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教育界首富四面楚歌:家族身價一年縮水上千億,業績大變臉被調查

由 哈愛朵 發佈於 財經

撰文/ 《財經天下》週刊作者 劉冬雪

編輯/ 陳芳

46歲的中公教育創始人李永新,大概沒想到自己的2021年過得像坐過山車一般。

2021年3月上線的視頻節目《十三邀》裏,一直致力於研究中國富豪的胡潤,在北京的街頭一邊走一邊告訴主持人許知遠:他做富豪榜是因為裏面有故事,他發現教育界首富由教英語的俞敏洪,變為教孩子考試的張邦鑫,又變為教人考公務員的李永新;這很有意思,首富更迭背後是教育需求的轉變,最終折射的是中國經濟的變遷。

李永新坐上教育界首富之位,得益於他創辦的中公教育。伴隨着公務員考試的大熱,借殼上市的中公教育股價屢創新高,2021年2月衝高到43元每股的峯值區間,總市值超2600億元,讓李永新的身價成功問鼎全球教育界首富的寶座。

次月,李永新更因豪擲十億捐給北大成為風雲人物,而到了年末卻是另一番景象。

連番被證監會問詢的中公教育,2021年12月中旬慘遭證監會立案調查,股價則持續走低,全年跌幅高達78%,成為2021年A股跌幅最高的股票,排在其後面的是正在進行債務重組的華夏幸福。2022年1月14日,中公教育股價繼續下跌,市值僅剩466億元,不足高峯時期的零頭。

在公務員考試熱度不減的背景下,李永新及其掌舵的中公教育究竟怎麼了?

家族身價縮水超1200億

中公教育創始人李永新被外界關注,是從成為教育首富開始的。

2019年一個新名字闖進了《2019胡潤百學·教育企業家榜》,43歲的李永新和他母親魯忠芳憑藉585億元的財富成為中國教育界新任首富。此前兩年,這個位子上坐着的是好未來創始人張邦鑫;再往前11年,是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2019年他倆均被打敗,只能屈居第二和第三。

一次榜單或許有偶然因素,但多次上榜就是實力了。2020年胡潤教育企業家榜繼續發佈,李永新不僅繼續問鼎中國教育首富,還以910億元的財富登頂全球教育首富,這年張邦鑫繼續坐在第二的寶座,俞敏洪則跌到了第六名。

雖然2021年胡潤教育企業家榜單還沒發佈,但從2021福布斯中國內地富豪榜單上也能窺見一二,李永新依然榜上有名,以426億元的身價,位列第91名。而遭遇“雙減”風波的張邦鑫和俞敏洪,則無緣富豪榜。

説起李永新、張邦鑫、俞敏洪這三位教育界大佬,他們身上還有一個光環,都畢業於北大。決勝網聯合創始人兼董事長闕登峯曾做過統計,在教育行業頂級公司的前100名中,至少有三分之一來自北大。所以也有人説,北大是中國教育行業的發軔之地。

至於原因,同樣畢業於北大的拼圖資本創始合夥人王磊總結為,北大人有教育情懷、教育理想,加上新東方和好未來兩大教育巨頭創始人的指引,很多北大校友會選擇教育創業。情懷理想之外,從現實角度來看,或許還有國內頂級學府光環帶給家長和學生的信任感和信念感。

觀察上述三位大佬坐上教育首富位子的時間線後發現,他們的成功多少沾了點時代和政策背景的光。俞敏洪是趕上了出國熱和語言培訓紅利,張邦鑫碰上了K12賽道和在線教育的爆發,李永新則是遇到了“公考熱”。

2003年,中國報考公務員的人數從6萬多人增長至12.5萬人,自此以後公務員報考人數以直線上升的態勢在高速增長。2009年,國家公務員報名人數首次突破100萬,2021年國考報名人數再創新高,超過200萬名考生報名,通過資格審查人數與錄用計劃數之比約為68:1,競爭激烈程度可見一斑。

這些報考公務員的大多懷着“背水一戰”的心態,這種心態下也造成了一種普遍現象,那就是捨得花錢,這點在中公教育的財報中體現的尤為明顯。2018年,中公教育通過一份高達185億元的重組方案,期望借亞夏汽車的殼實現曲線上市。當時雙方簽訂了《盈利預測補償協議》,承諾在完成資產重組之後,中公教育在2018年至2020年間,扣非後歸母淨利潤分別不少於9.3億元、13億元和16.5億元。

為了完成業績對賭的承諾,中公教育瘋狂拉高業績,2018年到2020年營收分別為62.37億元、91.76億元和112.02億元,年均複合增長率高達34%,扣非後歸母淨利潤分別為11.13億元、17.19億元和18.67億元,均超額完成業績對賭承諾。

也正是看到財報中靚麗的業績表現,二級市場和機構對中公教育報以很高的期待。上市後,中公教育股價一路猛漲,收穫了雪片般投來的買入評級,李永新家族的身價也跟着水漲船高,最高一度超過1600億元。

“富貴不歸鄉,如錦衣夜行。”大概李永新懷着跟項羽一樣的心思,自己名利雙收了,也得表現表現。2021年3月,李永新非常豪氣地拿出10億元捐贈給北大,創下北大建校以來個人捐款的歷史紀錄,一時風光無兩。

