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疫苗事件的曝光,媒體報道的廣泛傳播,反而讓公眾對疫苗接種產生了恐慌。同樣,在歐美也曾因為疫苗“醜聞”產生過疫苗恐慌。已有的事實證明,疫苗相關事件所導致的公眾對疫苗安全的不信任,其危害程度遠大於事件本身。
歐美國家也曾因疫苗“醜聞”產生過疫苗恐慌,後果嚴重
1998年,國際頂級醫學期刊《柳葉刀》發佈了Wakefield博士的論文,該論文顯示,接種麻風腮三聯(Measles Mumps Rubella, MMR) 疫苗可能與兒童自閉症相關。這一論文引起了軒然大波,隨着電視和媒體大量的宣傳報道,加劇了公眾對MMR疫苗的抵制。在英國,MMR 疫苗接種率從1995~1996年的 92%下降到2003~2004年的80%,自1999年起, 英國不斷出現麻疹爆發。
同時,科學界不少人士質疑該論文的合理性,並開始研究求證MMR疫苗與自閉症的關係。 2003年充足的科學數據表明, 接種MMR疫苗不會導致自閉症。之後,英國的MMR疫苗接種率逐漸上升,到2010年升至90%。2010年,《柳葉刀》雜誌作出撤回該論文的決定。
同樣,美國也深受其害。反疫苗人士堅信Wakefield博士的理論,並且多年以來,將疫苗導致孤獨症歸咎於一種含汞的疫苗防腐劑硫汞撒(thimerosal)。由於公眾對防腐劑的關注,2001年疫苗製造商已經在兒童日常使用的大部分疫苗中停用了硫汞撒。但這並不能消除美國公眾對MMR疫苗的偏見。原本在2000年,美國的麻疹病例就已絕跡,但2001開始,麻疹又捲土重來,2014年在27個州一共發現644例麻疹病例,數量達到20年之最。
美國2000-2015年1月的麻疹病例 圖表來源:forbes.com
歐美反疫苗運動與國內的疫苗恐慌有很大不同,但也有相似之處
也許有人會產生疑問了——“歐美的反疫苗運動,跟國內對疫苗的恐慌能是一回事嗎?”的確,正如北京大學公共衞生學院全球衞生學系副教授唐昆接受媒體採訪時説的,“中國家長擔心的是疫苗本身的質量、監管和安全性,西方的家長擔心的是接種疫苗可能帶來的副作用。”顯然,這兩種擔心是截然不同的。
不過,也可以找到這兩種擔心的相似之處,即都是對於疫苗缺乏信任。一些美國人對疫苗的不信任,一部分原因來自對大政府的不信任,認為政府不該管太多,政府大力提倡疫苗,他們往往就反對疫苗;一部分原因是對科學不信任,這也與宗教傳統有關,不願意在身體注射疫苗這種物質;還有一個原因是公眾對生產疫苗的大型跨國製藥公司極不信任,因為美國很多藥品價格昂貴,製藥公司被認為有逐利動機。此外,互聯網的存在使類似疫苗接種與自閉症有關的不可靠信息廣為傳播,加上一些名人領導的反疫苗宣傳活動的開展,所有因素一起促成了美國如今廣泛盛行的反疫苗接種運動。
Wakefield博士和他的支持者們
國人對疫苗缺乏信任,其實也都能找到跟美國人對應的點:歷次疫苗事件,以及多年來頻發的食品衞生安全問題,如三鹿奶粉事件,讓人們對政府監管疫苗的可靠性有強烈懷疑;對疫苗安全性的擔心,也往往來自於打心底就有的一種恐懼,這與對轉基因、 獻血的恐懼是類似的,因為非專業人士很難徹底理解疫苗這種事物;對國內疫苗廠家、銷售者,更是無法給予信任,國人的一個普遍信念是,只要有逐利空間,就有黑心商人——誰知道還有多少個龐某沒有被抓?
