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日,網絡上最火的新聞,無過於“女子維珍航空機上被罵中國豬,求助空乘反被威脅”。由於涉及種族歧視,國內網友普遍表現得非常憤慨,甚至又有了“帝吧出征”之舉,紛紛採取行動聲討維珍航空。如何看待國人的這種反應?
網友對事件感到憤怒不僅僅是基於民族情緒,也基於切身體驗
這次事件之所以引發關注,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不管在社交傳播還是媒體報道時,都強調了“女子被辱罵為中國豬”這一點。按照當事中國女孩的敍述,情形確實非常惡劣——她當時乘坐英國維珍航空的飛機從倫敦飛往上海,在英國等候起飛時,一個白人男子莫名其妙就對她進行怒罵和人身威脅,多次使用侮辱性詞彙、甚至是種族歧視性質的“中國豬”這種説法。
按女孩的説法,這個白人男子疑似精神病,罵人也應該是個人性質的瘋言瘋語,這場風波按理説不會鬧多大。但真正讓女孩不滿以及引發廣大華人網友聲討的,是維珍航空空乘在處理事件時的態度。在女孩看來,當事航班的英國人經濟艙領班,不僅偏袒罵人的白人男子,甚至還呵斥她威脅趕她下飛機。而後該領班答應了要把白人男子調換去別的座位,卻始終沒有行動。女孩詢問中國空姐時,得到的答覆竟然是領班要求她不再提這事,否則趕她下飛機。女孩在微博上稱,中國空姐告訴她“這些英國空乘向來是袒護白人,這種情況是絕對不會理會中國人的,中國空姐在飛機上職位是最低的,也經常受到其他英國同事歧視和中傷,在這件事情上她沒有權限去做任何事來幫助我。”
當事女孩的機票和護照,這次事件引發了廣大網友針對“維珍航空歧視中國人”的聲討
隨後,女孩稱在飛機上擔驚受怕了11個小時,“在所有乘客都在飛機上酣睡的時候,恐慌,憤怒,羞辱,和身為一箇中國人的無力感和挫敗感一刻不停的衝擊着我的心臟,使得我無法呼吸。”下飛機後向維珍投訴,也沒有任何滿意的結果。
這樣的描述自然引來了廣泛的同仇敵愾。許多微博、知乎網友分享了類似的、在國外被種族歧視的經歷。最知名的一篇來自知名網絡名人“王尼瑪”,也敍述了一起發生在中英航班上的歧視事件。很多人相信,中國人尤其是海外華人在與外國人打交道遭遇到歧視並不是個別現象,而這個問題並沒有得到真正的重視。很多人認為應該以此為契機,讓維珍航空道歉,讓外國人看清楚中國人並不是“好欺負”的。
於是很快就有了各種行動:幫助女孩與維珍航空交涉的;把事情擴散到歐美社交網絡,聯繫國外媒體和大V的;也有蒐羅“罪證”的——一些人找到了許多英國網友為白人男子和維珍航空辯護的言論,以説明歧視是普遍存在;還有“帝吧出征”這樣的——跑去維珍航空的社交網絡主頁“爆吧”,張貼聲討維珍的檄文,這樣的行為顯然帶上了更濃厚的民族情緒。
綜合各方資料來看,目前“維珍航空歧視中國人”的真相不好確定
如何看待針對維珍航空的聲討行動?是不是一次“腎上腺素過剩之舉” ?