捐贈儀式上,李永新發表一翻感恩母校的演講,強調中公教育還得繼續努力,未來爭取給北大捐贈100億元。

有如此豪爽的校友,北大無疑是高興的,然而二級市場的13萬名投資者卻只能默默流淚。

對賭期剛過,中公教育的業績來了個翻臉不認人。2021年上半年中公首次出現虧損,淨虧9716.25萬元,三季度單季虧損更是高達7.94億元,前三季度共虧8.91億元,而上年同期為盈利13.21億元,同比降幅高達167.45%。三季度營收也出現罕見下滑,同比大跌15.29%,為63億元。

這讓本就低迷的中公教育股價再次應聲下跌。截至1月14日,中公教育每股報收7.57元,總市值為466億元,與最高峯相比縮水2100多億元。按照李永新母子59.71%的持股比例算,二人身價不到一年縮水超1200億元。

寒門出貴子

也許是時代造成的共性,回顧李永新的創業史,依然是熟悉的“寒門出貴子”的劇本。

李永新的父母都是工人,每月工資只有100多元,他還有三個姐姐,六口人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好在李永新父母人緣不錯,李永新的成績也一直拔尖兒,在親朋好友的接濟下,他把中學課程讀完了。

眼看着臨近高考填志願,據説父母希望李永新報考軍校,因為不用交學費。可李永新態度堅定,非北大不可,家裏人拗不過只能同意。高考成績出來後,李永新被北大錄取,雖然不能免學費,但小鎮出來個大學生不容易,更何況是北大。

與其他人不同,進入北大後,擺在李永新面前的首要問題不是學業,而是温飽。他每個月僅有100多元的生活費,刨去其他花銷,每月也就剩80元左右的伙食費,與同學們250元的伙食標準比算得上是貧困。

為了省錢,李永新選擇喝食堂的免費粥。李永新後來發家致富後,給北大捐贈的第一個億時,就特意要求要拿一半給北大後廚。中公教育在全國各地的學校、培訓機構,也有條不成文的規定,食堂要提供免費的粥、湯、鹹菜。

1999年,李永新從北大政府管理學院畢業,那一年,中國教育史上發生了一件大事。6月16日,原國家發改委和教育部聯合發出通知,決定當年中國高等教育在年初擴招23萬人的基礎上,再擴招33.7萬人,使得普通高等院校招生總人數達153萬。

擴招意味着學生畢業後需要更多的就業崗位,看到市場前景的李永新,找來30萬元啓動資金,和同學們一起創業開了家素質教育公司。可這筆錢還沒握熱乎,一個月後,李和投資人在一次董事會中發生爭吵,隨後投資人決定撤資,李的第一次創業宣告失敗。當時《東方時空》播出的節目,還播出過李永新曆時倆月的初次創業經歷。

創業失敗的李永新帶着團隊搬出北大,租了一間六平方米的辦公室,開始白天啃饅頭、晚上打地鋪的日子。之後,他開過小學培訓、奧數培訓、高考培訓、計算機培訓等,無一例外均以失敗告終。

2001年左右,老師於心不忍,將幾位請教自己關於公務員考試相關問題的學生介紹給了李永新,讓其輔導申論,結果這些同學都通過了公務員考試。這讓李永新看見了新的商機,開始籌備再次創業。也是這一年,比李永新大七歲的湖南人易定宏赴京創立了華圖教育。

創業屢試屢敗,投資人都被嚇跑了,再好的設想也成了一紙空談。母親魯忠芳得知後,想都沒想拿出自己3萬元的養老錢,支持兒子創業。但東北人好面子,尤其還是個東北男人,為了讓兒子心安理得接受這筆錢,魯忠芳對李永新説,這筆錢不是白給,將來成與不成都要還。李永新接下這筆錢,對母親保證,“如果賠了,我把三萬還您;如果賺了,我還您三億。”

為招攬生源,2002年,李永新創辦了中國第一個公務員考試門户網站--中國公務員考試資訊網;同年,他的中國第一個公務員考試遠程輔導課程也正式上線。次年,中公教育成立,李永新將母親提供的3萬元以資入股,魯忠芳成為中公教育第一大股東。

之後,中公教育和華圖教育都開始了擴張之路,彼此重合的業務線越來越多。但兩家的風格截然不同,華圖教育模仿的是“新東方”,靠名師;中公教育選擇的是“好未來”,即重標準化。

2005年,中公教育開啓了代理商合作模式推進集團化,先後與十多個城市的培訓機構建立合作。這種合作模式説白了就是中公教育出課程、師資和教材,代理商負責招生,然後雙方分成。代理模式初期所向披靡,幫助中公教育快速跑馬圈地,但時間一久,問題開始暴露出來。代理商之間經常發生招生糾紛,另外教研和管理投入受阻,集團運行效率降低。

