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脹既是央行觀察經濟金融狀況的終極變量,也常是一箇中間變量。傳統的通脹度量面臨四個方面的不足和挑戰。”11月28日,中國金融學會會長、央行原行長周小川在2020中國金融論壇年會上表示。
周小川稱,以往貨幣政策教科書和實踐的概念是,如果貨幣供應量過多,會通過傳導機制反映到物價上,價格上升形成通貨膨脹,反過來要求調整貨幣政策。現在這個規律受到三個挑戰,貨幣概念和範疇可能變了;從貨幣到通脹的映射關係出了問題;通脹的概念、範疇和度量出了問題,具體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是較少包含資產價格會帶來失真,特別是長週期比較的失真
周小川表示,從長期看,當前通脹度量問題中一個突出的瑕疵是,對投資、資產的價格度量覆蓋比較少,權重比較低。按照過去的概念體系,與消費者有關係的主要是CPI,投資主要與企業和企業家有關係,但實際上資產貴了一定會影響今後生活,比如,養老投資的回報會降低。
對於住房,周小川表示,過去的概念是購房算作投資,價格變化不計入 CPI;後來租房可計入,但在籃子中的權重偏小;再後來,人們主張把自住房用類比租金來計量,但是住房權重仍相對比較小。當全球人口上升到 70 億,城鎮化成為相當多數人生活、工作的必然選擇,城市可用地變得很稀缺且價格高昂,使得通脹度量再也不能無視或者低估住房的因素。
總之,通脹在長期度量上存在問題,特別是資產價格如何反映到生活質量、支出結構上。此外還有長期投資回報應折現入當期通脹的問題。
二是以什麼收入作為計算通脹的支出籃子
目前CPI 的支出籃子是家庭可支配收入。周小川表示,家庭、個人生活水平及質量有相當一部分來自於不可自行支配的收入,包括通過交税而享用的公共服務、預籌積累的養老金、強制性保費等。
“我們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些不可支配收入所對應的項目變得價格更昂貴了,是否也應納入通脹呢?”周小川表示,這部分開支在毛收入中的比重已不可忽視。例如納入公共統籌的預籌養老金很可能通過不同渠道從勞動者所得中上交了,一部分是僱主代交的,一部分是僱員交的,往往都在家庭可支配收入之前,但又成為消費和生活質量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他看來,也許以税費前淨收入為籃子的、更為綜合的物價指數及相應的通脹,更能反映“生活成本”。無論如何,“羊毛出在羊身上”,當人們認定眼下要為養老、醫療、子女教育更多地繳款,意味着當下這些項目更昂貴了。
周小川指出,相關的另一個難題是人們是否能感知或測度自己的税費前淨收入?因為不好計算,人們常常做橫向對比,與同等教育水平、技能水平、工作強度的人相比。事實上收入的測度以及按什麼收入來定義支出籃子並計算物價水平,會影響具體人們的通脹感知和預期。
三是勞動付出的度量如何影響通脹的感知
周小川指出,勞動付出的度量對通貨膨脹的影響,包含勞動的時間、強度、通勤、是否加班、休假怎麼樣。
在他看來,其中有兩個問題需要注意。一是在當前職場競爭的情況下,跟上一輩人,或者上上一輩人相比,個人對於教育、技能培訓和學習方面的投資要大幅度增加。這方面如果投資不夠可能就競爭不到好的工作崗位。
二是休閒,經濟學裏認為休閒能產生效用。休閒往往是和勞動互補的。工作強度越多,佔用的時間越多,休閒的時間越少。
四是基準、可比性和參照系
周小川認為,過去物價指數是縱向比,這也帶來一定的問題。例如,科技發展導致電子信息、IT等相關產品按摩爾定律計算的價格下降得非常厲害,可能對物價指數走低或負調整的貢獻率較大。
“現實中,人們並不按嚴格的縱向數學公式或統計定義形成他們對滿足度的感知和預期。 ”周小川表示,代際的結構性變化會非常劇烈。2019年,中國人的預期壽命是77.3歲,在新興市場國家是比較高的,預期未來還會更高,但1949年時預期壽命僅有35歲。
從壽命會引出養老金的通脹問題。周小川表示,上一代人平均壽命低,養老金大約需要用幾十個工作年頭的積累去支持 10年左右的養老就夠了,而現在需要支持將近 20 年。這種變化往往未反映在時間序列縱向比的計算中,因此有些基準、參數或參照系需調整。這個調整可能帶來更大影響,其中之一是通貨膨脹預期。
“如果未來通貨膨脹和消費者行為主要取決於通貨膨脹預期,那麼就難説目前物價指數公式和規律表達是準確的,但消費者預期又不完全建立在公式基礎上,這個要加以解決。”周小川表示。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胡萌 編輯 徐超 校對 劉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