該航班上至少有三位國人目擊者站了出來,部分證實了女孩所説的情況——如女孩確實遭到了辱罵,確實有被威脅“趕下飛機”,空乘沒有調換白人男子的座位等等。這些證言使得人們傾向女孩所説的都是真的。
一位叫Catherine Jones的外國目擊者對事件的説法與當事人有不同
但不得不説的是,相比起網友們對此事件的憤慨,對事件細節的查證和討論是相對不足的。在一個聚集了頗多在華外國人的英文網站Shanghaiist上,有一位出示了該航班機票的、名叫Catherine Jones的外國女性目擊者,敍述的故事版本與當事女孩有所不同——按這位目擊者的説法,女孩當時不是找耳機而是換座位,兩位當事人都用很兇的髒話互相攻擊對方,空乘也威脅了白人男子再鬧就要趕他下飛機,這位目擊者還認為,當事人爭吵完後就隔了十幾排座位,飛行十多小時相安無事,她不認為空乘的處理有什麼問題。關於這位Catherine Jones説法的討論,中文網絡上明顯比較少。
沒有人能證實哪位當事人或目擊者的説辭更接近真相,這也正是事情麻煩的地方——沒有視頻佐證,當事人、空乘、目擊者並不是使用同一母語,彼此間可能存在誤解;對於空乘來説也相當不好處理,因為目擊者都證實,空乘錯過了爭吵最開始的部分,看到的只是兩人對罵,處理的結果可能確實並不周到、公平。
對於維珍航空而言,同樣不可能因為網絡上的洶洶聲討就貿然道歉,理由同樣是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説明到底發生了什麼,而維珍內部針對當班空乘和其他乘客的調查,很可能是與當事人完全不同的説法——維珍顯然相信自己的調查結果:“我們已就該事件進行了全面調查並與所有相關人員進行對話,其中包括同一航班的乘客和在場機組人員。飛機上的一位女性乘客與一位患有帕金森症的男性乘客曾發生爭執,雙方最後均一度情緒失控。看到這種情況後,我們的機組人員盡全力控制了局面,以避免影響其他乘客。發生爭執的兩位乘客被請到分開的座位,從而制止了事件的進一步惡化。”
能否説明維珍航空是偏聽偏信,袒護自己員工?從已有信息來看,不能得到這樣結論,在社交媒體的輿論看來是一起歧視事件,在航空公司看來或許就是一件常見的航空乘客爭執而已。當然,如果維珍航空不能公佈更多調查細節,肯定會遭到更多聲譽方面的質疑。
維珍航空老闆Richard Branson發了一篇聲明,認為對維珍的指責是片面、不準確的
很多人看來,涉及歧視事件就應該鬧,鬧了才能維護自身的權益
且不談目前對維珍航空的聲討依據有多充分,有一種觀點是非常值得討論的。在很多人看來,西方世界存在對華人的歧視,這種歧視是顯而易見的,維珍航空事件只不過又一個註腳而已——而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原因主要在於華人不善於團結抗爭。在一些人看來,“黑人和穆斯林為什麼收到很多額外的保護就是因為他們遇到壓迫勇於團結反抗。我們必須要加強政治意識,積極保護自己的權利。”
這種觀點的實質就是,只有會哭會鬧,才能維護自身的權益,哪怕這種哭鬧並不是很有理有據。通俗化一點,這種邏輯就是“不管真相如何,我們就是要真相,如果給出的真相不是我們想要的真相,那就繼續抗爭,直到得到我們想要的真相”,反正,“要求真相”是一個非常好用的旗號。既然黑人和穆斯林能運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那麼華人也該用。
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姿態,文明社會始終提倡有理有據的交涉
的確,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個足夠好的世界,不盡力為自己所屬的羣體爭取利益,就有可能遭到別的羣體的侵害,羣體性的敵意不管在哪個國家都存在。歐美國家經常會有種族歧視,中國這邊同樣也充斥着本地人外地人的矛盾以及各種地域歧視。
前不久,紐約華裔警員梁彼得誤殺非裔青年案,就引發了華人對被歧視的強力聲討
但如果期望這個世界不再有種族歧視,那麼,缺乏理據地抗爭和維權,也許並不是一條可行的道路。換一下立場看待一些問題,或許就發現很多所謂維權的理由並不能站住腳。前不久,美國NBA發生了一起跟黑人、華人有關的事件,黑人籃球明星考辛斯發現球隊工作人員給所有觀眾都準備了一套慶賀中國猴年的T恤,卻以這種做法侮辱了黑人為由(猴子對於黑人有侮辱意味)而進行了阻止,這種做法搏得了美國黑人的一致讚賞。但在華人看來,這種做法實在令人不是滋味。
這就是為什麼在種族歧視的問題上,有時候講究政治正確容易講到讓人厭煩,這也是為什麼特朗普這樣百無禁忌的人能在美國大選中得到歡迎。
並不是説,就可能存在的歧視行為向維珍航空討説法有什麼問題,但就目前觀察到的而言,類似“帝吧出征”這樣的聲討姿態並不是非常妥當。不過,也有一些做法非常值得學習,知乎上一位叫黃大宇的網友,和當事人後來約定的維權原則就很值得一觀——“維權是正當並且合理的,然而在操作的過程中要避免因為不恰當的、圖一時爽快的、或者過激的行為而造成大範圍的反華情緒和意識形態分歧,因此在維權的過程中應該有理有據、同時保持克制與理智、就事論事,而不要上升到歷史因素和廣泛層面,儘管這些的確存在,但問題過大過於分散不僅無助於該事件的解決甚至可能引發國際社會廣泛的對立情緒。”
結語“歧視”是人類社會固有的一個頑疾,但向歧視行為作鬥爭也是人類社會永恆的主題,説“白人就是歧視中國人”未免過於偏激。仔細看英國每日郵報網友對事件評論,斥責種族歧視嫌疑的聲音同樣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