李永新開始意識到,若想實現高效標準化管理,總部就必須有絕對的話語權,因此改為直營化運營。2009年,做好決定的李永新快速完成了中公全國300多個機構的直營化、標準化建設。這一模式讓中公實現了資源的打通和標準化教學,從此開啓了爆發式增長,並在2015年底反超華圖,成為市佔率第一的公考培訓機構。而這些年華圖在忙什麼呢?在忙上市,卻一直沒能成功。

與易定宏相比,李永新顯然更聰明,同樣想上市的他避開直接上選擇借殼。2018年,經證監會批准,中公教育借殼亞夏汽車登陸A股。2019年2月21日,“亞夏汽車”正式更名為“中公教育”。同年9月,中公教育市值突破千億元,成為繼好未來、新東方之後第三家市值千億的教育公司。

教育首富四面楚歌

李永新曾説過,自己很欣賞德魯克的話:“管理就是解決企業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問題。”

“大家覺得中公教育很光鮮,但我是創始人,作為團隊主要負責人,我會看到千瘡百孔,中公隨時會倒下,我每天如履薄冰,特別想把一天的8個問題解決好。”不過現在看來,一天解決8個問題可能還不夠。

從2021年三季度報公佈以來,業績大跳水的中公教育就不斷收到來自監管部門的“問候”。10月18日,深交所給中公教育下發關注函,要求公司就業績下滑做出解釋。11月30日收到證監會警示函;接着12月5日收到來自證監會的立案告知書;13日又收到深交所的“關注函”……

也真不怪監管部門一直盯着它,實在是中公教育的操作太迷了。

一面是李永新口中“要真心對學生好,願意為我們的學生付出生命”,一面因為退費難的問題被學員在黑貓投訴平台上頻繁投訴。

在中公教育財務上面,更是一筆糊塗賬。2019年年底的一次演講中,李永新曾説過這樣一句話:“我跟我的團隊説得很清楚,我一分錢都不要,我説到做到。中公教育股份我一分不要,都給大家分享。將來你們也不要想要,都回歸給社會,這就是我的想法。你們可能不信,不信很簡單,看20年、看30年、40年、50年,看我死那天,蓋棺定論。”

其實不用那麼多年。2018年,中公教育分紅14.18億,次年,又分紅14.8億,佔當年淨利潤的82.02%。而同期中公的短期借款餘額分別高達16.07億元和28.67億元。對此,中公教育曾回應稱,分紅合理合法,不影響公司運營,還強調這是響應監管部門號召,與中小股東利益共享。而實際上,李永新母子合計持有中公教育近六成的股份,也就是説分紅的錢大部分都落入這二人的口袋了。

當然這還不是最迷的操作。掏空家底式分紅不久,2020年11月中公教育向證監會提交了非公開發行 A 股股票的申請文件,擬募集不超過60億元。其中,約42億元用於懷柔學習基地建設項目,18億元用於補充流動資金。公司缺不缺錢不知道,但李永新肯定不缺錢。

這次募資沒成功,中公教育白折騰了一年。12月6日中公教育發佈公告稱,公司終止了非公開發行A股股票事項,並向中國證監會撤回申請文件。隨後13日,證監會回覆予以許可。

還有大股東不斷升級的股權質押也引發關注。11月26日,李永新將其持有的公司部分股份辦理了股票質押擔保業務,補充質押2600萬股;12月9日李永新再次質押1300萬股;12月17日李永新又質押了5000萬股。

據和訊網統計,中公教育大股東進行股份質押的比例已達半數。公司前三名大股東以及第七、第八名大股東均進行了股份質押,質押比例分別約為24.3%、34.22%、42.39%、73.42%和23.61%。

質押這麼多股份,有投資者質疑,李永新是不是要跑路了?現在還不好下結論,不過這樣的操作,顯然不利於公司的穩健經營,且一旦公司面臨經營風險時,大股東是可以全身而退,而普通投資者只能認栽。

除了內部問題,當下中公教育還面臨來自競爭對手的壓力。2020年,疫情迫使大量學員轉到線上學習,七成營收來源於線下渠道的中公教育嚴重受挫,反而是依靠線上起家的粉筆教育趁機迅速擴張。

憑藉低價手段,粉筆教育迅速吞下80%的線上公考市場,甚至有業內人士稱,2020年,疫情衝擊下,粉筆教育趁機用高薪挖走了不少中公名師,準備進軍線下市場。2021年年初,粉筆教育宣佈完成3.9億美元A輪融資,隱隱有撬動公考培訓市場競爭格局的趨勢。

此外,在“雙減”政策的影響下,許多曾經從事K12的培訓機構紛紛轉型職業教育,意圖搶佔中公的市場。2021年5月,高途教育宣佈成人教育業務板塊已被定位為公司新的增長引擎;7月,好未來發布“輕舟”品牌,宣佈進入職業教育領域。這幾乎也預示着,曾在K12賽道發生的混戰故事或許將再次於公考培訓中上演。作為守擂者的中公教育,自己已經是一團亂麻了,能拿出多少本事應對虎視眈眈的對手,還是個未知數。

李永新曾用“企業永遠要過苦日子、難日子。企業一旦過上資本太富足的日子,那麼一把手的整個決策動作基本都會變形”激勵同行,如他所願,現在中公教育的苦日子、難日子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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