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烏克蘭危機局勢升級,德國政府日前暫停了“北溪-2”天然氣管道審批進程。此外,據媒體報道,歐盟將於3月2日宣佈能源新戰略。這份據稱“充滿牙齒”的新戰略預計將要求到2030年將化石燃料的使用減少40%,並要求歐洲能源公司在夏季增加天然氣儲備,以減少冬天對俄羅斯天然氣的依賴。
從能源供應的地緣政治視角出發,筆者認為在此番烏克蘭危機中,歐盟既有緊隨北約“領頭大哥”美國的無奈,又有維護歐洲穩定的迫切需求;既有對自身能源供應安全的短視,更有對新能源認知的不足。
歐洲形勢和國際局勢的變化,已促使石油和天然氣之類能源從基於單純經濟規律的“市場化”,演變成基於地緣政治需求的“武器化”。倘若完全依照市場規律行事,即從基本的需求與供給關係出發,石油和天然氣作為大宗商品中的關鍵產品已在跨境商業交易關係中處於優勢。更何況隨着諸多新興經濟體“工業化”進程的飛速推進,新興市場對能源的需求迅猛增加,這進一步強化了俄羅斯這樣的“能源充沛型”國家在國際市場上的優勢地位。
加之石油和天然氣之類能源產品在大國角力中扮演着特殊的角色,無論對美國還是對俄羅斯乃至歐盟而言,能源逐漸被“政治化”,即首先具有政治屬性,其次才是經濟屬性。而隨着近年來新興經濟體的登台,能源同時又被美歐作為一個重要的抑制“後發國家”崛起的政經工具加以使用。正是在這種背景之下,石油和天然氣之類的能源供應就日趨被地緣政治“武器化”。而此次烏克蘭危機,在筆者看來恰是能源“武器化”的一個典型案例。
第一,歐盟在烏克蘭危機中,對自身能源供應安全問題短視乃至漠視。儘管歐美雙方已是長期以來緊密的盟友,但各自的能源結構不同,尤其對俄羅斯能源的依賴度迥異。眾所周知,與美國不同,歐盟對俄羅斯的能源供應依賴度較高。根據美國外交關係協會最近發佈的數據,俄羅斯目前供應着約三分之一的歐洲天然氣消費量,用於冬季取暖以及發電和工業生產,歐盟超過四分之一的原油也由俄羅斯供應。
德國是歐洲最大的經濟體,但其一半以上的天然氣和30%以上的原油供應源自俄羅斯。法國儘管號稱“世界核能大國”,其大部分電力來自核能,但也依賴俄羅斯滿足其化石燃料需求。而其他歐洲小規模經濟體對俄羅斯能源的依賴性更強。例如愛沙尼亞、波蘭、斯洛伐克和芬蘭,75%以上的石油進口均來自俄羅斯。隨着德國和其他歐洲國家計劃逐步淘汰核電和煤電,此種依賴度無疑將可能進一步升高。
第二,此次烏克蘭危機凸顯歐盟對新能源認知的不足。以法國為代表的歐盟國家,不但高估了新能源發展的力度,更高估了新能源發展的速度。環境亟須保護並儘快以“新能源”替代“舊能源”,誠然早已是各國形成的共識。但在特朗普推動美國退出《巴黎協定》之後,高舉世界環保大旗的法國及歐盟,在放棄傳統能源的道路上操之過急,以至於在後來新冠疫情導致的國際市場供需階段性失衡下,尤其出現像此次俄烏這樣的地緣危機,就容易令原本就屬於“能源匱乏型”經濟體的歐洲大陸出現能源價格大幅波動。
歐盟各國早已在關閉傳統能源上展開“大比拼”,儼然成為世界“綠能”的道德高地。但無論是風能還是光能、氫能,其實迄今都尚未具備完全替代傳統能源的能力,儘管諸如法國和日本並稱“世界氫能技術領先之國”。迫於無奈,在法國的推動下,歐盟已經將天然氣和核能認定為“清潔能源”。將大家普遍認為危險係數較高的核能也認定為安全可靠且清潔的“綠能”,凸顯的還是歐洲人在一味追求新能源道路上的又一無奈。
遠水解不了近渴。面對在能源供應上潛在的危險,一方面歐盟和美國此前就已經聯手積極尋找能源供應替代來源,旨在防止俄羅斯突然切斷天然氣供應。儘管日本等國明確表示積極響應美國提出的轉輸歐洲能源的倡議,但由於天然氣之類商品在交易時採取的多為長期採購合同形式,因而歐洲短期內難以從亞洲和美洲獲得充足的能源供應。另一方面,除了增加供應之外,歐盟還在嘗試減少需求的方案,即減少供暖和工業部門用量、啓動緊急計劃以及允許選擇性關閉部分非關鍵部門等措施。西班牙《理性報》就以“歐洲的能源主權之戰:更少、更貴的天然氣”這樣簡潔明瞭的標題,對此加以評述。
無疑在這次烏克蘭危機中,歐盟面臨的其實是個“兩難”,即一方面作為美國最為親密的盟國,歐盟國家需要站在北約的立場上,即在烏克蘭危機中支持烏克蘭,進而在行動上推動歐盟“東擴”戰略;另一方面作為俄羅斯能源輸出的重要目標國,歐盟又不希望烏克蘭地區出現顯著的不穩定局勢。
24日,隨着俄羅斯對烏克蘭展開“特別軍事行動”,俄烏局勢迎來新的重大變化。而在24日之前,由於頻出的負面信息已經導致股市、避險資產和能源等價格頻繁動盪。預計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這種動盪還會持續甚至更加劇烈。
今年以來,俄羅斯對歐洲的天然氣出口實際上已減少35%以上,可以預見俄羅斯對歐盟的天然氣出口量在24日之後將大幅減少。真心希望歐洲人能將能源供應地緣“武器化”的無奈,轉化為實現“能源自主”的動力。(作者是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家對外開放研究院法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