公眾對風險的認知天然存在偏差,但這一點很難予以糾正
一個讓美國“明白人”很無奈的事實是,本來美國2000年已經宣佈根除麻疹了,整個拉美地區直到2011年才宣佈消滅麻疹。而如今,由於反疫苗運動的原因,整個西半球只有美國還存在麻疹疫情。
是的,一旦在公眾之中出現這種反疫苗運動,要糾正起來就特別困難。認知心理學中有個概念叫“獲得性啓發”,即人們傾向於認為自己注意得到的新聞事件發生的概率比注意不到的事件發生概率大。媒體會報道疫苗接種造成損害的個案,而公眾也總會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案例上,放大疫苗的風險,而忽視真實的風險。
不妨跟吸煙的情況進行對比。據世衞組織的數據,我國有3億多煙民,其中每年煙草導致約100萬人死亡,概率為0.3%,1000個人裏每年就有3人因吸煙死亡。這比疫苗風險要大多了——從2013年的官方數據測算,全年監測到的疑似異常反應占接種疫苗總數的比例約為0.03%,而其中嚴重疑似異常反應導致後遺症或死亡的,加起來為238例,佔總數的比例為0.00004%,1000萬接種人次裏只有4例。
但吸煙致死個案不會有媒體報道,也不會有人關心,而一旦疫苗出現什麼問題,所有人的目光都撲過來了。這導致公眾往往想尋求不切實際的“零風險”,而事實上,注射疫苗極低的風險足以保證人們的安全。世衞組織在澄清對疫苗誤解的時候反覆指出,疫苗不但幾乎不會導致任何嚴重傷害或死亡,它所帶來的益處也遠遠大於其風險。就算是此次遭聲討的問題疫苗,世衞組織也明確指出,不正確儲存或過期的疫苗幾乎不會引起毒性反應,因此在本事件中,疫苗安全風險非常低。
Jeremiah小時候未接種腦膜炎疫苗,後來不幸感染腦膜炎,被迫截除四肢
“信息迷霧”加劇疫苗信任危機,但解決問題必須尊重民眾知情權
此次疫苗事件經曝光後持續發酵,人人都在追問,疫苗到底怎麼了?這既是好事,督促官方及時調查跟進;也是壞事,很多不正確的解讀加劇了公眾的恐慌。比如,兩年前的一篇名為《疫苗之殤》的報道重新被人翻起來,報道以圖文形式,羅列了幾個因接種疫苗而導致兒童致殘、致死的事件,這讓不少人禁不住與此次疫苗事件聯繫,甚至有人情緒化傳播“疫苗有問題,不要給孩子接種疫苗”的言論。
騰訊《較真》已對此誤區進行了糾正
不正確解讀的傳播,加劇了公眾的不信任感。因為公開信息在公眾那裏是矛盾的、衝突的、多維度的,導致了“信息迷霧”,以至於難以讓公眾快速瞭解疫苗的真實風險。當“迷霧”越重,公眾就從要求更多的信息轉變為行動上的抵抗。
絕對不能説,公眾因對疫苗產生懷疑而採取不信任乃至對抗性的態度,就有什麼不對。美國目前的麻疹發生率固然比拉美國家要高,但一旦出現什麼重大的公共衞生安全事件,充滿懷疑精神的美國人,恐怕會比萬事政府説了算的地方要發現得更早,應對得更好。現代政府的一項重要任務就在於,在公眾對科學風險認識不清晰的情況下,利用規則,充分避免人禍擴大風險。比如,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對疫苗存儲規範的要求中提醒,儲存不當的後果會消減公眾對疫苗的信任。
強制性的公共政策,要想保持長期效果,就要明白長痛不如短痛,即便向大眾更明確地披露疫苗生產運輸銷售各個環節的風險可能會提升一些恐慌,但確保公眾的知情權也是必要的。雖然疫苗接種風險小,儲存不當的疫苗直接風險也很小,近效疫苗(有效期將至的疫苗)也是安全的,但公眾有權瞭解到底哪些是失效疫苗,哪些是近效疫苗,並且有權拒絕接種這些失效疫苗和近效疫苗,而非被“矇在鼓裏”,一切都是接種點説了算。何況,疫苗的生產流通的各環確實存在逐利衝動,的確會增加疫苗的風險。正視這些問題,才能讓公眾對疫苗有更多的信心。結語“疫苗恐慌”可能會帶來接種率的下降,危害甚大。但公眾對疫苗的不信任和恐慌,有多方面的原因,很難完全糾正。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因為信息太多會給公眾造成混亂,而損害公眾的知情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