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國瘋狂印鈔的後果,首先會顯現在資產領域,隨後連穩定多年的實物商品領域也會出現實質性變化
◆ 目前,全球大宗商品價格紛紛突破新高,以製造業為主的國家商品生產成本壓力巨大
文丨陳經
美國通過“印鈔經濟”佔便宜不是新鮮事,其實質是轉嫁國內財政困境及危機。
放開手腳大幹
技術層面,美聯儲通過不時增發基礎貨幣買入資產,如定期買入公司債券給市場投放美元,維持以美債為收益基準的資本市場流動性。多年以來,在這種模式下,美債、美股吸引了美國與世界多國的資金,流動性正向循環,被視為設計得很“成功”。
這個框架的信心,來源於過去政府公債與GDP的比例(下文稱為公債比)一直不超過70%。美國國會傳統上很重視控制發債規模,國債上限要經過批准才能突破。
克林頓與小布什政府時期,公債比低於40%,克林頓甚至制定了預算案聲稱要在2013年償清公債。那時候美聯儲基礎貨幣的增加遠少於美債,因為市場有足夠的流動性去購買美債。
轉折點是2008年金融危機。奧巴馬政府為救急在2009年增發了2.7萬億美元國債,使公債比達到68%,此後的2012年突破了70%,2016年突破了75%。老國債到期還本也需要發債來償還。新增的國債過多,市場吃不下,就需要美聯儲增發基礎貨幣來支持流動性。於是,美聯儲增發的基礎貨幣翻了四倍到了4萬億美元以上的規模。
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前,特朗普政府的公債比升到了80%,繼續小幅惡化。但它的發債規模與奧巴馬政府相比不算大,美聯儲也在加息縮表。
無論是奧巴馬還是特朗普,表面上還是想將公債比降到70%以下的。比如,特朗普政府2017年3月發佈的預算案中,計劃於2027年實現財政盈餘,公債比降到60%。這肯定無法實現,但起碼在姿態上尊重“70%鐵線”。
美國疫情失控後,特朗普政府與拜登政府加大了發債力度,引發了國際上前所未有的懷疑情緒。美國內部卻弔詭地搞起了“貨幣理論革命”——不再尊重財政紀律,反而談起了“形勢一片大好”的發債新思維。
2020年3月28日與12月22日,美國政府分別通過了2.2萬億美元的緊急計劃與9000億美元的疫情紓困計劃。拜登上任後,又於2021年3月11日通過了1.9萬億美元的經濟刺激計劃。短短一年內美國就增發了5萬億美元的國債,這還沒包括“正常”發行的1萬億美元國債。現在,美國國債總額已突破28萬億美元,其中公債22萬億美元(另有約6萬億美元是社保基金等購買美債理財,是政府內部債務),已超過GDP的100%。
兩黨議員為了這5萬億美元大吵,並不是爭論是否要遵守財政紀律,而是想把自己選區的利益放到開支裏。
國債上限、公債比,沒有人提了。更為荒唐的是,理論界掀起了“低息經濟學”旋風,認為公債比是過時的指標,應該關注公債利息,只要利息可控,就不需要管公債比GDP高多少。
比如,哈佛大學的勞倫斯·薩默斯(克林頓政府時期任財長)和簡森·福爾曼2020年底發表論文稱,美國公債比雖然20年來不斷上升,目前已超過100%,但實際利息支出佔GDP的比例不斷下降,考慮到通脹因素,實際利息支出甚至可以變成0。
