鏡頭流轉,痊癒的對象由男孩變成女孩,她同樣選擇與正常的男孩交往,別無二致的情節再度上演。

或許,怪胎之間才能產生清新脱俗的愛情。去年獲得金馬獎最佳影片、最佳原創劇本等五項大獎,但熱度明顯不如《同學麥娜絲》《孤味》等影片的《消失的情人節》,便讓凡事比別人快半拍、慢半拍的兩個怪咖,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踏上專屬他們的愛情旅程。

《消失的情人節》關於時間,有個奇妙的設定。如果一個人做事總是比別人慢一點,他每天的時間就會比別人多出一點,經年累月則會多出一天。反之亦然。公交車司機阿泰與郵局員工曉淇,一個老是慢吞吞,一個總是急匆匆,他每天的時間比別人多一些,她正好相反。

兩人兒時曾是醫院的小病友,曉淇的樂觀開朗給阿泰帶來很多難忘的美好回憶,他們分別時約定,以把信寄到某個信箱的形式保持聯絡,可是沒能如願。由於日常節奏與普通人無法合拍,兩人始終保持單身狀態。成年後的阿泰偶遇曉淇,後者已經不認識他。阿泰開始製造機會,每天趕到曉淇工作的郵局,在她的櫃枱前寄出一封平信。

看到曉淇可能落入渣男魔爪,阿泰在情人節那天,利用他多出來的時間,帶着被“定格”的曉淇去了他小時候生活過的海邊,兩人共度浪漫的一天。鑑於這天對於曉淇而言,屬於少出來的時間,她對一切懵然無知。情人節過後,曉淇努力回想情人節到底做了什麼,情人又為何消失不見,開始了“破案”工作,最終找到曾在她生命中出現過的那個信箱,發現阿泰那些經由她手寄出的平信,藏着愛她的秘密。

除了故事好玩,電影片名也很有趣,可以拆分為“消失的情人”與“消失的情節”。曉淇的渣男情人以及她一日經歷情節的消失,讓她收穫命中註定的愛情,並釋懷了多年以前父親的突然消失。

漫漫人生路,有失才有得。這句話聽着簡單,但大多數人卻很難坦然面對失去。《同學麥娜絲》中的罐頭,看到昔日的女神成了按摩女郎,難掩失落,本就不堪的中年生活,彷彿又迎來當頭棒喝,似乎她應該永遠高高在上,不能“下凡”到烏七八糟的人間。《孤味》中的林秀英,人生已經行至暮年,得知消失多年的丈夫離世,一幕幕被他“背叛”的往事浮上心頭。這麼多年了,錯失的幸福與快樂,仍然讓她耿耿於懷。

艱難本是世間常態。罐頭的女神和林秀英的丈夫,都不過是受生活驅趕而已。《消失的情人節》最為令人感動之處,大概是藉助兩種“消失”,將曉淇會被渣男欺騙、會被“鹹豬手”非禮等關聯現實傷害與疼痛的畫面隱藏,讓愛情之花開在不尋常處,也盛放於尋常的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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