這種只看利息不管本金的“低息經濟學”,給人的直覺就很不對勁,但美國卻醖釀已久。美聯儲前主席、現財長耶倫1月19日在參議院提名聽證時説,國債利息負擔(佔GDP的比例)是“30年新低”;應該大力發債,支持拜登的1.9萬億美元計劃;應該用利息負擔來評估總體財政狀況,美國財政遠比想象的好;利率低於經濟增長率時,應該抓住機會大發公債做事。
從近來的操作節奏看,如有需要,美國可能隨時以萬億美元為單位大幅增發國債,財政紀律的約束很難發揮作用。這種隨手搞出幾萬億美元的姿態,令人震驚。過去一年額外增發的5萬億美元,已經超過了世界第三經濟大國日本2020年的GDP。也因之出現了疫情之下經濟萎縮,居民收入卻大幅增長的情況。2020年二季度,美國人的收入大幅增加了1.39萬億美元。
轉嫁危機
大發國債,實質是借錢消費。不提本金只管利息,是極限假設發的新債總會有人買;國債利率低,是貨幣過多、流動性氾濫、穩健投資收益少的表現,還經常需要美聯儲直接下場注入流動性,這是危險信號,並非所謂的“財政健康”;財政狀況應該看赤字,每年常規赤字高達萬億,出了狀況還要再多幾萬億。這就好比一個人欠了300萬元的債,利率較低,每年還息只要4萬元,收入有30萬元付息就沒問題。但是這個人日常要花掉40萬元,不夠花還得再借10萬元。然後得了病,又借了50萬元。如果這人聲稱利息負擔不重,財政狀況好得很,誰敢信?
可是美國政府和經濟學界就敢這麼説。他們的假設是政府能持續借到錢,可以靠發新債還本。為了延續這種模式,就需要做成低息環境,以免利息過多導致穿幫。
2008年至今,美聯儲基礎貨幣翻了8倍,美國名義GDP只增長了50%。政府公債從5萬億美元增長到22萬億美元,超過GDP的100%。之前“常規”的政府赤字已經攀升到1萬億美元,引發不小質疑,2020年疫情發生後,赤字則躥升到3.1萬億美元,幾乎與3.42萬億美元的政府收入相當。2021上半財年,赤字達到1.7萬億美元再創新高,這還沒算1.9萬億美元的緊急計劃。
這樣的“印鈔經濟”,從其國內來看,是為了應對金融危機、疫情危機,乃至深層次的社會危機。
美國通過印錢大量進口實物商品,壓低了本國物價,看似通脹不高。但在資產領域,美元的兇猛通脹已無法掩蓋,等量資金能買到的資產遠少於以前。黃金、股票、房地產等各類資產都經歷過暴漲階段,而且很難回到以前的價格了。
2000年以來,全球實物商品供應基本面有了深刻變化,不再短缺。這被美國的“低息經濟學”當作彈藥——實物商品供應豐富,印鈔不是壞事,沒有惡性通脹。
所以,“美國財政狀況30年最好”之説的背後是大肆印鈔。這也極大地影響了國際社會對美元的長期信心,保險基金業所謂的“美金”價值説不下去了。以前出現危機時,資本市場有將資產換成美元“避險”的需求,是美元價值的重要支持。這個邏輯近年來在不斷削弱。持有美元本身就是最大的風險:難道就這樣看着美國隨手搞出5萬億美元來花?其他國家需要多少年才能掙到這麼多錢?
美國瘋狂印鈔的後果,首先會顯現在資產領域,隨後連穩定多年的實物商品領域也會出現實質性變化。巴菲特在5月初的股東大會上指出,“看到了顯著的通貨膨脹。”通脹的主要原因,就是美元過於氾濫,人們在商品流通領域快要失去信心了。目前,全球大宗商品價格紛紛突破新高,銅價已超過1萬美元/噸,鐵礦石已超200美元/噸,石油價格也大幅反彈。以製造業為主的國家商品生產成本壓力巨大。
全球對美債與美元的態度也在轉變。
貨物生產需要艱苦勞動與資源投入,價值是實實在在的。貨幣的價值,需要財政紀律來保證。如果美國政府不重視貨幣的價值基礎而隨意增發貨幣,美元信用可能面臨全球範圍內的用腳投票。
來源:瞭望